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3,承諾
今日天氣晴朗,但在蘇漣漪的腦海中卻是電閃雷鳴。
初螢一口一口乖乖吃着漣漪喂來的粥,雖然確實疼得受不住,卻還是吃着。隨着時間的推移,漣漪逐漸冷靜下來,看着此時的初螢竟覺得有些陌生,初螢的冷靜和忍耐力,絕非平常。
吃好後,初螢一擡頭,看向漣漪,那雙烏黑大眼滿是依賴,這讓蘇漣漪重新又將心放下。
笑自己剛剛想的多了,初螢就是初螢,怎麼會是別人?
果然,肚裡有了東西,初螢的面色也好了許多,臉上的冷汗也逐漸減少。
孫阿婆進來,“漣漪小姐,黃氏怕是要生了,最好在地上走走,活動開了纔好生產。”
漣漪看向初螢,初螢也是懂事的,點了點頭,便堅持着起身,咬牙忍疼在地上轉着,由孫阿婆扶着。
漣漪沒敢去扶,怕初螢不小心碰到她的傷口。她做了兩方面打算,若是初螢能自己生,最好,若是實在生不出,她也管不了什麼手術成功率了,必須進行剖腹產。
孫阿婆雖只做了幾年的接生婆,但也是有經驗的,帶着初螢走走停停,時而喝些湯補,漣漪則是一會陪着初螢走着,儘量說些話讓其開心,一會則是站在院子門口,焦急的看着遠方,期待着縣城來的產婆能快一些到。
隨着初螢慘叫聲加劇,孫阿婆趕忙扶着初螢入了房間,房內,生產的物件早已準備好了。
“快生了。”孫阿婆道。
漣漪不敢怠慢,準備查看,卻被孫阿婆攔了住,“漣漪小姐,你雖嫁人,卻未生產,不能呆在這地方,容易沾到晦氣。”
漣漪哭笑不得,女人分娩那是生理現象,所有物種都要經歷的過程,有什麼可晦氣的?“沒關係,阿婆,回頭我去廟裡上香。”時間緊迫,她沒閒心和孫阿婆探討這些唯物還是有神論之類的話題。
孫阿婆怎麼肯?板下了臉,“漣漪小姐,我老婆子是敬你的,但現在你必須出去,爲了你好,你若是沾染了晦氣,生出孩子搞不好要缺胳膊少腿,爲了你着想,我老婆子就算是得罪了你也不能讓你進來。”說着,拽着漣漪的胳膊就要將她推出去。
漣漪被孫阿婆不小心捏到了傷口,面色一變,就在這功夫,就被推了出去。
門被孫阿婆從裡面插死了,漣漪在門外乾着急,怎麼拍門,孫阿婆也是不肯開,漣漪哭笑不得,真是封建迷信!一低頭,看見衣袖上竟有些滲血,嘆氣,這可憐的傷口,再怎麼躲避,最後還是被碰了。
門內,是初螢的慘叫聲。
終於,隨着馬車聲響,吳氏終於帶着從縣城內找到的兩名頂級接生婆趕到,孫阿婆開了門,讓三人入內,就是不肯讓蘇漣漪進去。
蘇漣漪嘆氣,見暫時還沒什麼事,便回家去,趁着飛峋還未起牀,取了金瘡藥和紗布回到初螢家,在院子中爲自己包紮傷口。
突然,門內的慘叫聲增大,門開了,吳氏出來換水,漣漪才知,原來是羊水破了。
“孫大嫂,需要我幫忙嗎?”漣漪不顧包紮了一半的胳膊,衝了過去。
“不用,你還未成產,不能進來。”丟了一句話,便關了門。
漣漪心中瞭然,想必這不生產的女子不能入產房,是這個時空的講究吧。又坐回去,爲自己包紮。
初螢在慘叫,蘇漣漪倒不是擔心這個,而是擔心生不出來。
又過了半個時辰,吳氏又來來回回取了很多東西,但面色卻越來越不好,這時,雲飛峋來了。
“漣漪,原來你在這裡,我以爲你去了妝品廠,但看驢車還在家,便來這裡尋。”飛峋道,看漣漪面色嚴肅,“初螢這是,要生了?”
漣漪點了點頭,“是啊。”
飛峋眼尖,看見了一旁沾着血的繃帶,趕忙衝了去,“漣漪,你受傷了?”
