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5,飛荀與漣漪的事業
京郊,有一處偌大宅院,是御史崔鵬毅的府邸。
崔鵬毅年紀大概三十上下,黑瘦外表,不苟言笑,一身正氣。雖僅官居四品,但爲人剛正不阿,深得皇上器重。此人爲孤兒,白手起家,無父母家族之牽掛,手持尚方寶劍,專管世人不敢管之不平事。
就是因爲崔鵬毅這湯水不進的品性,一衆官員們都避之不及,遠遠躲着,生怕哪一天那句話說錯了,被這“黑麪煞神”盯上,那就吃不完兜着走了。
崔鵬毅的府邸很大,卻不豪華,可以說是勉強住人。他兩袖清風慣了,從沒有積蓄,即便是這宅子,也是當年還爲太子的夏胤修實在看不下去而送的。
崔鵬毅的薪俸都送去救濟災民以及幫助城中乞丐兒童,也因爲這樣,沒人願意嫁給他,三十幾歲還是光棍一個。
官家女子自然不願,別說女子,就是那些爲官的大老爺,誰敢說真正兩袖清風?而崔鵬毅又是個幫理不幫親的,所以沒人願意將女兒嫁給他。
而民間普通女子也是不願的。原因?誰家過日子不攢一些錢財?誰願意看一家之主的男人發了薪俸就將白花花的銀子無條件送給他人?便是氣,也得活活的氣死了!
而崔鵬毅,就是這麼個人。
更可氣的是,這宅子當初皇上送給崔鵬毅時好好的,但再好的宅子也得按時修繕,也得精心保養。這宅子幾年來從未修繕過,還收留各種流浪漢,弄得滿是烏煙瘴氣。
一輛馬車從城內大道拐上了小路。那馬車不小,塗着時下慣常用的暗磚紅,乍一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但若是仔細查看便能看出那馬車用料之上乘、做工之精美,好一個低調的馬車。
馬車內,別有洞天。
偌大寬敞的馬車內,櫃子、軟椅、奢華毛毯應有盡有,跟馬車普通的外表十分不搭調。
馬車內有兩人,穿着便裝。其中一人藍色浮雲暗紋錦緞長袍,腰間繫着同色系稍暗腰帶,垂下了一枚墨玉烏黑,價值連城。看那人的臉,劍眉星目自是不說,一張略帶粉色薄脣微微勾着,心情大好。
另一人,一身黑色勁裝,那勁裝毫無花紋花哨,平平無奇,但穿在那男子的修長健碩的身上,便已是最大的裝飾,就如同那畫中一般,文物想成、動逸結合,雖不算抓人眼球,但也是讓人忍不住多看上幾眼。
那人面容,剛毅、深刻,車內略顯陰暗的光線打在他的眼窩與高聳的鼻樑處,灑下一片陰影,帶着幾分神秘。
馬車停在一片雜草叢生之處,在這比荒郊野外立着一不小庭院,略顯陳舊、很是雜亂。大門敞了半扇,掉漆斑駁。
在半敞的大門上,是一塊端端正正的牌匾——崔府。
這裡,正是御史崔鵬毅的府邸。
“爺,到了。”在外駕車之人,身上穿着暗色細布長衫,腰間扎着一條黑色布質腰帶,頭帶了一隻遮塵草帽,一身下人打扮。
“恩,下車吧。”藍色衣袍之人道,到了目的地,可以見到,他更是歡心幾分。
那一身黑色勁裝之人翻身下車,而後藍色衣袍之人下了車,從內便走出一醉醺醺的渾身髒兮兮的流浪漢。
流浪漢見到三人先是一愣,正要開口詢問,只見那車伕打扮之人掏出一塊令牌,而醉眼朦朧的流浪漢在見到令牌後,神色驟然一變,眼中滿是恭敬與凌厲。壓低了聲音,“大人,請進。”
車伕將馬車繮繩遞給了流浪漢,而後便伺候那藍色衣袍器宇軒昂的男子入內,“主上,請。”這車伕不是別人,正是鸞國皇宮總管太監,安祿。
藍衣男子心情大好,脣角勾笑,“飛峋,一別兩年,如今又重回故里,感覺如何?”
