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3,陰謀
百鍊鋼成繞指柔,這句話不僅可針對男子,對女子一樣奏效。
不得不說雲飛峋是個好手腕,極會以柔克剛,也不和蘇漣漪吵、也不和蘇漣漪鬧,更不試圖與她講道理,只鍥而不捨的在旁默默守候,不用多說一語便引發蘇漣漪的自我檢討,最後乖乖認錯,例如現在。
蘇漣漪心底有種複雜的情緒慢慢綻放,有感動、有委屈、有不甘,齊齊涌在心頭揮之不去。
感動,是在這男尊女卑的國度,這般鬧騰的女人怕是隻有她蘇漣漪了。但即便如此,雲飛峋依舊寵着她、溺着她,絕無二心。
委屈,五天前險些流產的事,現在還瞞着雲飛峋。她不得不瞞,不忍心看雲飛峋生氣、擔心。
不甘,怎麼想她都無法甘心。她來到鸞國勤勤懇懇,雖不算大善人,但做事都憑良心不主動害人,從來不做壞事,爲何她的生活一次次波瀾迭起?難道人善被人欺?
“漣漪,你要是心裡還不痛快就打我罵我,只要你能放寬心就好。”飛峋見漣漪標誌的小臉上一會白一會青一會紅,紅顏六色的讓人擔心,長嘆一口氣。“要不然,我們離開吧。”
“離開?”漣漪驚了一下。
雲飛峋笑了,擡起頭,燈光下他五官深邃,伴隨淡笑更是俊美斯文。“這話題之前我就說過,我們離開這裡去一處沒人認識我們的地方,拋開這些煩惱和責任,平靜生活,就好像從前我們在蘇家村那樣。”
蘇漣漪眼神閃爍,是啊,這話題從前飛峋曾不止一次提起,之前她曾怦然心動,但這一切意味着拋棄所有的一切,親人、朋友,她不忍心。如今此時此刻再次提起,她開始趨之若鶩了。
“那親人……”漣漪遲疑。
飛峋道,“我父母還是我兄長飛揚可以照顧,至於你父母還有大哥和弟弟,沒有我們,他們照樣可以過得很好。”
漣漪點頭,心中慶幸他們都有兄弟可依靠,但……“但初螢怎麼辦?若真離開,便是要徹底斷了和這裡的聯繫,難道要我和初螢絕交?這我做不到。”
雲飛峋一愣,剛剛面色興奮的紅有些散去。他剛剛看見漣漪心動興奮無比,但漣漪和金玉公主的感情他是見證人,怕是兩人根本分不開。他心中也曾納悶,最早漣漪將化名寡婦的公主欺負得悽慘無比,但公主就是喜歡漣漪。而後漣漪“變”了,兩人的交情更是好,甚至比那親姐妹還好,他無法解釋,最終只能告訴自己,這便是“緣分”。
漣漪靠在飛峋的身上,長長嘆了口氣,“如今初螢和你哥藕斷絲連又不能和好的情況你也是知道,她承擔了太多壓力,如果我離開了,她怎麼辦?現在,我就是她的精神靠山,我不能離開,抱歉了。”
飛峋將她抱起,走幾步到牀邊,將她慢慢放下,蹲下身幫她脫鞋襪。“恩,我們不走。什麼軒國公主,我不要,我倒要看看他們到底拿我怎麼辦。”
漣漪任由他“伺候”着,一直胳膊支在頭下,看向桌上精緻燈罩下的燈光,一片迷茫。進而對抗,有皇家、國威的顧忌;退而離開,有初螢和家人的牽絆,真的是進退兩難。
將鞋襪幫漣漪脫下,飛峋也脫了衣只穿裡衣上了牀,將不發一語的漣漪緊緊拉住溫暖的懷抱,“別想了,也許……也許明天,那軒國公主看上別人也說不上。”
漣漪輕輕點了點頭,再次進行自我欺騙,窩在飛峋的懷裡,努力拋開煩惱,慢慢睡去。
……
鸞國、軒國爲維繫友好有着和親的傳統,先皇時便有軒國公主前來和親,入了鸞國皇宮爲妃,誕下二皇子與七皇子,沒錯,當日一路向東逃亡的二皇子便是軒國和親公主所生,當時他逃到東塢城也是爲了出鸞國去軒國尋求庇護。
夏胤修登基爲帝,本有意打算和親,將一名鸞國公主嫁到軒國,卻沒想到,軒國公主主動到來和親,這算是意外的驚喜。
