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前面的男子一身絳紫色衣袍,兩鬢斑白,臉卻保養得極好,看上去也就是四十多歲,他就是徐老太太第二子、現任武烈侯徐秉熙。徐秉熙身後還跟着三個男子,分別是四爺徐瑞宙,長房的大少爺徐慕軼,還有二房武氏所出的五少爺。
徐秉熙怒氣衝衝進到園子,看到地上躺滿婆子,正呻吟嚎叫,又見松陽郡主和海氏剛被丫頭扶起來,兩人都滿身泥土、釵環凌亂,徐秉熙怒氣更盛。
“你們這是幹什麼?園子裡能有什麼大事?也值得調侍衛進來?”徐秉熙走到松陽郡主身邊,不問青紅皁白,又喊道:“我把勝戰伯的長史官請進府裡,想請他周旋一下,爲老三在京郊營中謀份她差事。他剛喝了一杯茶,我們還沒談正題,就聽說內院打起來了,要調侍衛進來處理,他馬上就起身告辭了。內院讓你掌家,連一點小事都處理不了,我看你就是一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婆娘。”
因爲沒能順利除掉沈妍,又因她們主僕反抗,松陽郡主氣得咬牙切齒。被海氏撞倒墩了尾骨,又有幾個丫頭婆子砸在她身上,她那身老骨頭快被砸碎了。最可氣的是一個婆子坐到她臉上,還放了一個極臭的屁,薰得她差點背過氣去。
松陽郡主又是受氣,又是受辱,還因挨撞、挨砸、挨壓、挨薰,弄得她渾身難受。徐秉熙一進到園子,對她沒半句安慰,反而劈頭蓋臉罵了她一頓。她做爲嫡母,影響了徐三爺在軍中謀差事,武氏不知道又要怎麼折騰她呢。
事情都趕到了一起,氣得她咬牙忍淚,若不是怕人笑話,她真想啕嚎大哭一場,來發泄心中的鬱氣。她活了五十多年,從王府到侯府,什麼時候受過這種窩囊氣?她恨得要死,就把這筆帳記到了沈妍身上,直想把沈妍咬碎撕爛。
聽說內院正打得不可開交時,勝戰伯府的長史官正在武烈侯府,安紋“哇”的一聲,就哭起來了。她爲了能嫁沐元澈,窮盡心思想取悅慧寧公主,沒想到功虧一簣。若讓沐元澈和慧寧公主知道內院打架因她而起,她之前所做的一切豈不都要付之東流?她恨得牙目欲呲,若不是因爲打不過沈妍,她又要過去挑釁了。
徐瑞月連哄帶勸,好話說盡寬慰安紋,又低聲咒罵沈妍。侯府其他人也各懷心思,不管是不是知道事情的因由真相,沈妍無疑成了這些人的公敵。
徐慕繡與安紋懷有同樣的心思,戀上了同一個人,只不過安紋比她更據有競爭優勢。今天見安紋捱了打、出了醜,她心裡着實痛快了。可聽說勝戰伯府長史官知道了侯府內院打架的事,她又心裡暗恨,明知事情原由,也不知該恨誰了。
“老二,你先別嚷,過來我跟你說話。”徐老太太顯然是心情好極了。
徐秉熙有些受寵若驚,忙上前給徐老太太施禮,躬身準備聽訓。他有一哥一妹,兄妹三人都是徐老太太所出,哥哥徐秉烈年紀輕輕就是一品武將,妹妹嫁了不得寵的皇子,卻最終母儀天下。唯獨他文不文、武不武,還極好風月之事。雖說他是徐老太太親生,哥哥和妹妹又都死了,徐老太太對他仍不怎麼喜歡。
“請母親訓導,兒子洗耳恭聽。”
“給宇哥兒在軍中謀差事的事你別急,你是皇上和慧寧的親舅舅,打斷骨頭連着筋。以後你別再做糊塗事,他們還會顧念親戚,這不,慧寧今天讓人送來這麼多牡丹花。”徐老太太讓徐秉熙做到她身邊,細細地講血濃於水的道理。
