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她哭罷,涵綠才輕聲道:“小姐還是想想法子吧,總不能這樣由了世子去。要真是解除了婚約,這可怎麼是好,這可是夫人爲你訂的良緣,你連這個都保不住,可不是要被人笑話了?”
對啊,這姻緣是慕容氏在世時替她求來的,慕容景答應這門親事,也是看在唯一的妹妹情面上。
程醉蝶坐直了身子,定定地看着攬月居方向:“臭狐媚,敢搶我的東西,我一定要她死得很慘,個個都當我好欺負呢,還騙我說那是呂連城的女人,她分明是……是他的女人……”想到這兒又落下淚來。她抽泣了幾下,道:“涵綠。”
“奴婢在。”
“你回頭去我娘給我留的嫁妝鋪子裡尋容娘子來,我娘說過,要是我遇到難處,她會幫我的。”
只要是她的東西,她絕不允許任何人染指。
她要保護自己的幸福,就如保護最心愛的男子。
“是。小姐,你先回屋吧,你再難受也沒用,還是想想如何應對。”
程醉蝶起了身,擦乾眼淚回了自己屋裡,坐在窗前不說話,也不鬧,而是想着怎麼保住自己的燕國公世子夫人的位置,總不能任由慕容宸娶了旁的女人,她可是在這燕國公府長大的,她還有舅舅、外祖母可以依仗。
攬月居。
陳湘如正坐在窗前,手裡拿着一件小女孩的衣裙布料,飛針走線,幻想着乖乖穿上這粉色春裳時的模樣,她總是提前就做好下一季乖乖要穿的衣裳。
冬天的,乖乖已經有了。呂連城也有的。
早前,她怕生疏不敢輕易下剪子,後來壯着膽子親自裁剪,縫出來倒也合身圓貼。來這兒不過才幾日,她已經給乖乖縫了兩身了,再縫好這一身的,她就準備給呂連城縫一身春裳。
有丫頭道:“奴婢見過世子。”
“陳小姐可在?”
“在屋裡做針線活兒呢。可要奴婢通稟。”
“我去花廳坐坐。”
陳湘如繼續飛針走線。想着還差得不多就做好了,只是還得做條好看的繫帶,如果能在胸前再做些好看的式樣出來就更好了。
這樣想着。她捧着笸籮移身到花廳,欠身行了一個禮:“見過世子。”
慕容宸看着她抱着放着衣料、針線、剪刀的笸籮就行禮,顯得怪異得緊,倒多了幾分隨意。
他笑道:“我看這禮還是免了吧。上回來。你縫的一身大紅色的,今兒又是粉色的。月娥有你這個姨姨,還真是一件幸事。”
陳湘如笑了一下,“小女孩最好打扮,穿什麼都好看。閒着也沒事,先給乖乖和呂連城做幾身春裳,到時候就能給他捎去了。”
“府裡的繡娘。你可以把這些東西安排給她們做,東府和西府的繡娘原是分開的。”
“既是親人的東西。最好不要借他人之手,若忙是不得已,這不是閒着麼?還是自己做。”她垂眸,繼續飛針走線着。
翠煙沏了盞熱茶遞來,她捧起喝了一口又擱下:“白日我得做針線活,若是尋我下棋,得到酉時。”
慕容宸突地羨慕起呂連城,有心愛女人一針一線縫製的衣袍,早前呂連城就是幾身全黑的衣裳,式樣一樣,大小一樣,常常給人一種錯覺:他幾個月如一日都在穿一件衣服。而今他有棕色的、藍色的、銀灰色的……就連式樣的細節處都各不相同,從最初繡娘們做一半,到現在陳湘如從選料到裁剪一路都親力親爲,衣裳穿在呂連城身上,件件熨貼。
“我過來坐坐,瞧瞧你在做什麼?”
翠柳討好似地道:“小姐陪世子說話,我幫你縫幾針。”
陳湘如笑道:“你們倆的新冬衣還沒縫好呢,怎好讓你們縫我的,我抽空再做,只是這袖子還有幾針就做好了。”
她垂首縫着,眼睛落在衣料上,眸裡蓄着滿滿的柔和,彷彿這不是衣料,根本就是乖乖站在她面前。
心中有愛的女人,是世間最美的女人。
慕容宸突地憶起,佛堂的畫上並沒有她這樣的畫面。
自認識她以來,他就有一種從未有過的熟絡感。
原是這樣!是這樣……
直至很久以後,他才明白自己對她別樣的感覺來自何處,是家中那組《荷花仕女圖》,那畫上的女子是她,是他從小就熟悉的。
難道,這不是緣分麼?