漣漪見雲飛峋關切的眼神,那種焦急是無法掩飾也是無法裝出的,本來心中那枚小小的疙瘩猛然被放大,想起昨夜她宿夜未歸,他則是擔憂得一夜未閤眼,她卻因爲心中的顧忌沒將事實告訴他。
無論是當初的大虎,還是此時的雲飛峋,都是那般無辜、可憐又讓人感動。
心中的內疚如同滴墨入水,擴散得越來越大,“飛峋,抱抱我。”說着,便輕輕撲倒他懷中。
這把雲飛峋弄了一個大紅臉,本就一頭霧水,如今這霧水卻越來越濃,明明是初螢生孩子,怎麼漣漪卻這般內疚?難道是漣漪受了委屈?多半是擔心初螢。
他知曉兩人的關係很好,也忍不住嘆了口氣,將她輕輕擁入懷中,伸手拍了拍的背,“別擔心,她會沒事的。”
以往冰冷的聲音今日聽起來卻別樣溫柔,這溫柔的聲音聽入蘇漣漪的耳朵裡,就如同尖刀一樣。
欺騙,這個沉重罪名壓得蘇漣漪擡不起頭。
她心思向來很重,一件事都要考慮個千百遍,難道她想的是錯了?難道他應該和飛峋交代?但她最怕的是這樣的結果——告訴了飛峋,飛峋接受不了這開膛破肚,別說初螢承擔風險,即便是操作手術的蘇漣漪也會被牽連,而飛峋便會想辦法阻撓。
現代人接受新鮮事物速度都需幾年,何況古代人,她光憑一張嘴就能解釋得清楚?那還要幾百年的科技發展幹什麼,幼稚!
若是真的阻撓,耽誤了時機,一切便都晚了,畢竟,生命不可逆!
想到這,漣漪又堅定了信心,不是不告訴飛峋,而是在初螢生產前的關鍵時刻,不能告訴!
雲飛峋哪知懷中之人的心思,只能安撫着,“初螢吉人自有天相,不會有事的,放心。”
漣漪點了點頭,靠在他堅實的懷中,迷戀這種安全感,“飛峋,若是有一些事,我隱瞞你,你能原諒我嗎?”
飛峋垂下了眼,低頭看她,“是善意的,還是惡意的?”
“善意的。”她堅定不移地回答。
雲飛峋點頭,“那便原諒。”怎能不原諒,他也有事未告訴她。
漣漪心中感動,雲飛峋這是信任她,只有完全信任一人才不會無故猜忌,沒想到,這無心插柳,竟真能收穫一份真情。“飛峋,只要你真心待我,我也會付出真心。”
她的感情從來沒有轟轟烈烈,沒有激情澎湃,總是在這一件件小事中,加深了情意。
正當雲飛峋要說着什麼,屋子門被猛然推開,吳氏出了來,端着滿滿一盆血水,別說把蘇漣漪嚇了一跳,就是久經沙場,對大小傷口習以爲常的雲飛峋也是大吃一驚。
吳氏自然沒留意院子中兩人正甜蜜地擁抱,滿腦子只有屋子裡正在生產的黃氏。
漣漪推開飛峋,“孫大嫂,裡面情況怎麼樣?”心中再次自責,剛剛只顧着自己的私事,卻忽略了房內慘叫聲越來越小。
吳氏倒了血水,跑廚房中準備繼續燒熱水。
“飛峋……大虎,你去幫忙燒水。”因着急,她差點當着外人面將飛峋的名字喚出,後者也立刻鑽入廚房。
吳氏取了最後的熱水正準備進屋,卻被漣漪一把抓住,“孫大嫂,快和我說,初螢情況怎麼樣。”
吳氏是着急的,但被抓着,見漣漪態度堅決,只能如實說,“漣漪小姐,你要做好準備,黃氏她……她那孩子,是站着的。”
“站着?”漣漪一愣,站着是什麼意思?恍然大悟,原來是胎位不正!