一身黑衣的雲飛峋看着這宅院,兩年了,更破了,爲了掩人耳目。當年的五十人,卻不知還剩多少人了。“還好。”
整個鸞國誰對皇上不是恭敬有加?但這全鸞國,也許只有這個雲飛峋對皇上不冷不熱,或者說,其對誰都是如此,除了蘇漣漪一人。
若是其他人,就這一個詞,足以拖出去砍頭,但因是雲飛峋,夏胤修非但不生氣,反倒是哈哈笑了起來,“走。”說着,帶頭引着入內。
宅子們,真是烏煙瘴氣,破破爛爛的宅子,流浪漢走來走去,有顫巍巍的老頭在一旁下棋,有癮君子在角落抽着一尺長的水煙,更是有神智不正常得老嫗在旁神神叨叨不知在念叨着什麼。
三人入內,羣人好像無人注意到一般,但實際上多少雙警惕的眼睛掃來,看到安祿腰間刻意掛着的令牌時又垂眼,便是無人得知。
“這裡,一切未變。”突然,雲飛峋來了這麼一句。
夏胤修淡淡一笑,“變了,過去的兩年,他們少了靈魂,而未來的五年,他們重新找回靈魂。”
雲飛峋自嘲一笑,“皇上言重,微臣如何,心中自知,根本算不上影魂的靈魂,只是……一個比他們更具威力的殺人工具罷了。”確實變了,兩年之前,他鮮少來這裡,每一次來時都帶着面具。而如今,他便這麼走了進來,這便意味着,他的身份要曝光,也意味着,如今他便真正算是影魂一員。
夏胤修的眉頭皺起,腳步也慢了許多,“飛峋,你知朕從不濫殺無辜。”
雲飛峋未回答,卻不代表他沒有思想。皇上自然不是濫殺無辜之人,卻無法保證他不是手足相殘之人。他垂下眼,不再說。
越過如同衆生相一般的外院,三人入了內院,因安祿腰間的令牌,所以暢行無阻,若是無令牌,想來三人早已被這些外表形形色色,實則是暗哨的衆人羣起而攻之。
這些人,算是影魂成員,卻不是影魂的真正成員。真正能被稱爲影魂者,只有五十人。內院,一道陳舊黑色大門虛掩。
安祿上前,推門入內,立刻有兩名黑衣人上前,擋住三人去路。
那兩人,身材魁梧,面目猙獰,虎背熊腰,肩寬、臂壯、腿長。一看便是身懷武藝之人,靜無影、動如風。
安祿摘下遮塵草帽,將腰間那凸起龍飛鳳舞又讓人無法便識字跡的黑玉令牌取下,恭敬交給雲飛峋。“雲大人,這令牌奴才爲您保管兩年,如今是物歸原主的時候了。”
兩名黑衣人一愣,猛然擡眼看向黑色勁裝的雲飛峋。只見,那人神態平和,一張年輕俊逸的面孔面沉似水,這令牌象徵什麼?這是影魂的虎符。
影魂雖五十人,但以一抵十不成問題,關鍵是,這五十人屬於暗影,擅長於暗殺,殺人於無形,別說五百人,即便是五千人也是難以防住。
影魂之人不認皇帝,只認首領與令牌。
影魂首領,傳聞永遠黑色皮甲面具覆面,人稱幽冥,即便是當年身爲影魂首領,其本領令所有人折服,但還是鮮少露面,只執行最兇險之任務,即便是與副首領崔鵬毅也鮮少見面交流。
但即便如此,影魂五十人對其的崇拜非但沒減少一分,反倒是更爲狂熱,因,影魂之人崇尚實力,只崇拜強者。
兩名黑衣人不知對面三人的身份,只關心這令牌。那帶草帽的人將令牌遞給這黑色勁裝的年輕人,意味着什麼?難道這年輕人就是他們新的首領?
