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晉離開費府回到家裡已經是傍晚時份了,斜陽夕照,秋風蕭瑟,淡黃色顆粒狀的桂花落了一地,幽香四溢。門房徐福低聲告訴徐晉道:“老爺,皇上來了。”
“來了多久?”
“差不多一個時辰了。”
徐晉點了點頭,舉步往後院行去,沿途遇到好幾撥穿便衣的大內侍衛,這些都是精挑細算出來,能以一敵十的大內高手,他們見到徐晉都十分客氣地行禮問好。
作爲皇帝的貼身侍衛,自然都明白皇上對徐府的特殊,所以,儘管徐晉現在已經被奪爵貶謫,但是他們並不敢怠慢分毫,今日皇上蒞臨徐府也足以證明徐晉未曾完全失去聖眷。
“夫君回來了!”
徐晉剛邁進後院暖閣,數雙美眸便欣喜地望過來,那一張張俏麗的臉龐如同那春蘭秋菊,讓人目不暇接。
“相公,皇上來了,現在西跨院那邊。”謝小婉溫柔地替徐晉輕拂去肩頭上數顆桂花,輕聲道。
西跨院正是賀芝兒的住處,朱厚熜那小子顯然又跑去西廂撩賀芝兒了。
話說徐晉去年把賀芝兒帶回京城後,便安排她到兵仗局搞“研發”去了,朱厚熜還特意讓兵仗局給賀芝兒建了一間獨立的作坊。這小子只要一有空就往兵仗局跑,給賀芝兒打下手,經過近年的相處,兩人已經非常熟稔了。
然而奇怪的是,賀芝兒在兵工方向天賦驚人,而心裡年齡卻似乎一直停留在十歲許,天真爛漫,對朱厚熜的獻殷勤絲毫不感冒,這讓後者頗有點鬱悶,但又樂在其中,孜孜不倦,估計這就是十八歲少年皇帝的愛情吧!
由於朱厚熜刻意隱瞞身份,再加上賀芝兒十歲左右的心智,竟然直到如今都沒有識破,一直把朱厚熜當成謝小婉的弟弟謝四炮。
當徐晉剛來到西跨院外面時,便聽到裡面傳出歡快的鋸木聲,還有朱厚熜那把像用油潤滑過的嗓音,完全可以想象得出這小子此刻諂媚的模樣。
徐晉擺了擺手,示意兩名守在院門外的便衣侍衛不必多禮,然後便舉步邁了進西跨院,當看到裡面的情景時,不由爲之莞爾。
只見院內堆滿了各種木頭和器具,賀芝兒身穿一套青衣青褲,打着綁腿,頭戴一頂鴨舌帽,腦後梳着兩條辮子,打扮得乾淨利索,正拿着炭筆在木頭上認真地畫着線條。
再看朱厚熜那小子,一身瀟灑公子哥的打扮,腰間還極爲騷包地插着一把摺扇,不過此刻摺扇卻派不上用場,因爲他手裡正握着一把木鋸,汗流浹背地鋸着木頭,看得出十分之賣力。
這時,朱厚熜終於把那根碗口粗的木頭鋸斷了,立即放下鋸子,撿起那塊剛鋸出來的木墩子,湊到賀芝兒跟前邀功道:“芝兒妹妹,鋸好了,你看還成吧?”
賀芝兒用尺格了一下那塊木墩,鼻子頓時皺起來道:“這個不行,四炮哥哥,你怎麼這麼笨,都給你標了線還給我鋸短了。”
朱厚熜訕笑道:“那我重新鋸一塊。”
“不用了,一邊玩兒去吧,省得給我浪費材料。”賀芝兒一臉的嫌棄。
徐晉不由莞爾,輕咳了一聲道:“芝兒,四炮!”
賀芝兒轉身一看,立即歡快地迎了上來,甜甜地叫道:“哥!”