對於一個剛剛登基的皇帝,此時是平穩政壇以及鞏固政權的敏感時期,這件事夏胤修很重視,別說軒國公主選了雲飛峋,便是選了他自己,他也會立刻着人安排迎娶。
只是,夏胤修不免疑惑——爲何軒國公主會選雲飛峋?畢竟,雲飛峋在朝中絲毫不起眼。論家世,京中根本不缺官家子弟;論官職,在青年才俊中,雲飛峋的官職不算最高;論容貌,雲飛峋甚至都未躋身京城四大公子。
雲飛峋揚名鸞國唯一之處,怕就是有一名奇女子的夫人罷。
想到蘇漣漪,夏胤修面色不好,一片陰鬱。
勤政殿,夏胤修坐在御書案前執筆,本在批閱奏摺,但被思考打斷正在愣神。門外有太監入內,跪拜後道,“回稟皇上,月公主在千慈宮一切安好,太后娘娘正招待其午膳,皇后娘娘和金玉公主都在。”
夏胤修點了點頭,“下去吧。”
太監退了下去,夏胤修收回思緒,重新執筆,批閱奏摺。
千慈宮,鶯鶯燕燕,一片熱鬧。
自從軒國月公主來到鸞國後,便一直住在千慈宮,而皇后也是率後宮嬪妃時常而來,爲太后請安,陪着月公主,也算是爲平靜的後宮添了些熱鬧氛圍。
今日,金玉公主夏初螢也在此。
初螢來這做什麼?一方面漣漪不在公主府不需要她照顧,她來找找麻煩。另一方面看看有沒有緩解的餘地,期待着拓跋月放棄嫁給雲飛峋。
“月公主,在鸞國這麼多天可還習慣?有沒有什麼想要的想玩的,告訴馨姐姐。”皇后崔瀾馨親熱地牽着拓跋月的手,那親切勁兒好像親姐妹一般。
“馨姐姐待我真好,太后娘娘待我也好,我真後悔沒早些來鸞國,鸞國的好,人也好,我喜歡鸞國。”沒了晚宴上裝出的端莊,時間久了,拓跋月又恢復了活潑的性子。她挽着崔瀾馨的手,享受後宮娘娘們的盛情招待,暗暗盼着日子希望快快定下日子,好能嫁給雲飛峋。
一旁有個新入宮的小妃子道,“是啊,臣妾兒時到過軒國,軒國比鸞國冷上很多,我們鸞國冬暖夏涼,日日都是好天氣。”她這麼說,是爲了向太后和皇后討喜。
崔瀾馨不着痕跡地瞪了那小妃子一眼,小妃子面色一白,立刻低頭不再說話。
“一會用過午膳,我們到花園賞魚吧,聽宮女來報,御花園新進一批從齊蘭國來的錦鯉,那錦鯉少則有三種顏色,多則有七八種顏色之多,甚是好看。”崔瀾馨溫柔道。
“好,一切都聽馨姐姐的。”拓跋月歡快地回答。
就在千慈宮溫馨熱鬧時,門外太監通稟,金玉公主到。
拓跋月一臉笑意一下子僵住,眼中滿是厭惡與憤怒,但小心掩飾着。實在是因,這是人家金玉公主的孃家,若此時是在軒國,她早就下令將那夏初螢亂棒打死。不是她拓跋月心狠,實在是夏初螢處處與她做對,什麼難聽說什麼,冷嘲熱諷,屢屢讓她下不來臺。
因爲夏初螢的到來,千慈宮頓時僵了下來,大家都捏了把汗,一些愛看熱鬧的心中冷笑連連地等看笑話。
太后和皇后面色不好,太后道。“螢兒啊,這幾日你天天往母后這裡跑,會不會太過辛苦了?要不然在府中休息幾日,也好陪陪漣漪丫頭。”爲何要支開親女兒,實在是兩個公主見面就掐架,有傷國體啊。
夏初螢立刻笑眯眯地擠到太后身邊,一邊親手爲其捏肩捶背,一邊討好道,“就知道母后心疼孩兒,母后最好了,孩兒也不想日日跑,但實在是想母后得緊嘛。”
皇后崔瀾馨在一旁未說話,暗暗將拓跋月拉到了一邊。
初螢水盈盈的大眼看着兩人的小動作,嬌笑道,“皇嫂這麼偏愛月公主,人家是要吃醋的。若皇嫂如此喜歡月公主,便將月公主留在宮中,那樣日日相見豈不最好?”
崔瀾馨面色微微一變,這裡所有妃嬪都不希望軒國公主留在後宮,爲何?這可是後宮爭寵一大勁敵。皇上寵幸後宮妃嬪,除了皇上自身的喜好外,還因朝堂勢力變化而寵幸。先皇迎娶軒國公主爲妃,爲維繫兩國友好關係,屢屢寵幸軒國公主,以至於軒國公主是唯一一個育有兩名皇子的妃子,前車之鑑後事之師,誰能希望拓跋月留在後宮?