影魂有兩塊令牌,一模一樣又一陰一陽。陽字,便是字跡凸起;陰字,便是字跡凹下。這陰陽兩塊令牌正好重合,而陽字令牌便是首領令牌,其權勢大如天,即便是手執令牌者下命影魂人自盡,也不允許有絲毫違抗。
陰字令牌,是副首領令牌,在首領之下,若首領不在,便可號令影魂,若是首領在,便聽令於首領。
雲飛峋低頭看着這枚令牌,眼前彷彿浮現出兩年前,將這令牌交還給皇上時的情景。當時信誓旦旦,這令牌交出,便永不再取回。沒想到,如今這令牌又道了他手。
長嘆一口氣,彷彿滿是無奈,雲飛峋伸手,將那黑玉令牌捏在手中。
這一時間,剛剛只有兩名黑衣人的後院已站滿了人,這麼多人的出現,卻悄無聲息,如鬼如魅。
衆人也如同之前那兩名黑衣人一般,驚悚地盯着這黑玉令牌的交接,難道,這年輕人便是他們新的首領!?
而這藍衣男子又是誰?
當年的五十人,如今只剩十五人,其餘三十五人殉職。在過去兩年的皇子奪嫡中,在過去兩年暗殺與反暗殺中,多少優秀暗衛殺手殞命。
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有老人死,自然有新人繼。
這三十五人,便是陸陸續續補充入影魂之人。他們也只有在傳說中聽過從前那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首領幽冥。
別說這三十五新人,即便是那十五名老成員,雖接觸過幽冥幾次,但都因對方帶着面具,不知其真正身份。
院子中一片死寂,春風過,吹起風沙若干,吹動回憶無數。
正在這時,有人從外院匆忙入了內院,雖然是匆忙,但步伐輕盈從容,卻無雜亂。若是普通人自然不覺其中奧秘,但這五十二人皆是訓練有素,自是能從腳步中聽出一二。
其中,實力最弱者,想來便是皇上本人罷。
那人正是接到信號匆忙趕來的崔鵬毅。
一身硃紅官袍的崔鵬毅剛從御史院中出,騎着馬便匆忙趕回了宅院,聽說有人手執令牌入了影魂,料想便是皇上前來,從前皇上從未親自來過這裡,難道有急事?
崔鵬毅入,正好見到一身便裝的皇上與安公公身旁,樞密院使雲元帥之子云飛峋捏着影魂令,低着頭不知正想着什麼。雲飛峋爲何在此?他拿着令牌,意味着什麼?
俯身叩首,“臣,見過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這裡沒有外人,影魂屬於皇上,他認爲,皇上既然出現再此,便不想刻意隱瞞身份。
一衆人驚訝,原來這藍衣男子竟是當今皇帝!難怪從剛剛入門,其尊貴威嚴的氣勢便讓人無法忽視。
隨即,只聽唰地一聲衣袖摩擦之音,院中其餘四十九人也齊齊跪倒在地。雖未口呼萬歲,但也低頭表示自己的敬意。
皇上身旁那身着下人衣着,手拿草帽之人想來便是皇上身旁的安公公,傳聞安公公是大內第一高手,其身手甚至凌駕於大內侍衛統領之上,貼身保護皇上,可惜,本應是一代英雄卻……是名宦官。
而皇上另一旁之人,那人呼吸綿長,即便是距離如此近也絲毫髮覺不到他的呼吸,可見其伸手更是深不可測,雖不知其實力到底如何,但皇上既然將影魂令交給他,想來也是一能人。
只是,一衆人雖是平日只專業執行任務絕無他念,卻也忍不住設想過,首領之位空缺兩年,而副首領崔鵬毅從來兢兢業業,這首領之位會是崔鵬毅無誤,只是時間問題。
“愛卿們,起來把。”夏胤修聲音淡淡帶着笑意,只因心情大好。
又是微微一陣衣袖摩擦聲音,衆人起身,動作整齊劃一。而整個過程,手拿影魂令的雲飛峋連眼都未擡一下,還是低着頭,不知想着什麼。
崔鵬毅不同於其他影魂成員,他還有另一身份,在朝爲官。他知道雲飛峋這個人,最近朝堂之上這飛峋將軍與漣漪郡主鬧得沸沸揚揚的事,他也知曉。只是兩人從未直接接觸過,更沒交談過一句話,甚至前幾日兩人大婚,他也未送上任何禮品。
一則是實在沒錢。二則是也不想與任何人私交。
夏胤修將衆人的驚訝看在眼中。“崔愛卿,你還記得從前與朕說過,幽冥不在,這影魂中便少了真正的魂嗎?”
