此刻的柳明誠拿定主意,次日就打聽新置田地的事兒,他想到這長河村下莊的地契、房契不在他手上,指不定什麼時候就冒出來了。
“芙蓉。”他喚了一聲,輕攘着楊芙蓉,“你說,這院子的房契、還有這處一百二十畝的地契是不是在陳湘如手裡?”
楊芙蓉冷哼一聲,“想你的老相好了?這會子人家指不定在程家軍哪位將軍懷裡撒嬌享福呢,哪裡還記得你?說不準恨你還來不及呢,可是你把她交給追來的官兵。”
雖柳明誠護她,可楊芙蓉心生嫉妒,同樣身在風/塵,爲甚陳湘如就可以得配將領,榮華富貴,而她楊芙蓉只能得配一個平凡小人物,朝不保夕,過着貧賤生活?她羨慕陳湘如的好運。
若不是她早非完璧,她還真願意覓一亂世英雄爲夫。
柳明誠憤憤道:“我也是爲了保你。”
要不是擔心楊芙蓉被人尋了出來,他何至道破陳湘如的身份。
恨他?柳明誠想到這兒,不由得渾身一顫:“她真的會恨我麼?”
“怕了?”
柳明誠搖了搖頭,“你不瞭解她,她是個恩怨必報之人,若我真招她恨上,只怕她不會善罷干休。塗九傷害了李湘華,她寧把李湘華留下的東西給不相干的人,也不會讓塗九沾上半分……”他停了片刻,聲音微微發顫,“聽說塗九家裡後來招了盜賊,我總覺着,那事兒和湘如脫不了干係。”
楊芙蓉的第一反應是:“你是說我們家失竊,許是陳湘如干的?”
陳湘如若靠上一個有權有勢的人,以陳湘如的才貌,贏得男人的寵愛不難。若那人爲了哄陳湘如歡心,能在轉瞬間奪了他們夫妻的性命。
兩人莫名地害怕起來。
柳明誠越琢磨越覺得這事和陳湘如有些干係。道:“不能在北坡鎮待下去了,明兒我再走一趟南窪鎮,看看在那附近能不能置些田地。”
楊芙蓉的美貌曾一度讓柳明誠小心翼翼。生怕被生事之人瞧見,平白惹來一場風波。可家裡失竊,無論這背後的主使是不是陳湘如,都給他提了一個醒,爲了他日的平安他們必須另做打算。
楊芙蓉冷聲道:“洛陽、京城一帶未受戰事影響,地價更是一天一個價兒。如今往上竄了不少。早前能置一百畝。現下連三十畝都買不到。”
一些略有家資的富賈、大戶,紛紛從天下各地涌逐兩地躲避戰禍,這地少人多。這價格更是上漲得快。
柳明誠還得留一筆銀子度日,好歹要撐到再無仗打時。但這日子還得過下去,若家裡失竊的事與陳湘如有關係,以他對陳湘如的瞭解,只怕這事還不能善了。
他曾一度懊悔過爲楊芙蓉舍了陳湘如,可已經走到這步,後悔也沒用。就想着與楊芙蓉安安穩穩地過日子。
接下來半個多月,柳明誠開始打聽哪裡有轉賣的田地,雖聽說過兩回,去瞧了一下,離鄉鎮太遠,他自己不大樂意。就想置一處離集鎮近的。這樣也方便。
事情就這樣被擱置了下來。
臘月二十一日晨,長河村下莊的小路上駛來了幾輛馬車。還有個跑腿的當地人在前頭領路。
村裡的狗兒又叫了起來,柳宅的黑毛如今又大了一圈,衝出了柳宅,直追到村口的路邊亂吠,與它一起的還另有兩條狗兒,正上竄下蹦地亂叫着。
許氏與劉家、司家人出了屋子,站在路邊張望着,看着那一行三輛的馬車,似大戶人家的人。
走在前頭的是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穿着隨常的莊戶人家短衫子,又踏了一雙露出大腳姆指的冬棉鞋,一臉陪笑,討好似地道:“錢公子,這長河村下莊就快到了。早前原是一處,一年多前,有人賣了一百二十畝地給個小戶人家,就分成了上莊和下莊。上莊大,佃戶也多,都是當地人;這下莊是外來戶,好在上莊人還算友好,不曾爲難他們。”
這大清早的,村子裡就來了幾輛馬車。
阿毛認得那領路的,正是鎮上王郎中藥鋪裡的學徒,喚作王七的,哈着腰,一臉討好巴結。
錢公子跳下馬車,看了下路,能勉強進入那座院子,就和陳湘如告訴他一樣,是個山清水秀的地方,雖是不大的一個莊子,倒足夠他一家在此安頓度日,更重要的是,現在這房契、地契一併都捏在他手裡。
他對着後面的馬車道:“父親、母親,我去瞧瞧,你們慢慢跟來。”
錢老爺咳嗽兩聲,對後面喚了聲:“錢管家!”