胎兒在母親的子宮中位置並非固定,而是轉動,只不過到了預產期正好是頭向下,便能順利出生,但初螢卻分明是早產。漣漪心中大叫不好,剛剛她怎麼就沒想到這早產和胎位不正?若是想到,根本不會讓初螢白遭這些罪,直接開刀。
“孫大嫂,水你來燒,大虎,和我回家取東西。”說着,放開吳氏便拽着飛峋向家跑。
雲飛峋沒提出什麼疑問,蘇漣漪讓他做什麼,他便做什麼。
“你去取蒸餾酒,就是之前我們做出的高濃度酒,若是我沒記錯,還有兩瓶。”還沒進院門,漣漪便吩咐,自己則是衝進了房間,去取今日帶回的麻藥、迷藥、趙仵作送的一套刀具和一切相關物件,抱了個滿懷。
當她到院子時,飛峋已經取到了兩瓶子酒,“漣漪,你這是要作什麼?”大驚失色,那刀具……不是仵作驗屍用的嗎?蘇漣漪拿這個做什麼?
“去初螢家,快。”漣漪抱着東西就向初螢家飛奔,飛峋見她手中東西太多,太過吃力,便搶下了沉重得刀具,兩人飛快趕往初螢家。
初螢的慘叫聲已小了許多,想來是體力不支。
兩人入院時,吳氏正好又出來換水,又是一盆濃濃的血水,漣漪搶過刀具和酒瓶,便闖了進去。
“漣漪小姐,你不能進啊,你是未……”
“我要進行手術,割開她的肚子取出胎兒,若是再不手術,大小都不保!”漣漪道。
將所有東西都在一旁乾淨的桌上一字排開,見到了滿地、滿牀的血,心中狠狠一震,聽着初螢此時如同垂死的小貓般的叫聲,她將自己的後怕狠狠壓了下去。
“什麼?蘇小姐,你瘋了?怎麼能開膛破肚?”那兩名從縣城接開的接生婆大驚失色。
漣漪用剛剛打進來的水洗了手,用乾淨布子擦乾後,又用酒精擦了一遍。“我沒瘋,這是手術,若是你們有膽子就留着幫忙,若是沒膽就出去。”
“不行,你不能這麼做!”另一名接生婆道。
漣漪狠狠瞪了一眼,“不怎麼做還怎麼做?難道就眼睜睜看着我唯一的好友這麼死去?我再說一次,願意留下就幫忙,不願意留下就出去。”
這就是她最擔心的後果,若是她將手術的消息早早放出去,這些古人又如何接受?別說她們接受不了,恐怕初螢自己都害怕。
“瘋子!蘇漣漪你是個瘋子,我要報官。”其中一人見蘇漣漪從那碩大的刀具箱中,挑選了幾隻刀和剪子,依次放入一旁的鐵盤中,失聲大叫。
漣漪頭也未回,“去吧,去報官吧。孫阿婆,把這位接生婆請出去。”止血鉗只有兩隻,還僅僅是簡陋的模仿,是漣漪在畫出圖紙後,讓縣城鐵匠打造,說是止血鉗,還有些牽強。
孫阿婆到底是瞭解蘇漣漪的人,當時自家兒子已經病入膏肓,無人能救,但從天而降的蘇漣漪卻可以。她還未忘,當漣漪小姐在孫大海赤裸的胸前傾聽,這事看似傷風敗俗,但聽漣漪小姐說,卻是治療的關鍵。
雖然她也接受不了開膛破肚,但因爲相信蘇漣漪,便將那喊着要報官的產婆拽了出去,另一個產婆也乖乖跟着出去,畢竟,她怕擔責任。
門外,雲飛峋只聽見屋內嘈雜卻不知何事,只能焦急地在屋外等待,卻見孫阿婆拽着產婆出來。
那產婆如同受了刺激、見了鬼一般,喊着,“殺人了,快來人啊,要殺人了。”
孫阿婆趕忙對飛峋道,“大虎,快將這兩人綁了,省的壞了漣漪小姐的事。”
雲飛峋不知蘇漣漪要幹什麼,但還是聽了孫阿婆的,迅速找了兩根繩子,將那產婆綁了個結實。孫阿婆找了兩塊破布,塞入兩人口中。“兩位老妹妹,委屈你們了,但現在不能有事幹擾漣漪小姐。”
飛峋緊張,一把抓過孫阿婆,“阿婆,屋內到底有什麼事,漣漪要幹什麼?”