衆人中新人不算,那十五名老成員,提到幽冥,心思免不得激動。當時非比今日,如今已是太平,但在皇上登基之前,他們頻繁出使任務,可以說每日都在殺人與被殺之間。
有多少次,面對根本毫無把握的艱鉅任務,都是首領幽冥接下,順利完成?
有多少次,面對影魂被圍剿,千鈞一髮之際,都是幽冥出現,出奇制敵,轉危爲安?
雖然身爲首領的幽冥幾年的時間出現在這影魂總部的次數屈指可數,但在衆人包括副首領崔鵬毅的心中卻是無法取代。他就如同一個精神支柱一般,幽冥不倒,影魂永在。
但兩年前,幽冥卻突然消失,無人知曉其到底去了哪裡。
副首領崔鵬毅曾問過皇上,得到的答案是,幽冥去行使一項特殊的任務。
但,作爲全勝絕無敗績的幽冥,可以單槍匹馬潛入軒國皇宮刺殺皇子而全身而出,會是什麼任務讓其一去幾年?
加之,若是幽冥行使任務,那爲何影魂令卻出現在他人手中?
所以,包括崔鵬毅在內的衆人,都暗暗猜測,首領幽冥,想來是……殉難了。
這一想法曾在衆人心中心照不宣,但卻無人說出,彷彿只要不說,幽冥便真如那消息一般,在外出使任務。影魂人對幽冥的崇拜,如神如祇。
“回皇上,微臣還記得。”崔鵬毅的聲音帶了一些沉重。他與幽冥之間交流不多於十句話,甚至當如今,他也不知幽冥的容貌到底如何,但他對幽冥的崇拜只多不少。
幽冥曾經救過他一次,曾兩次指導他武藝。雖那指導,只是一兩句話。
夏胤修精緻的眼眸,陰謀暗涌,“如今,影魂之魂,回來了。”
雲飛峋愣了下,擡眼看向皇上,雖平靜,卻藏不住眼底的驚訝。如今看來,皇上是誓要將他留在影魂了。
他本以爲,這一次加入影魂會以一個新的身份,卻沒想到,皇上竟要他將身份公開……罷了,此次不同上一次,這一次有求於人,他雲飛峋最不喜歡便是虧欠,爲了蘇漣漪,這些不算什麼。
“什麼?皇上您……您是說,飛峋將軍他……他……”崔鵬毅身子僵直,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的神色平淡的雲飛峋,皇上是何等人?是一言九鼎之人,如何會玩笑?
皇上的意思,幽冥便是雲飛峋,雲飛峋就是幽冥!
除了崔鵬毅,其他影魂成員也都掩不住驚訝,那十五名老成員雙眼一眨不眨地看向雲飛峋,而那三十四名新成員自然也是看着雲飛峋不放,震驚難道那些前輩們最崇拜之人,是眼前這個年輕人!?
這年輕人如今看來只有二十左右,那五年前……難道十五歲便成爲影魂首領,難道十五歲便成爲鸞國第一高手!?
因爲幽冥平日裡寡言少語,即便是偶爾出現,也都是帶着黑色皮質面具。崔鵬毅敏銳如鷹的眼盯着面前黑色勁裝男子的雙眼看,漸漸,他認出,此人就是幽冥!