徐秉熙連連點頭,心中祈盼如徐老太太所說,可卻不敢有絲毫樂觀,因爲他觸犯了皇家大忌。松陽郡主去一趟金州,回來兩人一商量,就把徐瑞雲嫁給御親王做側妃。在太子和御親王的爭奪戰中,他們不顧念親情,完全歸到御親王陣營。
御親王奪嫡失利,消停了三四年,去年又死灰復燃,妄圖利用西魏戰爭逼宮奪位。徐秉熙認爲有機會翻身了,第一個跳出來逼皇上讓位給御親王。結果,西魏戰敗,御親王又死悄悄了,雖然皇上沒要他的命,卻把他當“肉乾”掛起來了。
沈妍仔細詢問了幾個丫頭的傷勢,又拿出藥膏和藥丸,讓她們先塗抹服用。
白芷沒受傷,白朮被一個婆子踩傷了腳,塗了些藥膏,也無大礙。兩人聽說事情始末,都怒火攻心,看向海婷婷等人的目光帶出刻骨的仇恨。
雪梨和黃芪傷得不輕,除了脫臼、扭腳,其它都是皮外傷,休養幾天,用些藥,就能好起來。沈妍讓她們回青蓮院休息,兩人誰也不回去,都想助沈妍討一個公道。沈妍勸不動她們,只好讓白朮回去取藥,其它人陪她留下來。
白裙姑娘站在一株牡丹花後面,嘴角叨着一片葉子,自顧賞花,模樣神情嬌俏可人。沈妍衝她感激一笑,她就過來,向沈妍做了自我介紹。
她叫水萃,是花朝國專門培養的女子暗衛,武功極高。此次蕭水葳以使臣的身份來大秦皇朝京城,她一直跟在蕭水葳身邊,負責安全保衛。在夏水鎮,沈妍坐蕭水葳的花車進城,她就一直留意沈妍,只不過沈妍沒注意她。
蕭水葳得知沈妍已到武烈侯府,就讓水萃帶着鮮果、點心等禮物來看她,並約她見面敘話。水萃從武烈侯府後園翻牆過來,本想留下禮物並讓丫頭轉告來意就走。可看到平氏的模樣,水萃就想親自見見沈妍,沒想到卻救了沈妍主僕。
“你是說有人給我娘下了蠱?”確定了平氏的病因,沈妍又氣憤又激動。
“對,那種蠱術太低級,在江東、華面一帶,隨便一個半吊子術士都會。”
許夫人剛從江東回來,又打着佛祖菩薩旗號裝神弄鬼,無疑,給平氏下咒的人是她。平氏與她素昧平生,她爲什麼要置平氏於死地?太惡毒了。
“如何能解?”
水萃神秘一笑,說:“先處理這件事,一會兒我再告訴你。”
“多謝。”沈妍身心輕鬆,連傷處都不疼了。
白芷提過包袱和籃子,打開讓沈妍過目。包袱裡沈妍給徐老太太和松陽郡主等人準備的禮物,說不上貴重,卻很有用,沈妍準備請安時送給她們。
今天,香菊假傳海氏的話,要帶她們到園子裡請安。幾人出來的匆忙,忘記帶禮物,白芷正惦記此事,聽說水萃找沈妍有事,她帶水萃到園子,也一併把禮物帶來。不成想卻看到沈妍幾人同婆子混戰的情景,氣得白芷恨不得把禮物砸掉。
看到籃子裡的火龍果和紫葡萄,沈妍驚呼出聲。現在正值春末夏初,花朝國居然有新鮮的葡萄和火龍果,而且保存完好,沈妍一陣恍忽,彷彿又回到前世。
沈妍猜測花朝國的第一位總統一定是穿越前輩,這位前輩給花朝國帶來了先進的物質文明,正慢慢向整個瀛州大陸滲透,影響了一個時代的進程。
想到穿越前輩們的輝煌征程,沈妍總禁不住熱血沸騰,她深知自己做不出驚天動地的大事。但她心有夙願,就是要走出武烈侯府,到花朝國乃至整個瀛州大陸去看看。前人栽樹,後人乘涼,能瞻仰前輩們的足跡,也不白穿一次。
