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以後,袖珍再也沒有聯繫他。即使在錄製節目,也很少打聽他的消息。這一期節目錄制前,製作組的人神秘兮兮的透露,這期專輯的獎品很豐厚,要他們一定好好把握,不要錯過。
節目的終極環節是袖珍擅長的攀巖,打開禮品盒的時候,才領悟到製作組說的“豐厚”二字是什麼意思。
她贏得了前往拉斯維加斯的特權,需要前往美國一個星期,錄製拉斯維加斯特輯。隨行的人除了製作組兩名工作人員,還有製片人文布布。工作的時間過得很快,對着鏡頭的時間是袖珍覺得最放鬆的時候,就連會見客戶的機會她也絲毫不錯過。
她把自己投入到緊張的工作狀態中,閒暇時間也無不利用起來,把所能涉獵到的吃喝玩樂資源都耗盡,一刻也不讓自己閒下來。
招待節目組的美國經紀公司很熱情,派出的經紀人是一個30多歲的典型白種美人伊麗莎白。伊麗莎白旗下有幾位華人藝人,也懂點中文,所以溝通起來比較方便。這是個非常具有職場經驗,極富氣場同時又不乏親和力的白領,從行程安排,工作需要,到日常生活,都幫他們打點得有條有理,極爲周到。
只是,袖珍變得尤其害怕睡眠。不知道是水土不服,還是時差一直沒倒好,她總是難以入眠,一睡下去就會做夢。好幾次,從夢裡醒來,發現自己心跳得好快,整個身體似乎都腫了起來,昏昏沉沉。好幾次,從夢裡醒來,發現眼角竟掛着淚珠。
她夢到尹薇,她朝她大吼:“天修哥爲了你,連事業都不要了!他現在什麼都沒了,什麼都沒了!你要把他往絕路上逼才滿意嗎?”
然後,她夢到了華天修,夢到他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身子瘦得不像他。他兩邊臉都凹下去了,碎碎的短髮在風中飄零。他的眼神專注,不知道在凝視着什麼東西,眼睛黑得像宇宙。他默默的看了她一眼,轉身就從高高的地方跳了下去。
夢到這樣的場景,她就會被自己的哭聲吵醒。醒來,發現是夢,既慶幸,又悲慼。
夜裡睡不着,她給小不點打電話。小不點已經開學了,還當了班長,在電話裡頭跟她彙報了些學校的事。小不點會算時差了,估算着她那邊是半夜幾點,就問她怎麼不睡,或者怎麼這麼早起。
有次,小不點問:“媽咪,什麼時候帶我去見爹地呀,可以叫爹地爹地了嗎?”
她在電話裡半哄半應付的聊了幾句,掛完電話,胸前就像賭了一口氣,憋得慌。每次聊起這個話題都很不愉快。
特輯提前一天錄製完了,早就歸心似箭的袖珍卻被伊麗莎白又留下來一天。伊麗莎白帶他們見了經紀公司幾位領導,還有公司引薦的兩位贊助商。這種跨國的合作場合袖珍幾乎很少參加,好在節目組派去的工作人員都很識大體,布布也在一旁幫了她不少忙,一天下來,大半的公事都在吃喝玩樂中談完了,氣氛倒也輕鬆融洽。
走之前,其中一位香水贊助商送了袖珍一瓶小小的香水,說是公司近兩年在研發的新品種,所以包裝還比較粗糙。除了簡單的商標,還有該系列的名字“Reborn”以外,沒有多餘的裝飾,但瓶子的造型是極不錯的,細長型,像一枝花枝,瓶蓋像一簇盛開的花。
袖珍將瓶子打開聞了聞,氣味的確與衆不同,雖算不上馥郁撲鼻,但縈繞在鼻尖的氣息也令人難忘。淡淡的香氣中恰到好處的夾雜着一絲清甜,可以想象用的人身上散發出來的淡雅氣息。
伊麗莎白讓袖珍猜猜是什麼花香,袖珍猜不出來,她對香水的瞭解實在太少,對各種花香的味道也不敏感。將瓶子蓋上,空氣中留有餘香,不過那氣味確實有幾分熟悉,她想,全世界的香水多少都很像吧,畢竟工序都是類似的。