那些老成員也根據幽冥唯一的特點仔細分辨,當他們看出崔鵬毅忍不住的動容時,更是堅信了心中猜想。
因爲幽冥的眼神很獨特,明明身手了得,但那眼中卻無絲毫自負或孤傲,黑色皮質面具下,幽冥的眼神永遠是清澈淡然,好像世間俗世不入其眼一般。
“幽冥首領,您……回來了!?”崔鵬毅激動道。
飛峋轉過眼,看着皮膚黝黑的崔鵬毅,想起從前若干次並肩作戰,也是感慨萬千。“恩。”他點了點頭,是啊,從未想到,他又回來了。
人羣動容,訓練有素又處事冷靜的衆人激動地看着首領幽冥,再也無法平靜內心。
夏胤修淡淡笑了,那笑容也是高高在上,充滿了王者氣息。
這些影魂成員都是孤兒,包括崔鵬毅在內,都是被外公所收養訓練,如今轉交給他。但正直如崔鵬毅,能將全部感情與忠誠投注在影魂中,除了其出身外,更是有一原因,便是這影魂爲一集體。
可以說,有參與感。集體,最能培養出團結一心的忠誠。
但從前雲飛峋卻一直以蒙面示人,加之從未與影魂成員溝通交流,所以便一直對影魂沒什麼歸屬感。
雲飛峋的身份與這些人不同,他身世顯赫,有云家這個後盾,便無人能威脅到他,而從前飛峋又無虛榮追求,便也不會被利誘。
所以,這一次就讓他以真面目示人,讓他與影魂一同出使任務,建立情誼,讓他在情感上永遠脫離不了影魂半分。
“幽冥迴歸,可喜可賀,但朕卻沒有獎賞,唯有任務一件。”夏胤修笑着道,雖口吻是玩笑一般,但衆人沒人覺得是一件玩笑。
接受任務,態度勢必嚴謹。
唰地一聲,衆人齊齊下跪,除了皇上身旁的安祿,與另一旁的雲飛峋。
夏胤修不在乎,他了解雲飛峋的忠心,也懶得在飛峋身上找那些虛無敷衍的君臣之禮,只要飛峋專心幫他做事,這虛禮,他根本不在乎。
“幽冥聽令。”
雲飛峋有一些不適應,因爲這熟悉又陌生的名字,心底也有一絲反感和牴觸。但他性格使然,既是答應了、承諾了,即便是肝腦塗地,也要做到。
他單膝跪地,就如若干年前。
“幽冥在。”還是那平靜的聲音。這聲音、這心境,本應是與世無爭之人,但誰人能想到,此人確實殺人如麻。
夏胤修隨性的笑容逐漸收斂,劍眉微微蹙起,星目遠眺碧空白雲,“叛賊夏胤軒,潛逃在外,無論其上天入地,爾定要帶領影魂,找出叛賊。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雲飛峋垂下的睫毛遮過某種的無奈。果然,再無私的明君,也有逆鱗。而皇上的逆鱗便是那奪嫡之戰,可以說皇上對其他敵對皇子恨之入骨。
七皇子夏胤軒雖不想爭奪皇位,但他卻是二皇子一黨,爲其出謀劃策,更是二皇子的同胞弟弟。皇子之爭敗後,七皇子外逃,成王敗寇已成定居,但皇上卻還是不肯罷手。
罷了,這不是他應評價之事,是生是死、是勝是衰,有天意,更在人爲。
“幽冥接令。”隨着雲飛峋話出口,這個任務,便是落下敲定。
淡笑重新爬上夏胤修的面龐,“遠離京城喧囂,這裡也真是安靜。”一邊說着,一邊隨手擺弄左手上的碧玉指環。
“是啊。”一旁的安祿笑着捧着。
雲飛峋卻擡眼,順着皇上的視線,越過稍顯破舊得屋頂,看向那碧空白雲。
這裡,安靜嗎?
……
影魂總部的崔府是否安靜不得而知,但京城中心的商部卻是一片兵荒馬亂。
整整三日,羣臣都在觀望,無人敢前來存錢。但這錢若不洗白,又無法花出,人生最痛苦的事並非錢未花完人死了,也並非人未死錢已花完。最大的折磨是錢在手,人活着,卻不允許花出,生生着急!
商部左右侍郎李玉堂和葉軒可以算是蘇漣漪的左膀右臂,但只要蘇漣漪不在,還是沒有官員敢輕易跑來掏錢,畢竟誰也不知這到底是不是一個套。
會議室,加了不少椅子。
而蘇漣漪則是站在最前,面帶淡淡笑容看向在座大小官員。她知曉,真正的大頭還未出現,這些也只是打前炮的一些官員。有一些是自己動心了的,有一些則是被身後勢力推了出來,當炮灰的。
“諸位大人,請看這裡。”漣漪掏出之前讓皇帝簽字蓋章的合同書。“有玉璽印在,你們有什麼怕的?雖然皇權高於一切,但吾皇聖明,也是言而有信之人。再者說,諸位最擔心的便是皇上藉機套出你們的家底,更是擔心的是,你們這些家底最後說不出來源,被皇上查處吧?”