“水萃姐姐給姑娘帶來這麼稀罕名貴的東西,奴婢想着姑娘來給老太太請安,想讓老太太更高興,就把東西拿過來了,沒想到她們……”白芷氣得說不出話來了,她抱住籃子,心想就是把這些鮮果餵了狗,也不給徐老太太等人吃。
水萃笑了笑,說:“別那麼小氣,驛館還有很多,你們想吃,我明天再送來。”
沈妍向水萃真誠道謝,拿過籃子,說:“既然拿來了,就要送過去。”
滿地橫躺豎臥的婆子見沒人理她們,松陽郡主答應的賞賜更不可能兌現,就強忍傷痛爬起來。聽到沈妍和水萃的笑聲,都嚇得她們目光顫抖乃至屁滾尿流。
丫頭過來傳話,“收拾好了嗎?老太太叫你們過去呢。”
“請回老太太,我們都收拾好了,馬上過去。”
徐老太太靠坐在涼亭正中的羅漢牀上,左邊坐着汪夫人,右邊坐着徐秉熙和松陽郡主。孫男孫女和媳婦們除了安紋坐在徐老太太腳下,其他人都垂手側立。
沈妍、水萃及丫頭們拿着包袱和籃子來到涼亭外,就有人呵令她們跪下。沈妍暗哼一聲,就和白芷等人跪下了,唯有水萃站得傲然筆直。
松陽郡主強忍滿身不舒服,咬牙呵問水萃,“你是什麼人?還不跪下。”
水萃冷笑兩聲,拿出一塊玉牌,“花朝國暗衛,見你們的皇帝皇后都不跪。”
徐秉熙看了看水萃手中玉牌,並沒有看得很清楚,但見水萃氣傲凜然,就知道來路不簡單,忙說:“沒想到花朝國使者會光臨寒舍,來人,看座。”
“不坐。”水萃出語冷漠,依舊筆直站立。
“敢問貴使……”
“私事,代我家主子給沈姑娘送來些東西。”
衆人聽到水萃的話,先是滿臉驚詫,緊接着各色目光看向沈妍,猜測她與花朝國使臣的關係,也很想知道花朝國使臣給她送了什麼好東西。
“貴使既然是私事,那……”徐秉熙很隱晦地下了逐客令。
水萃輕哼一聲,說:“我家主子是沈姑娘的朋友,譴我來送東西,看到沈姑娘因被人構陷而遭受毒打,此事弄不清楚,主子問起,我沒法交待。”
“這……”徐秉熙面露訕色,暗自氣惱,侯府內院打羣架的事先是驚動了勝戰伯府的長史官,現在連花朝國的使者也知道,不出明天,就會傳遍京城。
沈妍跪走兩步,高聲說:“請老太太和侯爺做主,還我清白。”
松陽郡主狠狠咬牙,怒視沈妍,“長輩懲罰你,你敢還手,還有什麼清白?”
“長輩不分青紅皁白、不問是非曲折,就要毒打我,我不反抗,難道等死了去跟閻王爺訴冤?”沈妍清冷的目光掃過徐老太太等人,落到松陽郡主身上,滿含不屑,又說:“郡主下令把我們杖斃,有沒有想過我不是徐家的家奴?是不是等死了再給我弄份賣身契、另加一個罪名呀?這樣就不會有人追查了。”
“你這是對長輩說話嗎?憑你不懂規矩就該打。”松陽郡主今天是偷雞不成反蝕一把,先被徐秉熙罵,又被沈妍當着這麼多人質問,氣得心肺欲摧。
“就憑你這個身份低賤的人敢打我,就能把你杖斃。”安紋抓起茶壺狠力砸向沈妍,涼亭裡有這麼多長輩在場,她料想沈妍不敢再打她,又威風起來了。
水萃躍身一腳,踢開茶壺,茶壺一滴水流露,又穩穩當當落到石桌上。
“好、好,功夫真不錯,她是誰?”徐老太太撫掌詢問。
汪夫人輕聲回答:“花朝國使者派來的人。”
徐老太太點點頭,又一張笑臉轉向沈妍,“你是不是有禮物給我?讓我看看。”
沈妍暗咬牙關,沒想到這老虔婆在關鍵的時候這麼善於裝糊塗,她現在索要禮物,故意差開話題,難道是想把今天這件事糊弄過去?做夢。
