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朔,當日呂連城爲助慕容宸成就大業,演了一齣戲,佯裝奪了月亮山的財寶,又說佯裝將我劫走,可笑我爲了助他們成功,居然同意了。
後來,我被人算計從燕國公府被人劫持,險些受到凌辱,就是那人、那個叫做段橋的人,他雖從兩個惡人手裡帶走我,卻將我賤賣給了人牙子,幾番輾轉,每被轉賣一次……穩婆、牙婆們便要驗身……曾有一度,想到自己活得不人不鬼,連做人的尊嚴都沒了,我就想到了死。
可爲了他——呂連城,我硬是支撐了下來。
他卻變了心,娶了別人爲妻。
蕭朔,如果你得遇心愛的女子,你就把她護好了,更不要拿她與任何做交易,不要用她去成全你的雄心壯志……”
陳湘如的淚不由自己的滑落下來,在夜風裡,未帶人皮面具的面容越發痛楚,雙眉微蹙,瑩瑩的淚水不停地滑落,讓她的臉上也映出些許月華。
蕭朔未曾想到,她會與自己說這些。
這個自幼流落民間的公主,一定在外吃盡了苦頭。
她即便是滿腹的怨恨,可聲音還是那樣的迷醉人,像一首醉人的夜曲,讓他心頭一暖,卻又爲她的話感到心痛。
身爲前朝大周宮中的侍衛,什麼樣的美人沒見過,可他卻未曾見過這樣的美人,這一種美,這一份柔,這一類別樣的嬌俏……都可以美得這樣的別緻,美得讓人無法回拒。
她近乎呢喃自語地道:“我只是想與一個真心待我的人平靜度日而已,原來卻是這樣的難。他成親了,娶的是別人。新娘有身孕了,就要替他生兒育女。再美的誓言終敵不過現實的變幻,只是我好不甘心。”
蕭朔想:自己只是一個護衛,可容樂公主竟與他說這些,說她那不堪地被人轉賣經歷。
他不知道該說什麼來寬慰陳湘如。
過了良久。蕭朔方纔悠悠地道:“一切都會過去,公主不必傷懷。”
“怎會過去?”陳湘如反問。
“公主,屬下以前也有個喜歡的女子,想着有朝一日混出個人樣來,就風光迎娶她,她是京城一個小吏的女兒。她等了屬下兩年,後來就被他父親做主許給了旁人,去年八月就嫁人了。”
“你怪她。”
“是。”
陳湘如道:“你應該慶幸的,因爲她真心喜歡你,一個女子要等你兩年。她得承受家人多大的壓力,至少她給過你兩年的機會。你莫要怪她,有時候我們女子的堅持,比你們男子更難堅守。那兩年裡,她真心真意地待你,現在她嫁了別人,你就莫再去打擾她,就讓她安穩地度日吧。”
蕭朔不語。他是怪過的吧,怪她既然喜歡他,卻爲甚沒有堅持到底。
但現在。他好像明白了什麼,世事無常,沒有什麼會是一塵不變的,就算是呂連城與陳月亮的愛情,不也變了麼。
陳湘如從懷裡掏出了人皮面具,小心翼翼地貼好。語調輕柔如夢地道:“蕭朔,謝謝你聽我說話。我心裡已經好多了,我想等瑞王見罷了燕帝。我們就可以回孟京了。”
蕭朔抱拳道:“屬下但憑公主吩咐。”
陳湘如揚頭望月,秦時明月依如今夜這般,冷傲孤寂,千百年來,它一直都這樣靜寂地懸掛着天上,就如同前世的她,孤寂一生,明月未曾變,變的是人與人心。
她的聲音輕柔如這夜風,“蕭朔,今日的話你莫要傳出去。”
她竟對一個不瞭解的護衛說自己的心裡話,她一定是瘋了吧,亦或是身邊真的沒有一個懂她、曉她的人,一時情緒失控,這才說了這許多。
陳湘如回到自己的房間裡,在窗前坐了良久,一陣恍惚,似又回到前世那個孤獨的自己,回過神時,卻聽到外頭傳來更鼓的聲音,迴盪夜空,是這樣的淒涼。
蕭朔看了眼院門外,護衛們正在四下巡邏守護,王榮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他又憶起月光下流淚的陳湘如,不由得讓他覺得心疼與不易,他就是一個護衛,可陳湘如卻與他說了那麼多話。
他想了片刻,突地想回獅子巷瞧瞧段橋,代陳湘如問問那幕後這人是誰?但,他們護衛未奉主子之命不得四處行走,只得打消念頭。
陳湘如睡得正香時,王榮已回來,進了程元瑞的房間,小聲稟道:“容樂公主要屬下抓了燕國監門衛中郎將段橋!”
王榮與蕭朔一樣,從小便是孤兒,是在京城御衛營長大的,武功不俗。今兒輕而易舉就抓住了段橋,一則因爲段橋吃醉了酒,二來段橋的武功遠不及他。
程元瑞對身側的蔡妃道:“你且出去準備晨食。”
他不想讓蔡妃知曉更多,但不阻礙他更進一步地瞭解那個自幼流落民間的妹妹。
蔡妃應聲離去。
程元瑞道:“繼續說!”
