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港雖然近些年來繁華了許多,但是,遠遠還不是後世的那般模樣。別說和廣州泉州比,就是和蘇杭也沒法比,大明的海禁政策擺在那裡,若不是依靠漕運過往,其實,所謂的天津港不過就是一個有着看起來幾分模樣的大碼頭而已。
當然,麻雀雖小卻是五臟俱全俱全的,好歹官府在這裡還有一個稅課局,雖然有些人的稅收不得,但是,大多數的時候,還是能夠從過往商人的身上抽到點油水,這點油水,除掉了應該上繳或者孝敬的部分,剩下的,還是很可觀的。
依託着這個稅課局,這碼頭上形形色色的產業,也就開始興旺起來了,商鋪,客棧,腳伕,甚至連那些城裡年老珠黃的流螢們,也不時到這裡招攬一下生意,碼頭上都是些精壯漢子,雖然賺不了幾個大錢,但是這些流螢們也是闊小姐開窯子,不爲賺錢,就爲圖個痛快。
此刻碼頭上唯一的那家客棧裡,一間閃爍着些許搖曳燈光的屋子,幾個臉色木然的腳伕打扮的人,聚集在屋子裡,任憑額頭上細細沁出的汗水,慢慢在他們臉上,凝結成一滴滴黃豆大小的汗珠低下,卻是彷彿絲毫感覺不到這屋子的悶熱似的。
“上頭來了命令,點子已經到了,咱們的人就在外海候着,今天晚上動手!”
“咱們的任務呢?”
“接引家裡來的人上岸,然後將他們帶到點子的船上!”說話的明顯是一個首領模樣的人:“做完了這一票,咱們兄弟就可以回去了,不用再在這憋氣地方呆着了!”
與此同時,在天津港外的海面上,一個黑黝黝的巨大黑影停在那裡,彷彿一個巨大的怪獸,若是能在近處看一看,就可以發現這是一隻奇形怪狀的船隻,和運河上行駛的那些大明船隻截然不同。
“許勤已經回來了嗎?”
“是的,大人,許總旗正在下面換衫!”
慕海濤微微閉着眼睛,聽到手下的回報,腦子裡重新斟酌起自己的計劃來。
雖然大人即使調撥了炮船,但是,緊趕慢趕,還是沒有堵住這竇牧雲的坐船,實際山,慕海濤也不是沒有想到就直接在這天津守株待兔,但是這竇牧雲的運氣實在是太好了,從仁川到天津,一路上風平Lang靜不說,這個季節,居然還罕見的颳起了西南風,這樣一樣,即便是自己腳下的炮船比起對方的船隻來速度上的一點優勢,也被這天時抵消得差不多了。
慕海濤居然和竇牧雲前後腳到達天津,這樣,海上堵截的企圖,頓時就成了泡影,他只能眼睜睜的看着對方的船隻駛進港口。他腳下這艘叫做“白沙”號的炮船,可是開不進港口去,光是看到那些炮門,怕是這岸上的衛所軍隊就要大亂起來,這樣的鐵甲船,大明可沒有,但是並不妨礙這衛所的官兵將這船當做是什麼倭寇的。
不過,還有機會,竇牧雲是傍晚時分到的,那麼,今天晚上勢必不能下船動身,就算是下船,也只能下榻在附近的客棧,他還有機會在今天晚上將事情了結。他幾乎是不加思索的立刻派人上了岸,就是眼下正在底艙換衣服的許勤,他可是清楚,新城的新移民有很多都是從天津出海到達新城的,這個地方,天機還是有些人手的。
許勤上岸聯絡天津的天機,就是一個目的,到時候,有這些內應的接應,他的手下才能在最短的時間裡,在附近的官兵沒有反應過來之前,裝作強人上船打劫,除掉那個爲大人帶來困惑的死太監。當然,那個池青峰也是留不得的。然後,在所有人都還沒有反應過來之前,立刻遠遁,回到新城。
“大人,事情辦妥了,亥時咱們兄弟會接應咱們,在距離港口五里處有一處淺灘,咱們的人可以直接到那裡上岸!”
“暗號什麼的,都約定好了?這事情,可出不得差錯!”
“都約定好了,燈火訊號,四長三短,屆時屬下會親自帶隊!”
許勤此刻身上的衣服,就是一副腳伕的打扮,這樣裝扮的人,在碼頭上比比皆是,一點也不引人矚目。
“火銃不能用的,動靜太大,用什麼你自己斟酌,總之要誅殺首惡,餘者勿論,明白嗎?”慕海濤直了直身子,淡淡的掃了許勤一眼:“我就在這裡,等待你將那兩個賊子的人頭帶回來!”
“屬下明白!”許勤回答的乾淨利索。
“腰牌什麼的,所有能夠找出出處的東西都不能帶,岸上的兄弟認清楚你的相貌了沒!?”