白芷打開包袱,從裡面拿出幾個紙盒,沈妍把最大的紙盒捧給徐老太太,並打開讓她過目。紙盒裡有八種藥材,每一種份量都不大,卻都稀缺名貴。沈妍又把另外三個紙盒呈給汪夫人、徐秉熙和松陽郡主,也一一打開讓她們看。給他們的藥材比給徐老太太的少了兩樣,這也是尊重長輩的禮數。
沈妍大概講述了每種藥材的作用,徐老太太讓丫頭收下藥材,隨便問了沈妍幾句。汪夫人收下藥材向沈妍道了謝,徐秉熙和松陽郡主誰也沒哼聲。
接着沈妍又打開一個木製錦盒,從裡面拿出幾塊集刮痧、點穴和梳頭爲一體的砭石刮痧板,分別送給徐瑞月、武氏和四奶奶劉氏,又請汪夫人帶了一個給大奶奶項氏。武氏和劉氏見刮痧板做得精緻,都道了謝,詢問用法,沈妍一一講解。
徐瑞月拿起刮痧板就重重摔到石階上,刮痧板碎爲幾塊,“聽說你送了二奶奶兩株老參,價值上千兩銀子,送我卻一文不值的東西,哼!誰稀罕?”
沈妍暗暗皺眉,徐瑞月是松陽郡主的親生女兒,又是安紋的親孃,想必也不是什麼好貨。今天她和安紋發生了衝突,又跟婆子混戰一場,徐瑞月給她難堪在意料之中。她跟松陽郡主及徐瑞月母女結下怨結,以後也少不了麻煩。
可沈妍沒想到徐瑞月摔碎刮痧板,是嫌刮痧板一文不值,而沈妍送給海氏的禮物太貴重。徐瑞月認爲沈妍輕看了她,自然要雞蛋裡挑骨頭,折騰一番。
難道徐瑞月想跟海氏看齊?她驕縱得連自己的身份都不知道了,難怪會被安國公府趕出來,帶兒女丈夫投靠到孃家。海氏是徐慕軒的嫡母,送她的禮物當然要貴重,徐老太太和松陽郡主都不能挑禮,可徐瑞月卻挑飭上了。
衆人短暫沉默之後,又開始差開話題,聊其它閒話。侯府上下大多數人都知道徐瑞月不明事理,有松陽郡主和徐老太太寵她,別人又能說什麼?
沈妍心裡暗笑,徐瑞月不明事理反而幫了她一個大忙。在深宅大院,每個人都算得上是親人,卻沒有幾分真心,有機會把人踩下去,就要踩一腳,不留情面。
她跪走兩步,唏噓幾聲,嚅囁着說:“老太太、侯爺,我……”
“有話快說,說完給我看看籃子裡是什麼好東西。”徐老太太依舊笑臉開花。
沈妍咬了咬嘴脣,低聲說:“送給奶奶的兩株老參是我當掉衣服首飾,從濟真堂買來的,聽說在金州買能比京城便宜幾百兩銀子。我想把老參帶到京城,讓軒哥兒交給侯爺,打點前途用,可奶奶說由她保管,我就……”
那兩株老參是她送給海氏的,可她現在反口了,還要誣賴海氏一把。
兩面三刀、信口胡說誰不會?借這個機會把海氏推下水算她倒黴,也是她罪有應得。海氏沒有兒子依仗,在徐家雖說有一席之地,卻也處境尷尬微妙。她孃家成了明國公府旁支,不會給她助力,反而需要她照顧。
沈妍初來乍到,給海氏送上兩株名貴老參,是希望海氏看厚禮的情面,給她留出喘息的時間,哪怕是短暫的幾天,讓她熟悉侯府的情況,緩一口氣。
可海氏根本不領情,今天若不是徐老太太要賞花,她早就處死了平氏。她明知海婷婷掐花嫁禍的真相,不但不把事情壓下去,反而把事情鬧到不可收拾。
沈妍也知道海氏想借松陽郡主的手除掉她,她保住了性命,就要藉此把海氏推下水。海氏是徐慕軒的嫡母又怎麼樣?照樣被踩在腳底下,永不翻身。
海氏被沈妍踹了一腳,又被婆子砸得渾身痠痛,在松陽郡主身後站規矩很不舒服,聽到沈妍的話,她氣得手腳直顫,“你、你胡說,你……”