漣漪一邊說着,一邊觀察衆人的面色。
會議室大門緊閉,室內暢所欲言,但都是蘇漣漪自己在講,羣臣在聽。
“諸位,其實皇上既然能簽了這份合同書,蓋了玉璽,便是已知了你們手上,都有那麼一些不乾不淨的錢財。”漣漪微微一笑。
果然,衆人的面色更是不好,有些白了,有些青了,交頭接耳。
漣漪繼續道,“諸位跟隨皇上的時間,比本官要長上許多年,想來對皇上的瞭解也比本官對皇上的瞭解多。請諸位想一下,你們既然決定跟隨皇上,直接將自己的家底說出來,那便是真正的效忠,否則,若皇上真的開始猜忌起各位,其結果會如何?”
“諸位大人,你們可有仇敵?無論是因何種原因結下惡交的仇敵都算。各位大人試想一下,每一日皇上那裡都堆滿了奏摺,而這些奏摺有大概三成左右是彈劾的,那你們可知,這些都是在彈劾誰?會不會是你們?”
“皇上未定罪,派御史院詳查,那便是對你們的信任。而若是此時皇上因對你們不瞭解,有所誤會,那鐵面無私的御史院真的查出了什麼,怎麼辦?”
“現在定期存錢,明着是爲鸞國經濟做貢獻,對皇上建立的商部做貢獻。但若是被御史院查出,那科就不是什麼貢獻,而是抄家!充公!”
最後兩個詞語,蘇漣漪喊得很大聲,那尖銳的女聲在會議室中環繞,餘音彷彿迴盪數便。
其實,並非是在會議室中迴盪,而是在衆人的心中迴盪。
新官上任三把火,那皇帝登基想來是要燒上三個山頭罷。這商部只是燒的第一個山頭,接下來又會燒什麼?
漣漪郡主說得沒錯,前有狼後有虎,將錢交出來,擺在明面,便是對皇上的坦誠,雖有風險,但比之抄家被找出錢財來,卻已危害減了少之又少。
沒人敢肯定皇上的下一座山頭在哪裡燒。
會議室一片死寂,蘇漣漪面色嚴肅,一雙眼如鷹如虎,帶着一絲兇光,冷冷掃向在座的每一人。那視線如同能將人看透一般,這些上了年紀在朝爲官多年的男子們甚至都不敢去與其對視。
突然,蘇漣漪緩和了面容,站起身來,在桌前走了幾步。微微一笑,那笑容一掃剛剛的冷厲,如同冬日嚴寒而去,換之暖日如春一般。
“各位大人,但是若是你們將那些錢財存入鸞國中央銀行十年,十年之後,除了這些錢財合法化外,更是有一些利息,何樂而不爲呢?十年的時間,雖然不短,卻也不長。若沒有中央銀行,要麼你們真如在下蘇漣漪一樣可以在最短的時間內找到最賺錢的生意,否則,以那種小米鋪、小布紡那微不足道的小店面、小生意,洗乾淨你們這些大額的數目,別說十年,怕是到你們入土爲安,也花不到啊。”漣漪又道。
“那麼,到底是抱着這說不明白的錢財,懷着忐忑的心繼續下去,還是相信朝廷、相信皇上,將銀子存入銀行,十年後連本帶息的取出來花花,各位大人,希望你們能想明白。”
看到在座的官員們有一些動容的面色,漣漪笑了一笑,並未催促,而是慢慢在地上踱步,耐心等待。
蘇漣漪心中真是覺得好笑得要死。先嚇後哄,這一招是學醫人都會的。
記得本科實習時,她被分去了兒科,而小孩子們不敢打針看病讓人煩惱,那如何哄這些孩子呢?便是要先嚇後哄。
萬萬沒想到,到了鸞國後,竟將同樣的招式用在了成人身上,還是一羣精明狡猾的官員們身上。
其實並非這些官員們頭腦簡單到被人牽着鼻子走,有個詞形容得好——當局者迷。就是因爲此事牽扯到了自己身上,更是危急到了存亡,所以這些官員們都慌了。
而且,他們其實心中早已做了決定。若是不信皇上、未對這十年定期存款洗錢計劃動心,今日又如何出現在商部會議室?