孫阿婆也是面色蒼白,雖幫着蘇漣漪控制這兩名產婆,但口中的牙齒卻一直再打顫,“大虎啊,是……是這樣,黃氏她難產,怕是生不出來,挺……不過去,漣漪小姐她……”
雲飛峋大吃一驚,一雙眼睜得碩大,專注地聽着,不放過孫阿婆任何一句話。
“漣漪小姐她要割開黃氏的肚子,將孩子……取出來。”孫阿婆只要想到那場面,眼前一黑,就要暈過去。
飛峋趕忙扶住搖搖晃晃的孫阿婆,將她扶入凳子上,自己則是向屋子裡衝,欲阻攔。
這可萬萬不行,千萬不能這麼做,這樣不僅初螢沒命,就是漣漪也得償命!
但他剛到屋子門口,就被漣漪擋了回去。
雲飛峋驚訝,因爲,蘇漣漪臉上全無緊張、懼怕,有的,只有駭人的冷靜,這冷靜是他沒見過的,十分陌生的。此時是蘇漣漪的工作狀態,與平日裡帶着淡笑定然判若兩人。
“飛峋,你相信我嗎?”漣漪的聲音冰冷冷,就如同她此時手上拿的刀具,鋒利、不帶絲毫溫度。
“我……”飛峋掙扎,“漣漪,從古至今都沒有開膛破肚的先例,你……”
“從古至今沒有,但未來會有。”漣漪答。
“先不說初螢能不能活,就連你也會被牽連。”飛峋又道。
“難道就因怕被牽連,就眼睜睜看着她死去?我做不到。”漣漪冷冷道,眼中帶着失望,“飛峋,看來,你還是不瞭解我。”
雲飛峋一驚,“不,不是不瞭解你,是擔心,我害怕……”
漣漪微微一笑,“被牽連也好,在陰間也可和初螢作伴。”不再理會飛峋,扭頭對吳氏,“孫大嫂,你來幫忙嗎?若是你害怕,我就要關門了,我自己進行。”
雖是這麼說,但自己進行,困難太大,羊水雖流了一些,但大半還在子宮,一會下刀後,羊水會噴涌,必須要第一時間導流,還有使用止血鉗等等,兩個人做這手術風險都非常大,需要兩名醫生經驗豐富,配合默契天衣無縫。
一會看到開膛的情景,想必古人都會嚇暈過去吧。
罷了,即便是沒人幫忙,她也要用盡全力!
“漣漪小姐,我幫你,我不怕!”吳氏道。她丈夫的命是漣漪小姐給的,黃氏又是小錦的啓蒙師父,漣漪小姐破釜沉舟,她自然也不能落後,即便以後以命抵命,她也要上,爲了報答兩位小姐對她的恩情。
“恩,孫大嫂,謝謝你了。”漣漪一閃身,放吳氏進來,而後扭頭對飛峋道,“時間來不及了,相信我,在門外等着,照顧好三名老年人。”說完,便邦的一下關門上鎖。
室內,一片血腥,吳氏是怕的,但爲了兩人,她也豁出去了。
農婦哪個沒殺過雞?像她這樣的過日子能手,連小豬仔都殺過,吳氏現在就把面前的黃氏當成雞和豬仔,告訴自己,沒什麼可怕。
漣漪簡單交代了吳氏需要做什麼,而後將麻藥放入紅糖水中,“初螢,我要做什麼,你也應該知曉吧?”
滿臉冷汗的初螢艱難點了點頭。
“你同意嗎?”漣漪繼續問。
初螢有了一絲猶豫,但那猶豫轉瞬即逝,蒼白得全無血色的脣,努力勾了勾,想給漣漪一個安撫的笑,卻沒成功,點了下頭。
漣漪頓時鼻尖酸了,大量液體涌上眼眶,這是信任!她在現代行醫那麼多年,卻從沒得到過這種信任,她做出的診斷無人信,有病人曾將她開的診斷書摔她臉上;她開出的藥無人用,有病人覺得她刻意開貴藥吃回扣;她努力救治一名老人終無效,卻被那老人的兒子殺死。
她清楚地記得臨死前,她說的最後一句話——我,蘇漣漪,發誓永不行醫!
但如今卻一破再破,考入醫學院時做下的誓言猶在耳畔,穿上白褂時的情景歷歷在目。從醫這麼多年,她等的是什麼?不就是這一份信任?