徐老太太看了海氏一眼,又看了看沈妍送給她的藥材,就選擇相信了沈妍的話。送家族的老封君一盒大雜燴藥材,卻送嫡母價值昂貴的老參,這其中能沒因由嗎?在徐老太太看來,因由就是海氏強行索要了給徐慕軒打點前程的東西。
“她是不是胡說,你很清楚,我們心裡也清楚。”徐老太太沉下臉,嘆息一聲,說:“這件事不要再提起,免得有失體面,你回頭讓人把老參拿給侯爺。沈丫頭當掉衣服首飾買來老參,是給軒哥兒打點前程的,不是讓你享用的。”
海氏聽到徐老太太的話,趕緊跪下,抽泣哽咽,大呼冤枉,可誰又會相信她呢?被沈妍誣陷,卻沒人相信她,氣得她恨不得把沈妍生吞活剝。
徐慕繡跪到海氏身邊,海婷婷也跪到了海氏身後。她們都知道沈妍冤枉嫁禍海氏,卻不敢替海氏辯冤,她們深知這是沈妍反撲報復,最終不會放這她們。
徐秉熙重哼怒呵:“馬上取過來,真是海家門風,不知輕重。”
松陽郡主滿肚子怒氣,正愁沒地方發泄,也高聲斥責海氏,“給軒哥兒打點前程的東西你也敢要?你拿了東西能給他換來前程?真是不懂規矩。”
海氏看向沈妍的目光如冰凌尖刀,她不敢再呼冤枉,趕緊讓丫頭去取老參。
沈妍知道她這次跟海氏徹底反目,以後就是你死我活,可她並不在乎。在徐家,除了平氏和徐慕軒,她沒有親人和朋友,除了幾個心腹丫頭,也沒有可以信任的人。有共同的利益就能結成朋黨,沒有就是陌路人乃至仇人。
“你籃子裡是什麼寶貝?是不是給我的?”徐老太太很關注沈妍的籃子。
“籃子裡是花朝國使者送給我的鮮果,丫頭拿來給老太太品嚐。”沈妍打開籃子,把火龍果和紫葡萄拿到桌子上,頓時吸引了衆人的目光。
花朝國建國百年,一直同大秦皇朝沒有國事往來,直到今年才建交。火龍國做爲花朝國的聖果,不允許百姓私自貶賣。所以,徐老太太等人根本沒見過。
大秦皇朝栽種葡萄有百餘年的歷史了,別說權貴之家,就是普通百姓也能吃到。可水萃帶來的兩串葡萄呈深紫色,晶瑩剔透,每一粒都有鴿子蛋大,連裡面的葡萄籽都看得清清楚楚。任誰一看,都知道這兩串葡萄是難得一見的珍品。
“這是葡萄,我知道,這是什麼?”徐老太太擺出一副老小孩模樣問水萃。
“火龍果,花朝國聖果。”
“好吃嗎?快打開,我嚐嚐。”
水萃冷着臉說:“火龍果是花朝國使者呈給貴國皇上、皇后的禮物之一,明天貴國的皇上和皇后才能吃到,你要是先吃無礙,儘管吃。”
“哦!這樣呀!那我先收起來,明天再吃。”徐老太太讓丫頭把紫葡萄和火龍果還有那盒藥材全拿回房了,又說:“這些牡丹花也是花朝國使者送給慧寧公主的,爲掐一朵花就鬧成這樣,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們都說道說道,我也聽聽。”
這些禮物沒白送,徐老太太要聽聽,就會有一個公斷。即使這樣,沈妍還是很生氣,這老虔婆看夠了熱鬧,又擺出一副救世主的姿態,可惡程度不亞於松陽郡主之流。可徐老太太畢竟是武烈侯府實權最高的人物,能說出這話就不錯了。
沈妍故作感激泣零狀,哽咽說:“求老太太明察,那朵牡丹花不是我掐的。”
徐秉熙怒哼,拍着桌子質問:“到底是怎麼回事?一朵花竟然鬧成這樣?成何體統?本是小小不言的事,鬧得滿城風雨,豈不讓人笑掉大牙?”