朱厚熜也屁顛屁顛地跟過來,臉不改色地叫道:“姐夫回來了。”
徐晉點了點頭微笑道:“芝兒,時間不早了,明天再弄吧,去洗洗準備吃晚飯了。”
“嗯!”賀芝兒乖巧地點了點頭,然後蹦蹦跳跳地跑開了,小妮子今年十六歲,在徐府吃得好住得好,再也不是當初那個瘦瘦的假小子,不僅皮膚變得白皙,體形也像抽了穗的包穀一般,模樣兒越來越水靈了,從灰姑娘華麗地蛻變成了美少女。
朱厚熜目送着賀芝兒進了屋,這才收回目光,欲言猶止,氣氛一度尷尬。
朱厚熜一直對徐晉信任有加,兩人的關係亦師亦兄,但經此一事,顯然有了隔閡,再也回不到從前無話不談的狀態了。朱厚熜雖然念在往日的情份上,赦免了徐晉,但內心對徐晉的“背叛”顯然還是耿耿於懷的。
“幾時動身?”朱厚熜沉默了片刻便生硬地問道。
“明日!”徐晉答得也生硬。
“嗯!”朱厚熜嗯了一聲便又沒了下文。
“臣聽說麥力艮濟農死了,俺答接管了鄂爾多斯部落,俺答此人勇悍,而且野心勃勃,皇上要早作提防。”徐晉提醒道,史上可是有過俺答包圍北京城的事件,差點便斷了大明國祚,所以不得不防。
“朕早就命大同、宣府、榆林、薊州四鎮提高警惕了,俺答不足爲慮!”朱厚熜淡道:“如意姐姐和吉祥姐姐臨盆在即,可明年開春再南下。”
徐晉點了點頭道:“臣先到南京安排好,回頭再派人回來接她們,芝兒就讓她留在京中吧。”
朱厚熜臉上微紅,不置可否地嗯了一聲。
徐晉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忍不住提醒道:“皇上,張寅這個人並不可靠,實不宜擔任大同總兵,最好還是換人吧。”
朱厚熜劍眉一挑道:“錦衣衛已經查過,張寅並無問題,你如何肯定他不可靠?”
徐晉頓時無言以對,總不能說是薛冰馨告訴自己的吧,嘉靖帝本來就不爽自己爲了薛冰馨“背叛”他,再加上馨兒已被證實乃安化王之女,此時在嘉靖面前提起她,只會自討沒趣,說不定還會把這朱厚熜小子給惹火了。
朱厚熜見到徐晉啞口無言,心中不悅,抽出腰間的摺扇啪地打開,使勁搖了搖,然後板着臉悻悻地出了西跨院,徑直帶人離開了徐府。
朱厚熜回到皇宮,那點火氣也消了,心有裡有點不踏實,於是便把陸炳找來問道:“阿炳,你確定那個張寅沒問題?”
陸炳見到皇上去了一趟徐府回來便專門把自己找來問話,心裡不由咯噔一下,小心翼翼地道:“張寅家世清白,有族譜可查,完全沒有問題,韓千戶還專門派人到張寅的老家覈查過,怎麼了?莫非皇上收到什麼消息?”
陸炳這貨顯然留了心眼,把韓大捷推出來,日後若是張寅真有問題,也是韓大捷和他的手下頂槓。
朱厚熜聞言稍稍放下心來,擺手道:“沒事,朕就是隨口問一問,沒問題就好,不過朕考慮了一下,當日任命張寅爲大同總兵確實有些倉促了,這樣吧,傳朕旨意,把張寅調回京坐營,大同總兵暫時由宣府總兵荊大楚兼任。”
很明顯,徐晉的提醒還是起了點作用,不過,這顯然已經遲了,就在嘉靖調任張寅的聖旨剛從京城發出,遠在六百里之外的大同已經暗流涌動。負責鎮守殺胡口關城的守備將軍韓登平被張寅以換防爲藉口調走,所以,如今鎮守殺胡口關城的軍隊變成了玉林衛。
與此同時,俺答已經在和林悄然集結了十萬鐵騎,磨刀霍霍,枕戈待旦。另外,韃靼右翼的永謝布部也集結三萬鐵騎,對宣府虎視眈眈,與俺答的十萬鐵騎形成呼應,就等着九月初八凌晨的到來。
屆時永謝布部將負責牽制宣府的明軍,而俺答將率十萬鐵騎通過殺胡口,長驅直取紫荊關,兵臨大明國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