錄完拉斯維加斯特輯回來的時候,節目組很多活動流程都變了,錄製規模也不一樣了,最明顯的是,工作人員中換了一批新人。原來,華天修已經退出《Gamer》,不再擔任總製片人。
她跟他已經沒有關係了,連唯一的工作關係也沒有了。這種變化,似乎僅在一夜之間就可以天翻地覆。曾經他將她捆綁,現在他陷入狼狽的境地,用一句“不要再來找我”就將她打發了,連他傾注最多精力的節目也不管了,將兩個人之間的關係清理得一乾二淨。
她翻看新聞才知道,華天修出讓了大筆股份,現在在Winner的地位微乎其微。同時,他的所爲給Winner造成的損失也很大,公司消耗過多內耗,可能……很快華天修就得退出了。
條條報道和行行分析看下來,袖珍感覺腳都有點站不穩了。她終於明白自己給他造成的損失有多大。
想起最後一次在辦公室見他的場景,還有他看都不看自己一眼的樣子,還有他的那句:“不要再來找我了。”她的心裡有說不出的酸楚。
她找到宇恆,“宇恆,華天修他不欠我的,你得替我還他這份債。”
“你現在,寧願欠我的了?你不是一直怕欠我的嗎?”
“宇恆……”
那瞬間,她有種從唯一一根稻草頂端栽下來的錯覺。是啊,宇恆早就視華天修爲敵,應該巴不得他被摧毀。
宇恆大手輕輕的放在她的頭髮上,動作像以前一樣,緩慢溫和,可是眼裡卻盡顯冷漠。袖珍感覺一股冷風滲入背後。
“袖珍……爲什麼,要這樣逼我?我一直等,一直等,以爲終有一天可以等到你放下全部戒備,不再獨自頑戰。我只要你全心全意對我,我只要你相信我,爲什麼就這麼難?有時候我情願你軟弱一點,膽小一點……!可爲什麼,偏偏只有在他這件事上,你才肯對我屈服?”
袖珍感覺自己像被活剝了一樣,可憐的心思全部敗露。軟弱,膽小?從很早以前,她已經失去孱弱的勇氣了。她學會不討厭這個世間,卻學會了淡漠。就連宇恆,也不想牽連。
可是,唯有那個人,成了現在的牽絆。
宇恆將實情告訴了她,袖珍只感覺迷迷糊糊,恍如隔世,彷彿天外飛來的驚人消息。
打開Lina交給她的資料,一點一點翻開,感覺指尖的溫度在一點一點變冷。她像在一場劇,出演着一場戲,最後發現不過都是被人安排好的命運,當她以爲她看清楚了這個局,一層新的幕紗又揭開。
Tony,原名黃立強,江盈盈迷姦案的被告。幾個月前,給她寄匿名信,散發舊案件報道的人叫李潤,是黃立強入獄前的幫手,他之所以這麼做,是因爲黃立強出獄後得知自己是被陷害入獄,而主張誣陷他的人正是袖珍爸爸。當年的真兇歐某跟袖珍爸爸有緊密的業務往來,是經紀公司的巨頭客戶,爲了保住雙方的利益,袖珍爸爸讓黃立強替歐某背了黑鍋。
知道真相的黃立強與李潤設計掀起過去的風波,打算一點點報復在袖珍身上。只是不幸的是,李潤被宇恆背後幫助他的黑幫份子逮到了,吃了個不小的教訓,鉗制住手腳,後來纔不敢輕舉妄動。
宇恆當然沒有斷了李潤這條線索,背後層層追蹤,知道幕後推手是黃立強,便對他起了防範之心。其實,Tony邀請她參加的那次酒會,真正威脅她的某Boss不是華天修,正是Tony黃立強,只不過,華天修當時恰好識破他的身份,及時趕到,用超過千萬的數額作爲交易條件,阻止了黃立強的陰謀詭計。
她想起,每次當她提到裸照的時候,華天修那深不可測的眼眸。其實,早就沒有什麼裸照。用壓迫她的方式償還她的債務,不是他本意。他不過是兜進了一個陰差陽錯的圈套,爲了守住30年前案件的秘密,選擇了沉默而已。