徐老太太嘆氣問:“到底是誰掐下來的?那株牡丹是慧寧最喜歡的。”
“是她。”水萃一把抓起海婷婷。
“不是我,不是――”海婷婷滿臉恐懼,仍掙扎狡辯。
水萃抓住海婷婷的右手,說:“花朝國四面臨海,所植花木都喜水,枝葉一旦折斷就有濃汁。要查誰掐的花不難,只看她的指甲裡有沒有綠色濃汁即可,這種濃汁不用皁水根本洗不掉。我已查過,這裡所有的人就她的指甲裡有濃汁。”
衆人一聽,都看向海婷婷的右手,她鮮紅的指甲上果然沾染了綠色的汁液。確定是海婷婷掐花嫁禍沈妍,衆人的目光都看向海氏,認爲海氏纔是幕後主使者。
“我怎麼不明白,到底是怎麼回事?”徐老太太又開始裝糊塗了。
“回老太太,事情是這樣的。”沈妍講述了事情的前因後果,又說:“這件事開始就是有人設計針對我,如今真相大白,請老太太和侯爺做主。”
徐老太太搖頭一笑,說:“事情真相大白,誰是誰非大家也知道了,就好處理了。我乏了,要回去歇一會兒,侯爺也有公事要辦,該去忙了。沈丫頭,這件事從始至終二太太都清楚,就讓她處理吧!放心,她不會讓人冤枉你。”
“多謝老太太。”沈妍嘴上恭順,心裡卻很想踹徐老太太一腳,這老虔婆太狡猾了。不過,她把這件事交給松陽郡主處理,也算是緩和緊張氛圍的手段。
汪夫人伺候徐老太太回房去了,徐秉熙也帶幾名男子離開了花園。送走徐老太太,松陽郡主坐到羅漢牀上,長舒一口氣,看向每個人的目光都透出惱恨。
松陽郡主很清楚徐老太太把事情交給她處理,是想讓她挽回顏面,她要找回自己的顏面,就要找一個人當替罪羊。松陽郡主早就瞅準了,海氏最能勝任替罪羊的角色。掐花嫁禍、設計陷害的主謀是海婷婷,誰都認爲海氏難逃干係。
不管海氏是不是策劃了這件事,或許她對海婷婷的所作所爲一無所知,也要讓她擔起全部罪責。這是大家族處理矛盾常用的息事寧人的手段,沒道理可講。
“事情的前因後果大家都清楚了,我也不想多說,把香菊杖斃,家人全部趕到莊子裡。”松陽郡主面罩烏雲,又對海氏說:“今天就把你侄女送回家去,她年紀不小,老讓她在徐家住着,會讓人說閒話。還有,以後把你打理的家務事交給老三媳婦和老四媳婦,繡姐兒已經及笄了,你也該爲她的事上點心了。”
今天的事按理說已經弄得不可收拾了,可松陽郡主想把事情壓下去,對海氏的處理也很輕。杖斃一個丫頭是很平常的事,把海婷婷趕回家也是小事一樁。海氏在徐家並不是總管家務,只是分管一些小事,沒什麼油水,不管也罷。
“是,母親。”海氏長長鬆了一口氣,心裡暗自慶幸。
“這樣處理總歸行吧?”松陽郡主尖厲的目光投向沈妍。
“不行。”沒等沈妍開口,安紋就跳出來了,她撲到松陽郡主懷裡,哭哭啼啼說:“繡姐兒明知道是海丫頭掐了花,卻跟我說是沈丫頭掐的,還說這朵花被掐掉不吉利,不讓我放過沈丫頭。現在我明白了,她是想利用我鬧出事端,讓我出醜。我把她當成親姐妹,她卻這麼惡毒,把我當傻子,外祖母不能放過她。”
“好了好了,繡姐兒不懂事,你是姐姐,別放在心上。”松陽郡主攬着安紋輕聲安慰,又說:“慧寧公主今天一併讓人送來幾匹名貴料子,聽說也是花朝國使臣帶來的,等會兒你先去挑,做幾套衣服,等老太太過壽的時候穿。”
安紋心裡惡氣難出,但她明白松陽郡主想息事寧人,又百般安慰她,她即使委屈,也就不好再說什麼了,只好再找機會報今天被利用的仇。
“多謝外祖母。”安紋哽哽咽咽給松陽郡主行禮。
松陽郡主咬牙斜了沈妍一眼,問:“你呢?還有什麼話說?”