“段橋終於招認了,說指使他將公主轉賣的人是燕國鳳鳴公主。”
程元瑞驚呼一聲“慕容寶釵”,真沒瞧出來,這賢名遠揚的慕容寶釵如此心狠手辣,他似想出了什麼關鍵,“定是慕容寶釵一定早就知道安康的計劃,否則不偏不倚在那個時候劫走了容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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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寶釵手段毒辣,不外乎是因情成恨,將陳湘如當成了最大的敵人。
而早前的程醉蝶要對付陳湘如,是爲了慕容宸。
他這個妹妹,真是好大的本事,竟惹得燕國太子與呂連城癡情於她。
王榮道:“公主要屬下閹了段橋,可段橋再三求情……”
程元瑞一怔,可王榮不像說謊。
“你照做了?”
就算是再好性兒的人,也會有難容之事,在程元瑞的眼裡陳湘如是個溫婉的女子。就算是生氣都是迷人的。可因着感情的事,也會有瘋狂的時候。斷人子孫根,着實是他沒有想到的。
王榮搖頭。他確實想照做,可段橋再三求情,又道破了背後的隱秘。他怎麼能再做這種事。
陳湘如要閹了段橋,可見她有多惱纔會做出這樣的決定。
他迫切地想要知道他這個自幼在外頭長大的妹妹,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陳湘如除了有一段被轉賣的經歷,旁處也沒什麼波折。段橋只是奉命行事,又沒有傷害陳湘如。
王榮又道:“公主以爲。這幕後之人不是慕容宸便是慕容寬,還說從此以後與燕國誓不兩立,可這背後原是燕國鳳鳴公主。”
一個女人要使計陷害另一個女人,只能是情,慕容寶釵就算爲平妻也要果決地嫁給呂連城。可見是動了真心的。
程元瑞想了片刻,與燕國不兩立,如此正好,“你告訴她,就說段橋招認,幕後之人是慕容宸。你再告訴她,從一開始這一切都是慕容宸的計謀。”
王榮很是不解,想要追問幾句。可他們素來只聽命,不得問原因,他心下轉了幾圈。也很快想到了原由。
這樣一來,陳湘如被人壞了良緣,定會痛恨慕容宸。
最重要的是,燕國不是轉呈文書想求娶孟國公主,燕國瞧不上程醉蝶,可不代表他們瞧不上陳湘如。
陳湘如無論是容貌還是才智。遠勝程醉蝶。
到時候陳湘如肯定不會同意嫁給慕容宸。
王榮問道:“段橋那兒呢?”
“他猜出容樂的身份了?”
“不曾。”王榮稟道:“此人是個貪生怕死之輩,一聽說公主要閹了他。嚇得把什麼都招了,不過瞧他的模樣對鳳鳴公主倒是一往情深。”
“那你就狠狠地給他長些記憶並告訴他。他所受的苦難,皆是因爲鳳鳴公主。只是他這麼做鳳鳴未必會領情。”
愛,會給人以力量。同樣的,恨有時候也會給人力量。
既然他很難斷了陳湘如對燕國人的愛,那就讓陳湘如恨慕容宸。
就如孟帝現下擔心的那樣,早晚有一日,燕、孟、閩三國都要面對一統天下的爭鬥,就讓陳湘如早早的恨上慕容宸,唯有這樣,纔可以讓孟國獲益,也會讓陳湘如一心一意地襄助於他。
程元瑞擡了擡手,“蕭朔昨晚是同你們一起出去的?”
“是他護送公主回來的。”
“沒事了,下去吧。”程元瑞突地說了聲“等等!”語重心長地道:“昨晚的事,不得對第三人提起”
“是。”
陳湘如起牀後,王榮便照着程元瑞的叮囑把話給了一遍。
“慕容宸!”陳湘如面露深思。
昔日,她一上慕容家的船,她就有些不老實,想吃她的豆腐。呂連城原是他的朋友,朋友妻不可欺,可他竟敢厚顏追問:爲何不選他的原因。
一開始就是慕容宸的計策,他要除去她,然後讓呂連城娶慕容寶釵爲妻,這樣一來,就拉攏了呂連城……
從一開始,慕容宸就算計好了!
陳湘如狠狠的咬牙,“照我的話處置了段橋?”
“是,只是閹人這種活屬下沒幹過,許幹得不大利索。”
王榮可幹不出來,讓人斷子絕孫,還不如直接取其性命。
“幹得不大利索”這話問得值得人尋味,若是段橋他日生育兒女,可說他技藝不成。
她道:“這些日子你出門小心些,莫要被他認出來。”
她聽過段橋一回的聲音,便能從茫茫人海里因爲這個聲音辯出段橋來,同樣的,對於這些自幼習武之人,分辯能力又比尋常人更精準。
“公主放心,屬下昨兒說話時用的是假聲,應該認不出來。”
陳湘如點了點頭,“你打聽到乖乖小姐和魯喜妹的下落沒?”
王榮道:“昨兒問過了,聽飛鷹大將軍府的人說,他們並沒有隨飛將軍來燕京,好似還留在洛陽。”
留在洛陽?是洛陽城還是月亮山。
這次回去,倒要好好去瞧瞧。
她不能讓她們留在那兒生活,她得帶她們走,這些日子她真的好想乖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