“把這個喝了吧。”漣漪的聲音柔了下來,眼中的溫柔,是從未有過的。
初螢看向蘇漣漪的眼神是依賴,彷彿可以將自己生命交付給面前女子一般,忍着痛,咬着牙,將麻藥喝下。
“漣漪小姐,得快一些,時間來不及了,一會羊水流完,孩子就有憋死的危險。”吳氏忙道。
漣漪點了點頭,“知道了孫大嫂,剛喂她喝了麻藥,麻藥不起作用也無法下刀,那種疼,能將人活活疼死。”
麻藥是極有效的,劑量也足,初螢只覺得隨着那熱熱甜甜的紅糖水,從舌根向下,一頓酥麻,疼痛竟逐漸減少,“漣……漪,我不太……疼了。”驚喜。
漣漪取過帕子,十分愛憐地將初螢臉上的汗水擦下,“傻瓜,有什麼可高興的,喝了麻藥你身子就無法用力,便不能生了,你的命,就全在我手上了。”
初螢眨了眨眼,那雙眼更黑、更幽,深深地看着蘇漣漪,“沒關係,生死有命,無論結果如何,我都相信你,漣漪,我能交到你這麼個真心實意的朋友,不枉此生。”
漣漪無奈地搖了搖頭,眼淚順着眼角留下,這個傻孩子,她不知自己面對是什麼危險,是真正的九死一生!“初螢,聽我說,若是你死了,我也去陰間陪你。”
初螢一驚,“不行!漣漪,你要好好活着,你還要和大虎快樂的過一輩子。”
漣漪點了點頭,這初螢從來都是撮合她和雲飛峋的,“知道了,你放心吧。”雖然這麼說,但心中卻知,初螢若是有個好歹,她定是要以命償命的。
算了下時間,藥效應該起了作用,而就如同蘇漣漪之前所預料,初螢從前應該是服用過不少名藥,有了一些抗藥性,麻藥奇效時間比她晚了很多,想必失效時間也要提前。
一個時辰之內,不,是半個時辰,她必須要做完手術!
自掐了下初螢的肚皮,“有感覺嗎?”
“沒。”初螢的聲音比剛剛有力許多,畢竟不疼了。
“好,你閉眼吧,別看。”說着,將一塊乾淨帕子輕輕蓋在了初螢的眼上,而後,手術開始。
……
屋內沒了聲音,屋外之人更是緊張。
雲飛峋真是怕了,經歷過大小戰役無數,沒這麼怕過,但自從認識了蘇漣漪,就一次次擔驚受怕,開膛破腹……人還能活嗎!?
初螢死了怎麼辦?蘇漣漪遇難怎麼辦?
這一個個問題射向雲飛峋,將他萬箭穿心。
兩名產婆被綁着,嘴裡塞着帕子,臉色一片蒼白,都傻傻地盯着那扇緊閉的門。
孫阿婆剛剛暈了,如今掙扎着起身,看向門內,她人生中重要的三個女人都在門內,若是三人都遇難,可如何是好?錦兒的娘沒了,師父沒了,孫家的救命恩人沒了!
孫阿婆眼前一黑,又要暈倒,卻被雲飛峋拉了住,“孫阿婆,要相信漣漪,漣漪的爲人您應該清楚,她不會盲目做魯莽之事。”雖是這麼安慰,但心中卻也是提心吊膽。
孫阿婆看着眼前的男人,掙扎了下,終於沒向那最壞的角度考慮,嘆了口氣,“大虎啊,哎……”
雲飛峋點了點頭,“一定會沒事的。”
兩名產婆如今冷靜了下來,都回頭去看雲飛峋。如今蘇漣漪在嶽望縣也算是風雲人物,無論是正面還是負面。正面的,自然是商界黑馬,當時蘇家酒鋪開張時何其風光?如今蘇家酒鋪的生意又是如此火熱。
負面,自然是和李府二公子的恩怨糾葛,最早好像是聽說蘇漣漪糾纏二公子,而二公子不願,後來蘇漣漪性情大變,身子也瘦了,容貌也美了,能力也強了,二公子也慢慢就願意了。兩人最後揹着蘇漣漪那又傻又醜的相公,偷情被人看到。
這人,是不是就是傳說中那又傻又醜的夫君?