沈妍冷冷一笑,說:“香菊受人指使來傳話,又做了假證,就被杖斃了。這是她命不好,誰讓她是個丫頭呢?活該她被人利用。是誰設計了今天的陰謀,惹出這麼大的亂子,大家都一清二楚。郡主不處治幕後主使者,我沒什麼話說。只是以後有外面的人問起今天的事,我會實話實說,牽連到誰,也別怪我。”
松陽郡主冷哼,說:“今天的事不允許任何在提起,否則嚴懲不怠。”
“今天這件事是衝我來的,還不允許我實話實說嗎?海婷婷要陷害的人是我,奶奶要掌嘴的人是我,郡主要杖斃的人也是我。”沈妍冷笑幾聲,又說:“這麼多人想害我,想讓我死,這其中有什麼隱秘,想必大家也心知肚明。我這人沒別的優點,就是命大,只要我死不了,肯定不會白白被陷害、被冤枉。”
事到如今,沈妍深知她和松陽郡主和海氏等人都撕破臉了,沒有任何顏面好講。她們都想置她於死地,她死不了,就要報復、要反撲,決不便宜這些人。想在侯府立足,就要鬥爭,武氏就是她的榜樣,哪個人不怕死,儘管過來鬥。
松陽郡主重重拍着石桌呵問:“你到底想怎麼樣?”
“我想讓陷害我的人付出代價,郡主做不到,我自己做。”沈妍站起來,活動了一下雙腿,衝衆人燦爛一笑,順手抄起一塊石瓦,向海婷婷的頭部砸去。
石瓦正中海婷婷左側太陽穴一寸以上的位置,這部位頭蓋骨最硬,砸不死人。
海婷婷一聲尖叫,血滲透她的頭髮,順着臉頰流下來,她身體晃了晃,就栽倒了。衆人都驚呆了,花園陷入驚恐的沉默中,有人反映過來,高喊着叫大夫來。
松陽郡主怒視沈妍,指向她的手指都打起哆嗦,“你、你……”
“海婷婷的傷口只有一寸半長,也不深,不用縫針,死不了人。她爲陰謀陷害我,導致我和我的丫頭還有那麼多婆子受傷,只砸她一下,太便宜她了。”沈妍把沾血的石瓦小心翼翼放回臺階上,拍了拍手,笑着說:“郡主若是沒事,我也要回去,平姨娘需要照顧,今天的事到此爲止,我不會再跟任何人提起。”
海氏高聲叫喊,讓人把沈妍抓起來,爲海婷婷出口氣。可一觸到水萃清冷的目光,海氏的眼神都在顫抖,她的婆子丫頭更沒有一個敢靠近。
人不狠、站不穩,沈妍想得很清楚,她就是再做小伏低,這些人也要置她於死地。既然深知在松陽郡主等人面前忍耐無用,就無須再忍耐。今天砸破海婷婷的頭,是她給武烈侯府所有人的下馬威,不怕疼的儘管把腦袋伸過來。
沈妍笑了笑,衝松陽郡主等人行禮告退,叫上她的丫頭,轉身離開。
白芷瞟了安紋一眼,高聲問:“水萃姐姐,這些牡丹花都是你們花朝國送來的,你們花朝國的人是不是認爲掐掉最漂亮的紅牡丹花不吉利呀?”