“認清楚了,不會認錯人的!”許勤肯定的說道:“若是是有不利,弟兄們都知道組裡的規矩,咱們就是一夥被海船上的財貨迷了心竅的賊人,屬下就是這強人頭子!”
“嗯,去吧!”見到許勤回答如流,慕海濤輕輕說了一句,閉上了眼睛。
子時,天津港,海船“厚德”號上。
池青峰總是有點說不出的鬱結感覺,從他昨天和竇牧雲的談話後,就一直持續到了現在。等到海船到了這大明,這種感覺就更爲明顯了。不過,他把這感覺歸結於自己對於自己的前途未卜的一種擔憂,甚至在極爲浮躁的時候,他用幾句佛偈才平靜下自己的心情來。
雖然他很想立刻就踏上大明的土地,看一看大明的繁華,但是,竇公公一句天色已晚,就將他所有的話堵了回去。住在岸上的客棧裡,總比呆在這搖搖晃晃的船上好吧!池青峰有點委屈,這委屈一直到他從悶熱的船艙裡,走到甲板上,感受到那習習的涼風的時候,才稍稍有些緩解。
家門不幸,出此逆賊!想想自己的所有糾結,都是來自那個不安分的堂兄,池青峰簡直是恨得牙癢癢的。他在船頭想着心事,渾然沒有發現,在他的身後,黑黝黝的船舷邊,慢慢探出一個腦袋來。
許勤從船舷邊,躡手躡腳的爬上甲板,甲板上一直背對着他的那個人,一直沒有轉過身來,他取下口中喊着的匕首,朝着地方摸了過去,在夜色中左手一把捂住了對方的嘴,右手中的匕首閃電一樣的從對方的脖子上抹過。
一股血箭迸射出來,他甚至感到幾滴溫熱的血跡落在自己的手背上,他手裡死死的捂住對方的嘴,任憑對方在自己懷裡徒勞的劇烈掙扎,然後看着對方的掙扎,變成了一陣一陣細微的抽搐,他鬆開手,懷裡的屍體變成一灘軟泥滑落在地下。
船舷邊,陸陸續續出現了很多身影,不斷的有人從船舷上爬了過來,隨着他的手勢,無聲無息的朝着船艙裡跑去。
今晚的月色很亮,他低下頭,看到月光照在池青峰那極端扭曲的面容下,一身淡灰的袍子,被他身上流出的鮮血早已經浸得一片暗黑。
他踢踢對方的胯下,鼓囊囊的一團,看來這人雖然穿着講究,倒不是他要找的正主兒。他將刀在對方的衣裳上擦拭了一下,隨着最後上船的幾個手下,朝着艙裡走去。
“啊!”一聲短促的慘叫,然後彷彿就好像被人捏住了嗓子的鴨子一樣,叫聲戛然而止。但是,這叫聲,在寧靜的夜裡,還是顯得很刺耳,至少,許勤就看到相鄰的兩艘船上,開始有了動靜,有人打着燈籠出來查看了。
得虧是有內應指引,不然的話,在不想驚動太多人的情況下,在這夜色中找到這艘船,還真不是容易的事情,許勤也沒有想到,居然在晚上,這個破碼頭還有這麼多的船隻停泊在這裡。
“什麼事情,叫大家起來,看着點!”兩邊的船隻,明顯的感覺有點不對,一個個也開始提防起來,有些拿着兵刃的護衛,也從裡面躥了出來,神情緊張的看着厚德號。
而稍遠一點的幾艘小船,一看就沒有護衛的那種,已經開始遠遠的駛開了,顯然,這夜色中無論發生什麼事情,他們都不想摻和,置身事外明哲保身才是最明智的選擇。
船艙裡已經傳來打鬥聲了,看來,剛剛這聲慘叫,不僅僅是驚動了旁邊的人,厚德號上驚醒過來的人更多。
“殺富濟貧,替天行道!”許勤站直了身子大聲喝道,聲音隨着夜風響亮的傳到四周人的耳朵裡:“我清風寨在這裡做買賣,無關人等,休得喧譁!”
我操,這就是強盜上船了,還是敢亮明字號的強盜。衆人聽在耳裡,都是嚥了咽口水,二話不說,立刻就吩咐自家的船伕艄公,遠遠的將船駛開。只要強盜沒上自己的船,就已經是謝天謝地了,叫他們去管閒事見義勇爲的去助拳,那是想都不要想的事情。
抓賊那是官兵的事情,於我這些老實本分的商人何干,這年頭,死貧道不死道友,那艘船上的人,你們自求多福吧!
看到四周噤若寒蟬,船隻都是在一連串的催促聲中,緩緩的離開,許勤掉轉頭,走了下去。這露了行跡,事情就得抓緊了,聽岸上的兄弟說,那衛所的官兵,可是距離這裡不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