他們確實動心了,確實做了選擇,如今需要的,則是一根稻草、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沒關係,她給,還順便來個順水推舟。
想到這,漣漪便笑呵呵地道,“其實,還有一件事,本官未說。”
“何事?”衆人驚問。
漣漪輕輕一聳肩,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很是無辜,“皇上在御書房交代本官時,說過,要本官詳細記錄是何人最先存的款,存款之人的先後次序。卻不知,皇上要這個東西幹什麼。”
衆人大驚,若是順着漣漪郡主的意思,存錢就是對皇上表忠心,那存錢的次序,便表示了何人最忠心,而何人是順水摸魚。
“漣漪郡主,下官要存錢,下官有雪花銀一萬兩千兩,現在就存,馬上就存,請漣漪郡主寫下字據吧!”有一名官員立刻道。
“郡主,下官也要存,其實下官早就要存了,第一個想存,無奈被周大人搶了先。”
“郡主,下官要存。”
“郡主……”
接下來,衆人熱火朝天,紛紛表示要存錢,又說自己是第一個存錢,爭相恐後地喊着,會議室一片嘈雜。
蘇漣漪額頭的青筋跳了幾下,微微回首,去看那窗外明媚的陽光。
——也不知,飛峋在做什麼,是否忙。
衆人還在爭搶,漣漪趕忙打斷了自己溜號的思路,沉穩微笑道,“存錢是要有白銀的,中央銀行只認雪花銀,諸位大人可帶了銀兩?”
衆人一愣,銀兩?還得帶銀兩?
漣漪一攤手,“來存錢,不帶銀兩,那各位大人要存什麼?一手價錢一手籤合同,這纔是存錢。以本官看,各位大人有爭搶的時間,都不如回家去速速請點銀兩,用家丁護送到商部交易,誰先將銀子取來簽了合同,這名冊上的第一位纔是何人。”
衆人恍然大悟,都匆匆告辭回了去。剛剛還熱鬧得猶如集市的會議廳,不大一會,便了無一人。
漣漪看着橫七豎八的椅子,忍不住哈哈笑了起來。因爲她想到了傳銷,看來她蘇漣漪還有當傳銷犯罪分子的潛質,幫人洗腦。
不過笑了一陣,她便趕忙匆匆出了會議室,到了專門辦理業務的大廳。
大廳空無一人,截止到剛剛蘇漣漪爲羣臣“開會”,無一人肯來存款。
葉軒見到呼啦啦趕出去的羣臣,上前道,“漣漪郡主,諸位大人可決定將銀兩存入銀行?”
漣漪正思考着頭腦中事,一擡頭,看見了葉軒,生生嚇了一跳。
那明顯的一驚,也將葉軒弄了一愣。後者趕忙低頭看自己的衣着,硃紅仙鶴官袍,並無不妥。再回頭看身後,也沒什麼令人驚恐之物。於是便疑問地看向漣漪郡主。
蘇漣漪剛剛爲何會嚇一跳,只因葉軒的容貌。
葉家三嫡子,葉楓、葉軒和葉詞,三人容貌雖不算一模一樣,但到底事同父同母,也是有幾分像,尤其是葉軒與葉詞兩人,眉眼十分像。
剛剛蘇漣漪正專心考慮到後續事務,猛地擡眼看見葉軒,誤以爲面前的是葉詞,於是嚇了一跳。如今定睛一看是認錯了,才安下了心。
“右侍郎,麻煩你找人通知下各個管事官員,放下手頭一切事,速速來會議室,有緊急會議。”漣漪道。
“是,郡主。”葉軒見又急事,也不再糾結剛剛漣漪郡主因何事驚嚇,趕忙去尋人。
不到片刻的功夫,人到齊,會議室中坐滿了人。
漣漪在前,少了平日裡那淡淡微笑,一臉嚴肅。“各位,若本官沒料錯,再有最多一個時辰,邊有官員陸續來存銀,而之前我們演練過多次的交易流程和合同分類簽署,不知各位是否還記得。”
“記得。”商部官員紛紛表示。
漣漪點頭,“今日是我們商部從成立以來真正面對客人的第一日,不允許有絲毫差錯。每一筆交易都設立兩名交易官員,除了交易官員外有一名文書外加三名清點員,也就是說,一筆交易要動用六人。所以,記得,不許出現絲毫差錯,要打起百萬分小心。成功,有賞;出差錯,趕出商部,甚至會追究賠償,慎記!”