她不知道,原來華天修揹着她,遭到這樣的事。他從來都不跟她解釋,也從來不提Tony,要不是宇恆到現在才說,她想她永遠不會知道。
其實宇恆知道,他從開始就知道,他也沒有阻止華天修那麼做,因爲他要藉着黃立強的手,除掉華天修。
宇恆走到這一步,都是她一步步逼出來的。她只想着自己,卻從未考慮過他的感受,以至於,他淪落到要用這樣的手段。他們都是可憐人,她和華天修可憐,那是他們命裡帶的。宇恆可憐,因爲他本不該插手她的命運。他是富士山,沉靜出塵,可內心深處卻是日積月累的火焰。她一次次挑戰他的底線,現在,他終於忍不住了。
夏夜的風拂起落地窗窗簾,天上沒有星星,天空又黑又藍。蒼穹鬥破讓人覺得莫名的壓抑和恐懼。
“你已經看過這些資料,你知道華天修當年爲什麼會離開,也知道華天修不欠我什麼。”
宇恆陡然握住她的手腕,他的手像水一般冰涼,他的語氣更是寒徹心扉:“你和他,不會再有重來的可能。”
她一直以爲,自己是最傻的那個,沒想到,華天修比她還傻。
“我要去找他。”她冷靜的說,站起身,卻被宇恆扮過身子往下壓倒。
“袖珍,你醒醒吧!就算沒有你,我也一樣可以讓他陰溝裡翻船!從你加盟他的節目開始,Winner內外就已經開始設局,翻他的牌是遲早的事!Tony這一插手,只不過推了我們一把而已。對華天修,你不用有內疚,他那樣對你,是他罪有應得!”
宇恆像一隻猛虎,大爪將她箍住,張開的嘴巴像要獵取某種食物,貪婪的啃食着她。她覺得自己要窒息了。他牙齒撕下她衣領的瞬間,看到她鎖骨上已經淤青的吻痕。他發瘋一樣的吼了出來,眼睛就怕要發出紅光了。她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宇恆,他這個樣子,比華天修還要讓她覺得可怕。
對她來說,華天修是隻猛獸,情願自己遍體鱗傷,也要守護在意的東西。可是宇恆,他的恨已經隱藏了太久太久。
宇恆的脣齒像在攫取什麼東西一樣,蠻力地墜落在她身上,她奮力掙扎,她咬他,卻反被他吻得更深。
“我倒要看看,他在你身上都留下了什麼!他能做到的,我一樣都能給你。”他撕扯她的上衣,目光如狼盯着她。她慌張的用胳膊去擋,可絕望的感覺卻怎麼也擋不住。
宇恆終於怒了,他兩手掐住她的脖子,她感覺要喘不過氣了,連咳嗽都變得困難。她被他掐得很疼,腦袋都要缺氧了。她看到宇恆發了瘋的樣子,就像在報復什麼人。
“對我,你就忍不了嗎?爲什麼,在他面前你就能忍?他那樣對你,你就能忍?爲什麼不能是我!?”
“對……不……起……”用盡渾身的力氣,吐出三個自己都聽不清的字。
許久的掙扎抵抗之後,宇恆的手終於鬆開了,他大口喘着氣,眼睛黑沉得像熊。
“你們,再也回不去了。你只能是我的。”
他說的是真的,宇恆對她說過的話,都是真的。他說這句話的語氣,就跟發誓一樣決絕,她覺得自己要走投無路了。
小不點用一盞檯燈打破宇恆的後腦勺,他纔在一番搖晃後倒了下去。
“媽咪,你不用怕。無名會保護你的。”
宇恆倒在她身上,失去了知覺,她終於慢慢將他翻了個身,讓他安靜躺在沙發上。他的樣子,奄奄一息。可是,她已經再不能從他身上感覺到無人能及的安全和溫柔了。
“媽咪……”小不點投入她懷裡,小手輕輕撫着她的臂膀。她將他揉進胸膛,腦袋終於清醒過來。他的身子那麼小那麼柔軟,抱着他,一切令人厭惡的黑暗都會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