面前的男子容貌雖不算俊美,但那也是英挺,身材修長健碩,雖穿着的是普通粗布衣衫,但舉止卻能看出文雅。輪廓十分深、五官分明,那鼻子高挺筆直,英氣,真真的英氣。
還有那雙犀利的雙眼,不像他們平日見的商人的奸與農夫的愚,是一種逼人,好像是等待獵物的蒼鷹一般。
美中不足,是他麪皮不是很平整,有了些疙瘩,疙瘩不是很大,卻不惹人煩,只平添了粗狂,又有一種少年熱血的味道。
兩接生婆相視看了一眼,交換了眼神——這蘇漣漪的相公,怎麼不像傳聞那般不堪。
雲飛峋見到了兩人對視,想了一想,“兩位阿婆,我這麼做休要埋怨,但此時人命關天,漣漪吩咐不能受到干擾,所以,在下得罪了。”
兩人見這看似粗魯野蠻的漢子說話這麼彬彬有禮,很驚訝。
“塞着嘴定然不舒服,若是兩位阿婆答應不亂喊亂叫干擾了漣漪,我便將你們口中的帕子取出。”飛峋道。
兩人趕忙點頭如搗蒜。
飛峋便伸手,將兩人嘴裡的帕子小心取了出來。
兩人對視看了一眼,“小夥子,你叫什麼名字。”
“……”飛峋沒想到這些阿婆不再幹擾漣漪,竟關心起他,“大虎,我叫大虎。”
兩人尷尬一笑,畢竟是城裡人,覺得這名兒是實在俗了些,難怪那蘇小姐看不上,“看你也是個不錯的孩子,大嬸就告訴你,平日裡別讓你家娘子到處走,落人口舌。”
可能是兩人上了年紀,有些可憐這被傳言得不堪的大虎,好言道。
飛峋無奈地笑了一笑,“我尊重漣漪,漣漪想坐什麼,我都支持。”
兩人嘆氣,另一人道,“你家中可有什麼人?”
飛峋又是無奈,但若是這兩人不大喊干擾漣漪,這件事過後,兩人散播漣漪的壞話,他也願陪着她們說幾句話。“在下是孤兒,家中無人。”
果然,兩個老婆子母愛氾濫起來,哪還能想起屋內正發生的血腥之事。“傻孩子,看你這老實巴交的,也沒個娘和爹告訴你,這女人啊,不能放出去亂走,就算是要出去,也得等年紀大上一些,生幾個娃再說。”
另一個人補道,“對,女人沒生娃時心思不穩,加上蘇小姐又年輕貌美,跟了人跑了,你可啥也落不着。”
孫阿婆剛想說什麼,又想到那傳言,看了看眼前這彬彬有禮的大虎,便在一旁沒吭聲。
飛峋嘆氣,“多謝二位的忠告。”
“傻孩子,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我們都是過來人,挨家挨戶的接生,看過的人和事兒多了,把你女人看住,不然走了,說什麼都晚了。”
雲飛峋垂下了眼,想到了李玉堂將她送回的情景,本來堅定的心也有了一絲動搖,不是對蘇漣漪感情的動搖,而是在想,他這樣在家守着,是不是太……被動了一些。
“孩子,你真是傻啊,就算是你尊重蘇小姐,也可以陪着蘇小姐到處走啊,你這胳膊腿兒健全的,長相也不差,去裁件好衣裳,也去露露臉,最起碼也得告訴那些野爺們,蘇小姐是有人家的。”
雲飛峋驚訝,說他長相不差?
他從小因臉上的瘡鮮少照鏡子,已成了習慣,即便是如今漣漪幫他治臉,他也沒刻意照過鏡子,他的臉……難道真的好了?
“對對,跟着蘇小姐去做生意,當個莊稼漢有什麼出息?”兩個老婆子左一言右一語,就好像雲飛峋是她們兒子一般。
飛峋心中無奈,他離不開村子自是有原因,即便是能離開,他也不打算那般看着蘇漣漪。
“平時也主動一些,搞一些小花樣兒,那些個花花公子可會弄了,你知道瀟爺嗎?”其中一人道。
“知道,瀟爺爲了醉仙樓的仙姬可花了不少心思,什麼煙火啊,什麼花舟啊,嘖嘖嘖,這一天搞的花樣,比我老太太一輩子見的都多。”
兩老太太就這麼嘮了起來。
女人都是三八的,連孫阿婆也跑去聽。
雲飛峋一愣,煙火?用煙火幹什麼?