夏初螢眨着大眼,“母后喜歡,皇嫂喜歡,那本宮立刻去見皇兄,將拓跋月留在宮中。”
“別……”還未等崔瀾馨說完,一旁的拓跋月已沉不住氣了,“我不喜歡皇上,我要峋哥哥。”
“峋哥哥是你叫的?一個在本國嫁不出去沒人要的公主,跑到我們大鸞找相公,我告訴你,你在軒國沒人要,在鸞國照樣沒人要你!”夏初螢可不管別的,她來這就是吵架的,她寧可不要什麼公主威儀,就是罵也要把拓跋月這賤人罵跑。
“誰說我沒人要?軒國想娶我的人排起隊來可在京城繞幾圈。”拓跋月臉紅反駁。
“得了吧,人嘴兩張皮你想說什麼說什麼,問題是你說出來我們信不信就是兩回事了。試問,如果你們軒國有人要你,你用得着偷摸的跟着使臣隊伍來鸞國來,弄什麼莫名其妙的和親嗎?月公主?呵呵,搞不好你在軒國聲名狼藉嫁不出去,跑到鸞國裝好人吧?”夏初螢咬牙切齒,什麼難聽說什麼。
女子最怕什麼?最怕聲譽受損。
拓跋月的小臉一陣紅一陣白一陣青一陣紫,“你……你胡說……你……”
初螢翻了個白眼,“搞不好是什麼蕩婦淫娃呢,京中男子每人來一腿,全軒國上下全知道月公主是個什麼滋味兒,人家青樓老鴇供奉關公,花魁妓子們供月公主。知道爲啥嗎?”冷哼了下,看了一眼眼巴巴等下文的後宮妃嬪們,邪邪一笑,“因爲月公主伺候男人的手段讓妓子們都欽佩不已。”
“放肆!”太后被氣得臉發白,狠狠一拍身邊桌子,“滿口污穢,初螢你還是公主嗎?還是我們大鸞的公主嗎?”
別說一般妃嬪,便是皇后崔瀾馨都不敢阻攔夏初螢,因太后和皇上對夏初螢的疼愛已疼到骨子裡。先不說太后愛女清深,只說皇上。因當時皇子奪嫡,公主被牽連,身懷有孕流落在外吃了不少苦,破腹生子又險些喪命,皇上自責,便對公主很是縱容。如今,太后不發話,沒人敢責怪公主。
被太后罵了,初螢非但不生氣,反倒是笑眯眯地柔聲道,“母后您別生氣嘛,您和後宮諸位妃子都生在官家長在宮中,哪知外界的險惡?若非當時我流亡在外一年,也許我也像你們一樣天真呢。”
太后頓了一下,想到自己親女兒大着肚子在外逃亡,實在不易。當時她本以爲女兒已死,每日以淚洗面,後得知女兒還在人世,不知謝了多少次天神。這麼一想,剛剛的火氣立刻全消了下去。
初螢看自己母后臉色漸緩,認真道,“母后您別生氣,有句話說的好,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不可無。剛剛我說的話不是空穴來風,東塢城早就傳開了,是真是假沒人去追究,但如若月公主潔身自好,怎麼會傳出那些風言風語?”
“你……你胡說!”拓跋月臉徹底白了,她搖着崔瀾馨的手,“馨姐姐,各位姐姐……太后娘娘,你們不能信她的啊,我沒有……我從來都是潔身自好,我沒有……東塢城也沒什麼風言風語,真的沒有,都是夏初螢瞎說!”
初螢一臉認真,但心裡卻是給自己鼓掌,“我瞎說?東塢城都傳成那樣了,我能瞎說嗎?”東塢城到底有沒有關於拓跋月的傳言?自然是沒有的!沒錯,夏初螢就是瞎胡說。那又如何?只要她一口咬定,後宮女子們即便不信也會懷疑,這些女子最是多疑了。
崔瀾馨不着痕跡地將自己胳膊從拓跋月的懷抱中抽了出來。
拓跋月急得要哭了,“馨姐姐,你不信我?我……我們相處了幾日,難道你還看不出我的爲人?”
一旁初螢笑道,“你都說才相處幾日了,本宮與皇嫂可是相處幾年了,你猜皇嫂是信你還是信我?”
