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湘如又往竈裡塞了把柴禾。
小馬見她的動作,竟是連這種活也幹過的,被他泡在鍋裡的碗筷都已乾淨地放在案板上,不由得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表小姐還是先去。”
陳湘如道:“把水燒開,灌進花瓷壺裡送到花廳來。”
小馬應聲,坐到竈前,看着燃得正旺的火苗,不由得搖頭再搖頭,昨兒寨裡的婦人們都在議論,說陳湘如模樣長得好,舉止和她們不同,一瞧就是大家閨秀,可這會子換了山野婦人的裝扮,瞧上去也是得體的,倒更像是個小家碧玉。
陳湘如看了二人一眼,乖乖一見着她,伸手喚着“娘、娘……”早前學喚“姨姨”就用了很久,倒是這一聲“娘”一教就會,陳湘如欠身與四當家、五當家行禮,“陳氏向二位哥哥問安!”
崔維含着笑,昨兒深夜一回山寨,聽他妻子說了。
呂連城此刻微眯着雙眼,瞬間放鬆開來,卻帶着幾分探究與意外,笑問:“二哥,她真是你妻?我怎瞧着還是個大姑娘呢?”
崔維先是一怔,面上帶了兩分責備,“二嫂正值妙齡,正是年輕時。”什麼叫人家瞧着像大姑娘,這是質疑她不是慕容辰的妻?
慕容辰面不改色,道:“陳氏乃是我母家的遠親,她喚你們一聲四哥、五哥倒也使得。”他伸手指着崔維,道:“這位是四弟崔維!”
崔維抱着拳,“見過二嫂!”
陳湘如懷抱乖乖,款款行禮,落落大方。
慕容辰很快留意到呂連城那古怪的表屋,似在一眼之間就瞧破了真相,他只是淡淡地勾脣一笑。
慕容辰一早就知道,在這整個山寨裡,最難纏的便是呂連城,其次當屬崔維,呂連城與他同日上山不假,武功奇高,可他在那之前真沒有見過此人。
慕容辰指着五當家,“他原喚鷹郎,前些天下了趟山,就給自己取了個更好的名字——呂連城!”
呂連城?陳湘如沉吟着,依是欠身行禮,“五哥的名字確實好。”
呂連城抱了抱拳,帶着一絲未明的意味,揚脣一笑,只是那笑裡雖是輕淺,可總讓陳湘如覺得還有未說完的話,就是那一眼之間,就洞悉了所有的實情。
龍虎寨有五位當家,唯有這二當家和五當家是幾月前纔來的,相傳是與慕容辰同時加入龍虎寨,大當家吳虎,早前原是吳左相府中的家將,父祖皆是吳家的管事,祖父早亡,父親在二十年前已病歿,原有母親的,也在那場吳家大難時被崇德帝給殺了。
二當家慕容辰,據說是燕州名門之後。
陳湘如思來想去,除了燕國公慕容景的族人,着實想不出第二人,難不成慕容辰還與慕容景一家扯得上親戚關係。
三當家姓單,單名一個當,這名就頗有意思,會讀的念“善”,不會識的就念着了“擔當”。
四當家乃是文人出生,據說是某地落榜的秀才,喚作崔維,後來流落到此地,上山落草,是早前龍虎寨中的軍師,後來自認才華、學識遠不及慕容辰,甘退爲老四,其年紀原在慕容辰之上,爲了留住人才,吳虎親自找了單當、崔維,說服二人甘爲老二、老三。
既是他們大哥的意思,二人也未堅持,約定好了親拜慕容辰,拜他爲軍師,也與他結義成兄弟。
這五當家就是個武人,相傳其武功是吳虎和慕容辰兩人加起來都打不過,可誰也不知道這五當家是何身份,只知他有個乳名叫呂連城,後來又易名呂連城。
陳湘如被呂連城瞧得有些不自在,輕聲問道:“五哥早前見過我?”
“陳姑娘說笑,我哪裡會見過你。”
陳姑娘!他竟稱她爲陳姑娘,不是陳小姐,不是二嫂,不是陳氏,也不是二太太……單單是這一聲陳姑娘,陳湘如立時心頭生出絲絲縷縷的疑惑。
那些日子,她去過洛陽西市也到過義莊,數日撒出去不少銀錢,她認識的人不多,但認識她的卻不少,這一世她就要活得狂妄、恣意,若是五當家在山下見過她,倒也在情理之中。
陳湘如在心裡打了個轉兒,暖聲道:“往後四哥、五哥不妨喚我陳氏。”
崔維打着哈哈,笑道:“二嫂便是二嫂,哪有喚陳氏的道理。”
陳湘如將乖乖放到慕容辰懷裡,道:“四哥、五哥且在,我回屋換件衣衫來。”
小馬燒開了水,照陳湘如的吩咐灌滿了花瓷茶壺。
待他到花廳時,陳湘如又洗手換回早前那身曲裾。
呂連城曾有一度希望認錯了人,待她穿着曲裾出來,一樣的身影,相似的眉眼,瞬間就讓他辯出她的身份。那一日,她是衆人的焦點,那是他來到中原之地,見到的第一個美麗的女子,美得像天上的明月,麗若盛夏最灼眼的陽光,任誰都無法忽視她的美,她釋意地笑着,奔跑着,身邊環饒着數名男子,他們都是洛陽城的世家公子。
竟然是她!
他離開幾日,就爲尋覓她的芳蹤。
不曾想,待他歸來,她竟出現在龍虎寨中,搖身一變,成了慕容辰的妻子。
如果這世上有相同的人,怎會有一模一樣的衣衫,完全一樣的聲音,就連她們的姓氏都是一樣的。
崔維很快就發現,今兒的五當家呂連城不止一次的失態,盯着陳湘如就移不開眼,就似現下,陳湘如爲他們沏茶,動作很美,美得像在舞蹈,嘴角噙着一絲淺笑,崔維捂嘴輕咳一聲,而呂連城依是失神的凝望,雖面上平靜、漠然,那眼睛卻是風生水起,似發現了一塊埋在土地的金子,又似滿腹的心事。
崔維伸手輕扯了一下呂連城,低聲道:“連城,喝茶!”
乖乖以爲是好吃的,用稚嫩的聲音道:“爹爹,我要,我要……”
陳湘如抱了乖乖,輕聲道:“這會子正燙,且過會兒再吃。”移到花廳一側坐下,又自倒了半杯茶水,用嘴吹着,乖乖一雙烏黑的眸子看着茶杯,見旁人有得吃,越發嘴饞了。陳湘如暖聲笑語:“乖乖,還沒拜見你四叔、五叔呢,給他們行個禮,等你行了禮,這茶水就能吃了。”
乖乖可人地點頭,到了地上,學着陳湘如的樣兒,兩隻小手翹得很是可愛,像模像樣的行了個萬福禮,頓時幾人都被她逗樂了。
這會子,陳湘如沒教,她竟甜甜地道:“四叔、五叔!”
崔維又笑,“還是弟妹會教孩子,瞧瞧,多識禮。”
乖乖見有人誇她,一轉身,飛撲向陳湘如懷裡,“我要吃。”
陳湘如捧了茶杯,吹了一會兒,“小心別燙着,慢着些。”
這聲音,好聽!聽到耳裡,能酥到人的骨子裡去,卻沒有半分的做作,而是關切的、柔暖的,動人的,像大漠夜裡的小曲,悠揚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