兩人自然是看出飛峋不懂,“傻大虎,你想啊,男人專門給女人放了煙火,女人能不感動?那冰冷冷的花魁仙姬都感動了,蘇小姐也沒問題的。”
飛峋聽說這樣能讓女人開心,趕忙心中暗暗記下,煙火!回頭他去買一些試試,只要蘇漣漪能開心,他就去做做。
“還有首飾,要送女人首飾,沒有女人不喜歡這個的。”有一老太說。
飛峋點了點頭,開始後悔當初送蘇漣漪那劣質的鐲子,恨不得敲自己的頭,怎麼就送個那麼糟的東西?
因這談話,本來壓抑的氣氛得到了緩解,而云飛峋就這兒跪坐在地上,將兩個從城裡來的接生婆說的一個個新奇花樣牢牢記在心裡,準備以後一樣樣爲蘇漣漪弄來。
兩人的話對雲飛峋可謂是醍醐灌頂,他早就聽聞那些花花公子的花樣繁多,卻不知多到這種程度,別說女子,即便是男子聽了也是眼花繚亂,而女子多半也是心動了吧。
他今日才知,他對蘇漣漪做的太少太少,而能得到她的親睞,又十分驚喜。
葉詞是真真切切喜歡漣漪的,他能看出,而那李玉堂也不是個好人,從男人的角度,那李玉堂看向漣漪的眼光絕不是那麼單純。
而漣漪最後卻選擇了和他在一起,此時想來,很是驚訝。
無論從前如何,從今以後,他發誓定要在蘇漣漪身上用心,攏住她的心。
兩名老太熱烈地聊着,孫阿婆在一旁聽着,雲飛峋卻漸漸走了神,視線一次次向緊閉的大門飄去,目光若有所思,好似在想蘇漣漪,卻又好似在想更多的東西。
那一雙深邃的目光,此時神秘無比。
……
門內,一切都在緊張的氣氛中進行。
一聲嘹亮的嬰孩哭聲……
生了!
門內、門外所有人都激動,除了蘇漣漪一人冷靜,因爲比切開創口更重要的是縫合,還好,之前有先見之明自制了一些羊腸線。
吳氏看着一層層皮開肉綻,忍不住一次次想吐,原來,女人肚子裡就是這樣的。
“你去處理嬰孩,這裡我來。”漣漪的聲音,比刀具還要冰冷。“別忘了和初螢說話,不要停。”
沒有輸血,止血鉗太少,流了太多血,她怕初螢失血過多。
吳氏不敢怠慢,一邊處理着嬰孩,一邊與初螢說着話。
初螢已經很虛弱,但也總比剛開始要好,畢竟不疼,不用體力。
漣漪將傷口縫合,而後小心消毒,上了一些可以消炎的金瘡藥,而後包紮。
“這樣就結束了?漣漪小姐,你真是神了,把人肚子剖開,還能合上,人還能活!”吳氏真真開了眼界,抱着已經擦乾淨的嬰孩道,臉上的表情很怪,是驚訝,是高興,是恐懼,各種表情糅合。
初螢也是笑呵呵地,眼神滿是和藹,帶着一種超脫的成熟,柔和地看着善後的漣漪。
蘇漣漪長嘆了口氣,將手洗了乾淨,用皁角粉細細洗了,而後又用酒精擦了一遍。“不,危險纔剛剛開始。自然生產,危險在前,孩子呱呱落地後若是沒有大出血等症就算是過了難關。但剖腹產可不是,動了刀開了腔,沒有靜脈注射的消炎藥,感染的機率很大。”
就如她所說,危險,纔剛剛開始。
初螢笑眯眯的,“沒關係,只要漣漪在我身邊,我就什麼都不怕。”
蘇漣漪看着虛弱的初螢,也笑了,攏了攏初螢半乾的溼發,“恩,未來的十日,我都會寸步不離地守在你身邊,放心。”
初螢笑嘻嘻地,努力伸手去找漣漪的手,漣漪怕她用力,趕忙將自己的手遞了過來。
“你的……袖子,都……染紅了。”初螢道。
漣漪低頭,才發現袖子紅了,手臂微疼,想必是因長時間使用過度,傷口崩裂,也不知這血,是初螢的,還是自己的。
“沒關係,回去洗洗就是了。”漣漪微笑。
“等我……好了,要幫……漣漪做一件……最美的裙子。”初螢握着漣漪的手,慢慢道。
一旁的吳氏心中感慨,若非親眼所見,她是不信,這世上可以有兩名女子的友情比親姐妹還要親。突然一驚,“哦,對了,你們還沒看這孩子吧?這孩子長得可真是俊啊。”
漣漪失笑,剛生下來的小孩皮都是皺的,能看出什麼俊不俊?