太后也未說話,她認爲自己女兒不會信口胡說,此時已相信幾分。其實,她之前也想過,將拓跋月直接留在宮中,畢竟雲家的勢力實在太大,再加上一個軒國公主,怕是更不好對付,但如今,她也不敢留了。
夏初螢內心裡笑得都快瘋了,覺得連續罵架幾日,今天最出彩!前幾日怎麼沒想到說這個呢?太棒了,一語中的,一擊致命。
見拓跋月那憤怒加委屈要哭的樣子,初螢痛快的要跳起來。可惜,這場景若讓漣漪看見該多好,真是遺憾啊。
崔瀾馨見氣氛實在尷尬,努力笑得自然,“初螢啊,流言也未必爲真?也許月公主真是冤枉的呢。”
初螢一挑眉,“是真是假,找人去打聽下不就好了?”那還不好辦?她一會便派人快馬加鞭回東塢城散佈謠言去,反正這是鸞國,誰不聽鸞國公主的命令。再者說了,鸞國人未必會維護一個他國公主的聲譽,就連官府也是懶得管的。
想到這,數種惡毒的想法在初螢心中綻放開來。
初螢垂下眼,面上的冷嘲熱諷少了,換成嚴肅深沉。是啊,她又有了靈感,一個可以徹底解決漣漪煩惱的靈感,只不過若那麼做……
“螢兒怎麼了?”太后發現剛剛還說得興高采烈的初螢面色不好,忙問。
初螢馬上假裝起平常的面色,“沒……沒什麼,剛剛皇嫂不是說要賞魚嗎?我們去賞魚吧。”
崔瀾馨見初螢算是放過了月公主,心中暗暗鬆了口氣。不僅感慨,夏初螢和蘇漣漪兩個女子的交情怎麼就這麼好,爲了蘇漣漪,夏初螢真可算是賣力的上躥下跳。
“好啊,走,我們都陪着母后一同賞魚去。”崔瀾馨口吻平和溫柔,那自然流暢好像剛剛未發生過什麼尷尬事一般。只不過,她內心卻是冷笑連連——夏初螢再上躥下跳也是沒用的,這月公主入雲家是入定了,只能說她聰明反被聰明誤。
爲何?
起初,太后有心思將月公主留在宮中,但今日被初螢這麼一說,太后直接斷了心思,太后怎麼能讓一個口碑如此不堪的公主擾亂後宮的寧靜?
“好,走吧。”太后也好像瞬間忘了剛剛發生之事一般,被妃嬪宮女們簇擁着,衆星捧月地向後花園而去。
一切好像回到起點,剛剛那罵架好像從未發生,但無論如何粉飾太平,發生了便是發生了,每個人的心態都變了。
太后方面,正如皇后所想,本來想留下拓跋月的,但現在是不會留了。愛嫁誰嫁誰,只要不在後宮就好。
皇后和妃嬪方面,大家見拓跋月不能入後宮,大大鬆了口氣,外加有了看熱鬧的心思,眼巴巴地盼着兩國公主掐架,免費的戲,不看白不看。加之,她們更願意看蘇漣漪的笑話,不是奇女子嗎?不是郡主嗎?不是尚書嗎?她們就等着看蘇漣漪從神壇上摔下來,狠狠地摔下來。
夏初螢方面,因爲想到了那個徹底解決蘇漣漪的好辦法,她也不再多語,內心不停將計劃設計成型,只不過這計劃……損兵一萬自損三千,不對,搞不好自損的還要更多。爲了自己,她猶豫,爲了漣漪,她卻心動不已。
拓跋月方面,所有人都能將剛剛發生之事忘得一乾二淨,但她卻忘不了。她本來就討厭夏初螢,與其針鋒相對,但卻談不上深入骨髓的恨,如今是徹徹底底的恨了,那種恨是不共戴天的恨,是你存我亡的恨。她發誓,一定要讓夏初螢死,不,讓夏初螢死太輕鬆了,她不會讓夏初螢死,她要讓夏初螢生不如死,走着瞧!
御花園賞魚一行熱熱鬧鬧、和和氣氣,只不過這只是表面,在場所有人各懷心思。無人想到,一場碩大的陰謀正無聲孕育。
……
妙綾閣,爲千慈宮的一部分,其設計極爲精巧別緻,尤其屋頂設有一滿是輕紗的閣樓,故名爲妙綾閣。如今軒國公主拓跋月便住在這小閣之中。
回到了房間,拓跋月將自己狠狠扔在牀上,擡眼所見房內粉色輕紗,無比煩惱,伸手便欲將那紗撕碎,但想到這不是自己國家、自己宮中,便生生忍了去,沒去撕。
當看到屋內古董花瓶時,想將那花瓶摔碎泄恨,但又想到這不是自家的花瓶,也只能忍了。
拓跋月不敢在外顯露自己的憤怒,也不能當着人家母后、皇嫂的面和夏初螢打起來,回到房內連個貼身宮女嬤嬤都沒有,她第一次反省自己的行爲衝動了。當時她怕父皇阻撓,隻身一人偷摸跟隨使臣隊伍前來鸞國,造成了如今這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境地。
她也第一次深刻體會到了孤身在外的恐懼、無奈和鋪天蓋地的孤獨無助。但那又能如何?一切都是她自找的,她子自作自受,如今也是自食惡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