她長得似他家畫上的人。
所以,當他面對乖乖喚他“爹爹”時,他沒有說破真相,那片刻的心軟,那一時的的想要保護,其實是他不知不覺間的動情。
陳湘如縫好了袖子,用嘴咬斷線頭,拿着衣服笑微微地看着,瞧了一陣,這纔將衣服擱到笸籮裡。
“再過幾日,我就要去軍中,你要給呂連城捎信麼?我可以令去洛陽的人帶去。”
陳湘如想了片刻,“恐走漏消息,就不必傳書了,替我捎口信,說我過得很好,叫他不要掛念,我幫不上他什麼,唯有少給他添煩憂。”
這樣的女子,處處爲他設想,換作是哪個男子都會動心的吧。
慕容宸垂眸笑了,別人喜歡的女子,竟是這樣的別樣,讓他在心下不由暗暗稱讚。
他飲了幾口茶,方又擱下,道:“需要什麼,遣這院裡的婆子說一聲,我告辭了。”
他給她應有的尊重,也爲她顧忌人言。
“燕世子走好。”
慕容宸道:“不用送了,外頭天寒。”
花廳的簾幕一垂,他消失在院裡。
陳湘如捧了笸籮,嘴裡道:“還有幾日就要離開,得讓他把乖乖和呂五哥的春裳捎回去。”
當天夜裡,陳湘如就坐到燈下趕針線活,又給呂連城縫了幾雙襪子。近了三更方纔歇下。
又一個深夜,慕容宸從東府回去,不知不覺就信步走到了她住的小院,院門尚未下鑰,透過大門能看到偏廳裡他還坐在燈下做着女紅,那樣專注而投入,過上一會兒。便見她拾起一枚棋子落上几子。
都道一心不可二用。可她倒好,又做女紅又下棋,竟是兩頭都不耽擱。
慕容宸笑了。
正看得入迷。只聽一個婆子道:“世子要通稟麼?”
“不了。”他道:“這兩日,陳小姐都歇得晚?”
“是。說要給呂將軍多做一套春裳,到時候要請世子幫忙把新做的春裳給捎去。今兒又特意挑了塊藍緞的在做。陳小姐的女紅手藝好,繡的花樣也精緻。一看就是大家閨秀出來的。”
大家閨秀?
可唯他和呂連城知道,她原是風\月樓館的姑娘。像這樣的女紅和才藝確實少有,更重要的是,她身上沒有那種風塵氣息。
瞧得出來,陳湘如是一心想與呂連城好好兒地過日子。
既然是這樣。他又何必擾了她平靜的心緒。
他喜歡她,但不能因他自私的喜歡,就傷了她。
慕容宸道:“你明兒告訴她。後日一早,我便要離開范陽。讓她提前把要捎的東西備好。送到我院裡來。”
婆子道:“要是陳小姐知道了,怕更要趕了呢。”
“記得趕早告訴她。”
婆子應聲是。
慕容宸轉身離去,消息在夜色中。
婆子進屋稟了慕容宸的話,陳湘如微微一驚:“後早就要離開嗎?”她手頭的這件藍袍還沒做好呢,那得趕緊做出來,好讓慕容宸一併帶去,回頭還得用銅爐熨平展了,這麼一想,陳湘如再不管棋,一門心思地趕縫衣袍。
這一晚,攬月居的下人發現陳湘如屋裡的燈光一直未滅。
次日一早,當翠柳進屋時,發現陳湘如已扒在桌案上坐着了,而她的身旁放着一件已經做好的男人衣袍,任誰都瞧得出來,雖然很趕,可針腳一樣勻稱、細密,只是沒有上件衣襟上繡制的暗紋。
翠柳走近,給她添了件斗篷,“小姐到牀上睡會兒吧?”
“還得繡花呢,他在外頭走得多,總得做好了,男人都是愛面子的,穿是好了,也得人高看一眼。”陳湘如睜開眼,抓了衣服開始配色繡花。
翠柳一直在想,她許是會在白日睡一會兒,可她竟沒再睡,直到酉時纔將衣袍上的海浪暗紋繡好,又吩咐翠柳借了銅熨爐,燒紅了炭,擱到爐裡,將孩子和男人的春裳都細細地熨,疊得整整齊齊的,方纔道:“翠柳,你親自去趟世子院裡,把這東西交給他,就說是挑給呂將軍和連小姐的。去吧!”
翠煙滿是讚歎地道:“小姐待他們真好。”
她們倆是臨時被慕容宸派來服侍陳湘如的,一些日子相處下來,她們也甚是喜歡陳湘如,人性子溫和,總是這樣的平靜,說話也好聽。
陳湘如道:“他們是我在這世上最親的人了。”
對這樣的人能不好麼,便是自己累些、苦些,都然後他們能好好兒的。
慕容宸正要派小馬過來取東西,不想翠柳就送來了。
小馬看着鼓囊囊的包袱:“得有不少衣服呢?”
“是,陳小姐縫了三身孩子的春裳,又縫了兩身男人的,還各縫了兩雙襪子。陳小姐昨兒一宿未睡,硬是縫好了才歇下的,我出來的時候累得都快直不起腰了……”
好奇心使然,待翠柳走後,慕容宸打開包袱,卻見裡面有疊得整齊的衣衫,雖大人、孩子的不一樣,卻可以疊得一般大小,這是她縫的……
慕容宸想着,不由自己的伸手輕撫。
小馬驚道:“世子,那上面還有字兒呢,是用銀絲錢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