但當看到那孩子時,卻也略微驚訝,這孩子,長得確實不錯。
“恭喜黃妹妹了,是個男孩。”吳氏喜滋滋地抱過去給初螢看,初螢也是驚喜,男孩!
兩人送看着孩子,漣漪則是開始動手打掃其屋子。
將剛剛沾了血的牀單換成新的,將地用拖把拖了幾次,又想起了件事,“初螢,你要有心理準備,這麻藥過後,你應該會很疼,我一會去讓大虎抓寫止疼的藥,熬了給你喝。”
不過謝天謝地,這一碗麻藥過後,初螢竟挺了下來。
“恩,一切都聽漣漪的。”初螢很乖地點了點頭。
漣漪笑着,將東西收拾好,纔出了房門,出去後,又立刻關緊。
門外四人頓時緊張,“怎樣?”孫阿婆出來,看見滿身是血的蘇漣漪嚇了一跳。
那兩名產婆也是嚇的滿臉慘敗,開膛破肚還能活?想必是這蘇漣漪剖開黃氏的肚子取出孩子後,黃氏死了吧。那她現在出來,會不會是……殺她們兩人滅口?
“蘇小姐,求您饒命啊,我們什麼都沒看到啊。”一人哭喊起來。
“對對,今天我們也沒來過什麼蘇家村,我們什麼都不知道。”另一人也哭喊。
漣漪噗嗤笑了起來,走過去親手去解兩人身上的繩子,“兩位老人家,委屈你們了,黃氏母子平安,放心吧,一會給你們雙倍賞錢,算是給你們二位壓驚了。”
兩人大驚,母子平安?
孫阿婆也驚訝,趕忙跑進去看,沒多大一會,便出來,“真是……母子平安,漣漪小姐,你真是神了,真是活神仙啊。”
漣漪笑着搖頭,“沒什麼的。”
吳氏出了來,也是渾身的血,漣漪本想讓她幫忙,但見吳氏也累了,“兩位稍等,我去換一件衣服,而後就送你們回縣城。”
雲飛峋卻突然開口,“你累了,休息吧,我去送。”
漣漪一驚,將他拉到一側,“你不是有任務在身嗎?”
飛峋搖了搖頭,“任務不是一切,我爲認爲奉獻了一切,卻不能讓你也同樣奉獻,漣漪,我爲你做的太少了,從今以後,我會用盡全力對你好。”他不會說什麼甜言蜜語,只是將心中想的,說了。
漣漪笑着,身後抓着飛峋的手,才發現,那大掌反常的冷。想來,是擔心她吧。“不,你爲我做的已經很多了,只要你守在我身邊,給我一個家便可。”
飛峋忍不住伸手撫上她的面頰,“家,是一定給你的,但這還不夠,我要給你的,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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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讀者抱怨說,女主花心,我卻不知這花心何來,女主從未動過心又何來花心。有人又說,男配互動太多,我想說,一個作者這麼寫定然是有她的原因,不方便太早透露,不想劇透,只想承諾:看到最後,你們會恍然大悟。因爲我每一件事,都是有伏筆,不是憑空發生。看似事態平緩,其實一環扣一環,少了一件事,事情都不會發展下去。
說這些不是批駁讀者,因爲你們不知故事框架,我都不方便劇透,自然是有誤會,但被誤會考驗過的愛,纔是真愛,不是嗎?
相信親們對丫頭是真愛,丫頭對你們也是真愛。
PS:丫頭快掉出月票榜了,嗚嗚嗚,妹子們表這麼對待丫頭啊,嗚嗚嗚嗚,月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