立有個着僕服、戴*帽的中年男子跳了下來,應聲“老爺”。
錢老爺道:“領着錢福一道去瞧瞧,若是他不肯搬,就拿着房契、地契,再一併拿出陳小姐給大爺的那張財物單子來。”
錢太太身邊的婆子是錢管家的女人,此刻道:“太太,我心細,我也一併跟去吧。”
錢家留下的家業已經不多了,再經不住這番折騰,倒是聽說那院子裡什麼東西都是齊全,想着比京城過得強,不像在京城出門就花錢,而今那糧價又漲了幾成,來這裡有佃戶們種田,好歹有個收入,錢老爺與錢公子一商議,就決定帶着家人來這裡安頓了。
錢公子帶好東西,領了錢管家父子沿着小路到了柳宅。
錢公子抱拳,一一掃過衆人,很快就發現了站在人羣裡的綠椏,看着一側站着個與綠椏長着一樣眉眼的男子,道:“這位是劉大哥了?在下錢文俊,一月前偶遇陳湘如小姐,她把這裡的房屋、田地轉給我了,今兒我是過來接管田地的,喏,這是陳小姐讓我轉給劉大哥的信,劉大哥瞧過後就明白了。”
綠椏爹也識不得幾個字,倒是她表舅原是個半拉子的讀書人。此刻接了信,朗聲讀了起來,大致的意思倒是和錢公子說得一字不差。還讓劉家爲莊頭,幫輔錢家做好耕作事宜,信中又說,這田地還由他們幾家耕作等話,多有關切之意。
劉家人早就看不慣柳明誠與楊芙蓉,整日擺着“我是東家”的款兒。總拿他們幾家當下人看。上回楊芙蓉要吃雞蛋,劉家便說賣二十個給她,至今也不見給一文錢。
綠椏欠着身道:“錢公子瞧過我家小姐。她現下可好?”
錢公子笑道:“好,好着呢,結了門好親,翻年就要過門了。”沒說呂連城想等自己幹出番大事才迎娶陳湘如的事兒,畢竟是辦了訂親筵的,雖沒過門,誰不敬陳湘如是五太太。
錢公子與花嬌皆是過來人。瞧得出呂連城對陳湘如的看重與珍惜。
司家大嬸問綠椏:“丫頭,你認得他?”
綠椏得意地道:“認得,這位是江南的大才子錢文俊,可是了不得的人物咧。”
他們是北方人,又是鄉下人,也沒聽說過什麼才子不才子的。倒是綠椏的表舅一臉恭敬地抱拳道:“久聞錢公子大名。久仰了!”又招呼了自家兒子領他們一行去柳宅。
楊芙蓉因天冷,還賴在牀上睡覺。突地就聽說有人拿了這屋子的房契、地契來了,說是這裡的主人,急得連忙就起來。
錢公子已經進了宅院,站在院子裡審視一番,面含着滿意的表情,恭敬地對柳明誠道:“這院子、田地,陳小姐轉給我了,我今兒是過來接手的,另有陳小姐給的清單。”
他與錢管家使了個眼色,錢管家朗聲道:“廚房有竈兩個,其中小炒菜鍋一口、蒸饅頭專用大鍋一口,煲湯鍋……”
這都是家當、清單,詳細家裡有多少擔麥子、多少袋玉米,一應俱全,連有牀幾張、有被子幾牀、墊的幾何,都詳詳細細列入了清單裡。
楊芙蓉跌跌撞撞地從屋裡出來,厲聲道:“你這是什麼意思?隨便一個什麼人寫的東西,就說是你們的麼?”
錢管家冷哼一聲,抱拳道:“柳奶奶,如果你不信這是我們錢家的東西,大可告到官府去,我們手裡可是有房契、地契的,難不成還會有假。”
錢福一臉厲聲:“你們若不搬,我們也不妨鬧騰開,到時候就瞧瞧到底是誰沒臉。若不是我家公子在此處置了家業,我們也不會帶着一大家子人從京城過來。”
這裡正說話,就聽一個女子柔柔地聲音“夫君”,衆人移眸時,卻是花嬌在小蘭攙扶下過來了,只不過左頰臉上多了一道難看的疤痕,竟似新傷未愈的模樣。
那疤痕原是個特製的皮貼上去的,陳湘如深曉柳明誠的薄情,生怕花嬌的豔名流出去惹來橫禍,給花嬌出了主意,讓外人以爲她已毀容,也好求個安穩。
柳明誠識得花嬌,看她走路時的樣子,竟似有了身孕。
錢福道:“花姨娘,他們不想搬呢。”
花嬌勾脣笑了一下,道:“我們手裡是有地契、房契的,若是二位不搬,聽說上莊的莊頭是個公道人,我們只好請他們過來主持公道了。”
這要是鬧騰大了,引了官府的人來,可夠得柳明誠纏。
柳明誠只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就如他所猜的,陳湘如果然嫉恨他,居然在這裡擺了一道,找不到的地契、房契竟是給了錢公子與花嬌。“二位息怒,我們搬,這就搬。”轉身對楊芙蓉道:“還不收拾一下,今兒就搬到鎮上鋪子裡住。”
那三家鋪子就那麼小,哪裡能住人。可現下,他們也沒了法子,錢家人尋上門來,總不能不搬,若是驚動官府,又會平白惹來一場麻煩,柳明誠最不想招惹的就是官府。
錢家的婆子站在門口,生怕柳明誠夫婦帶走了值錢的物件,又讓她媳婦進了屋子,看少沒少牀上的東西。
柳明誠夫婦只帶了自己的換洗衣衫,看似東西不多,可依舊收拾了不少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