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韞確實是這麼想的,心頭劃過一道閃電,眸掠異色,衆人不解,唯這女子竟說中他的心思,細細地打量着看起來年紀還不算大的姑娘,她居然看懂了他的畫,太有意思了,真的太有意思了!
衆人見楊韞那失神的表情,看來被陳湘如猜中了。
陳湘如在前世時,就曾見過一種古怪顏料。早前她明明瞧見他拿着筆在那紙上抹,再移兩步,伸出纖纖玉指,用指頭輕沾着紙頁,沾過之後,勾脣道:“這確實是一幅難得一見的好畫,給我取杯濃茶水的,溫熱的。”
接過下人送來的溫熱茶水,陳湘如含了一口,俯身噴出,瞬間,果然她如言,一幅《春牧圖》水墨畫呈現在衆人面前。
楊韞初是意外,而此刻更是眸含驚喜。
金老爺不由抱拳道:“陳姑娘,你如何得曉這畫裡另有乾坤?”
“我曾在書中看到過,有西域商人善用一種特殊顏料製成的墨汁,用此墨汁書寫,旁人看到的就是一張白紙,噴上茶水便可看清上面的字跡。”她頓了一下,含笑看着楊韞,在前世時,爲了讓陳記織造坊的鬥錦會上獲勝,爲防走漏消息,她曾用過種特殊的墨汁傳遞消息,“楊公子有當朝小諸葛之稱,不打誑語,他說繪好了定是繪好的,雖寥寥幾筆,倒也清新、別緻。”
楊韞抱拳道:“佩服!佩服!”
幾人正說話,卻聽有人朗聲道:“很少聽見楊先生說佩服什麼人。”卻對這個年紀不大的少女生了幾分好感。
來的是一個二十多歲的錦袍男子,頭戴束髮銀製王冠,齊眉勒着嵌翡翠的藍色抹額,穿了一襲銀藍色蟠龍的長袍。手握白玉長笛,綴着藍色長穗,穗上有支碧綠的翡翠掛佩,長得氣宇不凡。
在這江南之地,能如此打扮的,除了靠山王爺,便是靠山王府的世子爺。
衆人抱拳齊呼:“拜見靠山王世子。”
一場詩詞會,卻意外地迎來了靠山王世子現身,而這靠山王王府原建在揚州城內。
靠山王世子的掃過楊韞,目光停駐在陳湘如身上,她微微頷首,欠身道:“見過世子爺。”
他微眯着眼睛,帶着追問地道:“這位小姐是……”
陳湘如的打扮,實在太不像風塵女子了,更像是養在深閨的某家閨秀。
塗大公子抱拳道:“這是軟香樓的陳湘如陳姑娘。”
一聽說是風塵女子,早前的喜色立時大打折扣,不由得睨出一絲不屑,靠山王世子抱拳道:“楊先生讓我好找,聽說前兩日還在江寧,可一轉眼你又到了臨安府。”
楊韞朗笑道:“今兒不談私事,只談風月,我可是來赴臨安府塗家公子的詩畫會。”
塗三公子抱拳道:“勞煩世子爺留下墨寶如何?”
靠山王世子欲推託,可經不住塗家兄弟與候青域的相邀,終是拿了筆,龍飛鳳舞地寫道:
鴻鵠高飛,一舉千里。
羽翮已就,橫絕四海。
橫絕四海,當可奈何!
雖有繒繳,上安所施。
這是漢代劉邦的《鴻鵠歌》,靠山王世子竟寫了這一封詩,其用意明顯,但也表達出他此刻的百般無奈。
崇德帝失道,民不聊生,北方各地早已失控,甚至有人自封王候,割藩而治,這天下早已亂了。只江南、南邊等富庶各地,仍握在大周皇族王爺手裡,雖說平安無事,可藩王等同當地的土皇帝。
這樣一幅字,誰敢掛到家裡去,還不得被人說成是心懷叵測,怕有奪帝取天下之意。
月洞門處,只聽到一陣說話聲,卻是李湘華與塗九與另三位面生的書生、公子姍姍而來,遠遠兒瞧見着蟠龍袍的人,不由微怔。
彼此見了禮,又寒喧了幾句。
候青域道:“今兒此次詩畫會,東主原是塗公子,這題目麼自是塗公子說了算。”
沒說是哪位塗公子,塗三公子在江南一帶的名聲,原在他兩個兄長之上,可塗家三位公子皆是東林詩社的成員。
塗三公子審視着深秋的庭院,園中的秋菊開得正豔,笑道:“不如今兒就以菊花爲題如何?”
有人道連連附和。
塗大公子道:“來者是客,就以世子爺當先,候公子次之,再是楊公子、金先生……”
男人們寫完了,最後纔是女子,候青域的愛妾白如雪而今從良,與他朝夕相處,聽說因候青域專寵白如雪,早已惹得他正室夫人頗爲不滿。
來的文人越發多了,陸陸續續到了二十多人,每位寫罷了詩詞,塗家公子便令下人張貼在長廊柱子上,以供衆人品評。
到場的臨安府名伎亦有不少,連揚州那邊的也到了兩位,瞧那模樣,原是隨同來的東林詩社才子。
李湘華從一個揚州過來的名伎手裡接過筆,沉吟片刻,寫出“贊菊”二字,又繼續寫道:“燦燦黃金裙,皎皎白玉膚。雖知時好異,似與歲寒俱。”
菊花雖美,卻在深秋時節盛放,只能與寒氣相依。
白如雪含笑點頭,周圍都是朗聲誦讀的才子,她提筆寫了“賞菊”二字,“菊花如名士,
捧花有餘香。彩蝶難相見,粲粲傲寒霜。”
雖算不得上乘之作,卻也不失風韻與傲骨。
因遠來是客,又分長幼,無疑陳湘如成了這最後一題詩之人,她接過了筆,微微沉吟片刻,寫了“菊花詩”三字,“半卷珠簾半掩門,落葉化土玉爲盆。靜送春花三分香,借得冬梅一縷魂。月宮仙子舞縞袂,秋閨怨女拭啼痕。嬌羞默默與誰訴,倦倚西風夜已昏。”
這是一首隱有傲骨的詩作,上半首贊菊的風骨,有自己特有的馨香,卻有梅花一樣的傲骨,不畏秋霜嚴寒,依然盛放。後半首則是形象生動,月宮仙子寂寥得舞着素雅的衣袂起舞,閨閣裡的怨女偷泣拭淚,生怕被人發現,千般的嬌羞無人可訴,獨坐在西北中直至夜色黃昏。
有情!有景!有詩意!
一筆成,只聽周圍一片叫好之聲。
而她的字,少了尋常女兒家的娟秀,多了幾分灑脫與幹練,更似男子,絲毫沒有半分的拖泥帶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