商部衆人見漣漪郡主面色嚴肅認真,也都不敢掉以輕心,紛紛表示定會認真辦理業務,絕不會出現差錯。
漣漪知曉,這樣的壓力很大,但有些行業的高壓力不可避免,例如金融銀行業,也例如醫療事業。
“其中,右侍郎李玉堂。”漣漪點名安排工作。
李玉堂看了蘇漣漪一眼,強硬擠出一絲笑容,“在。”
“你一會的工作,便是巡視交易現場,要確保每一人按照流程進行,辛苦了。”漣漪深深看了李玉堂一眼,帶着信任的眼神。
李玉堂點頭,“郡主請放心。”這是他第一次稱呼蘇漣漪爲郡主,即便是前幾日在上部,他也一直以“蘇小姐”相稱。即便是知曉,這稱呼已經不再恰當,但卻還是堅持,彷彿,這樣稱呼,她便還是從前的蘇漣漪一般。
但此時無論何種稱呼,也已無法將時間扭轉,回到從前。
漣漪的心很細,在聽到李玉堂這稱呼後,心中也有一些難受。
但他很快將那難過用理智壓了下去,告訴自己,事情總要有個結尾,也許不是很美好,但這世上沒了誰,地球照樣轉。她相信在李玉堂的世界裡,沒有她,還會有其他適合李玉堂的女子,靜靜等待。
“右侍郎葉軒。”漣漪又道。
“是,郡主。”葉軒答。
漣漪眉頭微微動了下,“一會右侍郎的任務,便是立刻去京城府尹,借來兵丁五十,雖然天子腳下無人造作,但還是要以防萬一。這銀子入了賬,在入國庫之前,都是我們商部的責任,責任重大。而之前並未調集兵士,是因不知會有多少存款,前來準備存款的官員,也是出乎本官的預料。”是啊,怎麼會有這麼多人貪!?
葉軒站起身,“好,郡主放心,下官這就去。”
“等等,”漣漪叫住了這就轉身準備離開的葉軒,“右侍郎,其實這種結冰只是讓你去,確實大材小用,但如今商部剛剛建立,其他部門對我們鮮少認可。而你最少有官銜在身,想來不會被爲難,事情緊急,辛苦了。”
葉軒微微一笑,本就俊朗的面容更爲倜儻。從前,這種幹練女子不是他所喜愛,他認爲,有些事是男人做的,例如出征、例如生意場上打拼。有些事是女人做的,例如內宅之事。
但如今,卻被這女子的幹練所折服,剛剛,卻被這剛中帶柔的女子所打動。
就是因爲她平日裡的“剛”才凸顯瞭如今這“柔”,她竟考慮到他的心思,耐心解釋,就連他也忍不住心頭騷動了一下。
這個蘇漣漪,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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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的章節,有人認爲嫡子不該爲姨娘敬茶。沒錯!按照其他宅鬥文的寫法,是這個規矩。但本文丫頭如此設定:架空,鸞國,不同於中國古代。
解釋一下:因爲本文不想寫得太過條條框框,畢竟是一個偏向女強的寵文,無挫折,無壞女配,可以說寵得變態。要想達到這種寵溺程度,便要開各種變態金手指。
試問,如果全文基調偏寫實,那女主如何和未來婆婆蹦高吵架?如何幾句話便說服皇上成立商部?又如何輕鬆玩轉體系龐大的金融系統?
不能認真,認真就沒了樂趣了,呵呵~
丫頭希望將這個寵溺的小文繼續寫下去,帶給各位溫暖,在繁重的工作、辛苦的家事後,開闢一方甜蜜的小空間,寵着每一位妹子讀者。
最後……各位妹子,掏掏兜,還有月票沒?都扔給丫頭吧,麼麼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