水萃知道白芷的用意,也高聲回答:“在花朝國,紅牡丹代表姻緣,男方有意和女方結親,才送盛開的紅牡丹。誰有意掐掉別人家的紅牡丹就是想破壞人家的姻緣,是犯罪。哪怕無意碰掉,壞着人家的姻親,兩家也會結下死仇。”
安紋聽說水萃的話,立即變了臉,海婷婷昏倒了,徐慕繡還好好的,而且徐慕繡是知情者,甚至是同謀。安紋終於找到了發泄的對象,趁人不注意,就象徐慕繡撲去。兩人撕打在一起,海婷婷又受傷昏倒,園子裡亂成了一團。
沈妍冷冷一笑,就帶着丫頭和水萃離開了花園,沿着竹林小徑回到青蓮院。
“水萃姐姐,我娘中的咒怎麼解?”
“用施咒者的頭髮加上符水,再調上硃砂和黃酒,喝一次就好了。”水萃想了想,又補充說:“切記要確定施咒之人,不能取錯了頭髮,否則會更麻煩。”
沈妍點點頭,問:“要是不知道施咒之人是誰呢?”
她猜測給平氏施咒的人是許夫人,可也不敢完全肯定。讓項雲謙出面,能取到許夫人的頭髮,可萬一施咒之人不是許夫人,豈不是要給平氏帶來更多麻煩。
即使現在確定是許夫人要害平氏,她也不想打草驚蛇。她還不知道許夫人爲什麼要對平氏下手呢,等查清後再反撲,定能讓許夫人措手不及。
“不知道施咒之人,要解咒就有些麻煩了,時間也長。”
“麻煩倒不怕,請水萃姐姐明言。”
水萃笑了笑,說:“用童子的指尖血,七滴,調上符水、硃砂和黃酒,連服用七天,就會好起來。切記一定是真童子,千萬別是假的,要不根本解不掉。”
這是檢查徐慕軒是否純潔的絕好機會,比嚴加逼問還有效。他不敢拿平氏的命開玩笑,是不是童子,不用多問,他自己就會老老實實交待。
沈妍臉龐泛起紅暈,點頭說:“多謝水萃姐姐,我記住了。”
“還有一樣東西比童子的指尖血更有效,只是――”
“什麼東西?”
水萃滿臉羞紅,輕聲說:“男子身上比血更寶貴的東西,必須是童男子,第一次。反正不能用假的,否則解不了咒,說不定還會連帶被施咒的人沒命。”
“我知道,還、還是用血吧!嘿嘿……多謝水萃姐姐。”
送走水萃,沈妍躺在牀上休息,滿腦子的雜事,也睡不着。她歇了一會兒,就起來給項雲謙寫了一封信,讓白芷送到後側門,交給那兩個小廝。
只要有銀子,項雲謙推磨比鬼麻利多了。讓項雲謙把符水、硃砂和黃酒找齊了送來,再配上徐慕軒的指尖血,給平氏解了咒,她也解決了一樁大麻煩。
白芷進來說:“姑娘,平姨娘醒了,又開始哭鬧叫罵了。”
沈妍長嘆一聲,說:“她中了咒,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麼,惹了麻煩也不知道。好在水萃知道解咒之法,過幾天給她解了咒,她就會好起來。”
“還要把平姨娘弄昏嗎?”
“不用了,她今天都睡一天了,一會兒軒少爺也該回來了。”
白芷點點頭,叫黃精進來伺候沈妍梳洗。雪梨、黃芪和白朮都受了傷,現在都在休息。黃精貼身伺候,青蓮院大大小小的事都要讓白芷打理了。
黃精端着熱水進來,說:“姑娘,婆子說軒少爺來了。”
“白芷,你去姨娘院子裡迎接軒少爺,黃精,我們快點兒收拾。”
“是,姑娘。”
洗漱完畢,沈妍換好衣服,又化了精緻的妝容。她等了半天,也不見徐慕軒來找她,她就準備到前院去,剛出門,就見一個剛留頭的小丫頭慌慌張張跑來。
“姑娘,軒少爺讓我來報信。”
ωωω ▪тTk ān ▪¢O
“出什麼事了?”聽到平氏的院子裡傳來吵鬧聲,沈妍就預示到事情不妙。
“侯爺和郡主說平姨娘出語無狀,犯了家族大忌,讓人把平姨娘拖到善堂去杖斃,平姨娘房裡伺候的姐姐和白芷姐姐都被押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