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早上,徐晉剛回到書院,迎面便碰到數十名同窗從書院內行出來,一個個神情激動,滿臉憤慨,一副慷慨赴死的節奏。
“徐案首,太好了,徐案首回來了!”這羣書生見到徐晉立即激動地圍了上來。
徐晉見到蔡嶽和李英俊也在其中,不由微不可察地皺了皺劍眉,這羣中二青年義憤填膺地混在一起,一準沒好事!
果然,蔡嶽和李英俊越衆而出,前者一臉憤慨地道:“徐兄回來得正好,我們正準備到府衙抗議,徐兄可願與我等同去?”
徐晉很想翻給這貨一記白眼,問道:“元浩兄別激動,你們爲何要去府衙抗議?總得有個原因吧?”
周圍的同窗便七嘴八舌地將原因說了一遍,徐晉聽了一會總算弄懂怎麼回事了。
原來昨晚某官員以文會的名義,在臨江樓宴請諸縣考生,除了徐晉以外,其他縣的案首都出席了,而且各縣稍有點名氣的考生都收到了邀請。
然而,當衆考生來到臨江樓才發現,實際請客的竟是寧王世子,當場便又有數名硬氣的考生調頭離開,其中玉山縣的案首閔世勳更是直接罵寧王是亂臣賊子。
當時寧王世子還保持着風度,一副禮賢下士的模樣,大方地讓考生選擇自願離開或者留下,結果來參宴的各縣考生跑了一大半。
而偏偏就在當晚,所有離開的考生都在半路遭到陌生歹徒的毆打,其中玉山縣的案首閔世勳更是被打斷了一條腿,廣豐縣的案首何冕被打斷了右手,如此,兩人均不能參加明天的府試了。
儘管不清楚這些歹人的身份,但只要有腦子都能猜到是寧王世子派人乾的,於是乎義憤填膺的各縣考生,今天一早便都跑去府衙堵門,強烈要求知府陸康嚴懲兇手。
這些考生還到處串聯,發動各書院的學生到場聲援,蔡元浩和李英俊等人現在便是打算趕去府衙參加抗議,聲援被打考生。
徐晉聽完後不禁暗叫一聲僥倖,如此看來莫管事的後臺主子確實是寧王,幸好自己沒有接受邀請,否則下場怕是跟那些被打的考生一樣,畢竟自己是費宏的門生,爲了表明態度,肯定會選擇離開。
這個寧王世子還真是簡單粗暴,竟然安排人在半路毆打離開的考生,不過越是簡單粗暴的人越好對付,看來這寧王世子的水平不咋的。
“寧王世子實在太過囂張跋扈了,肆意毆打傷害讀書人,簡直目無王法,徐兄與我等同去府衙抗議,讓府臺大人嚴懲兇手,還我等學子公道!”蔡元浩慷慨激昂地大聲說。
李英俊點頭道:“徐兄是縣試案首,號召力比我們大,只要登高一呼,肯定有更多同窗響應!”
“徐案首,同去同去!”其餘的同窗也紛紛出言催促。
徐晉可不是空有一腔熱血的中二青年,先不說沒有確鑿證據表明這些歹徒是寧王世子指使的,就算有證據又如何,以寧王的權勢,連知府陸康都依附了,這種抗議只是吃力不討好,鬧大了甚至會被暴力鎮壓,根本沒有任何意義。
徐晉拱了拱手,徑直行了開去,蔡嶽和李英俊不禁呆了呆。
“哼,府試在即,徐晉怕影響自身的前途,不敢與我等同去!”
“徐案首畏懼強權,沒有絲毫文人君子風骨,簡直給我輩讀書人丟臉,縱然腹中有才學又如何,吾羞與之爲伍!”
一衆書生紛紛表示不屑,蔡嶽和李英俊與徐晉總算有點交情,倒沒有口出惡言。蔡嶽一頓足,咬牙道:“人各有志,既然徐案首選擇明哲保身,我等也不必免強,我們走!”
“走,同去,豈曰無衣,與子同袍!”一羣熱血沸騰的中二青年浩浩蕩蕩地下了山,直奔城中而去。
徐晉搖了搖頭,年輕人嘛誰不熱血過,等碰得頭破血流,人便會漸漸成熟了。
當然,徐晉並不是批評年輕人的熱血,當初的中國如果沒有這樣一羣熱血青年慷慨赴國難,如何能有後來的新中國?
正因爲如此,徐晉並沒有阻止蔡嶽等人,也沒有去規勸。
一個人從懵懂少年,到熱血青年,再步入成熟的中年,看問題和處理事情的方式會隨之漸漸改變,這是成長的自然規律。
徐晉有着成熟的靈魂,他處理問題更多的考慮得失,沒有結果、沒有希望、無爲的犧牲他不會去做。
這次衆書生堵府衙的抗議結果正如徐晉所料,帶頭的十幾名考生被抓了,其餘的被暴力驅散,其中信江書院的帶頭人蔡嶽和李英俊均被抓進了大牢。
幸好,陸知府顯然怕事情鬧得太過,同時也愛惜自己在士林中的名聲,當晚便把所有被抓考生放了,象徵性地每人杖責了三大棍,事情便不了了之。
……
大明正德十三年,四月十五日,廣信府的府試如期舉行。
跟縣試一般,考試地點在儒學署的考場,徐晉凌晨三點便起牀,洗涮完便帶上考引(准考證)出門去考場。
府試比縣試更爲嚴格,考生除了考引,連考籃也不允許帶,筆墨紙硯全部由官方統一提供,就連當日的飯菜也是考場供給。
這次小奴兒倒是沒掉鏈子了,一早起牀,跟着出門給徐晉掌燈。
由於徐晉是縣試案首,謝小婉以爲府試必過,所以並沒有縣試那麼緊張,甜笑着把徐晉和小奴兒送出院門,然後便回房間補眠了。
徐晉的心情卻是正好相反,但願陸知府還要點臉皮,不要弄出什麼夭蛾子來,讓自己順利通過府試,要不接下來的處境會有點艱難。
首先是年底的徭役,這倒是次要的,畢竟可以以銀代役,現在不缺錢,關鍵是跟族長徐德銘的賭約,兩年內考中秀才,要不然將會被逐出上饒徐氏一族。
由昨天陸康處理考生鬧事的方式來看,陸知府雖然投靠了寧王,但還是個比較愛惜名聲的人,所以徐晉還心存僥倖,只要過了府試,院試便好辦了,因爲主持院試的大宗師是朝廷中樞派駐地方的學政。
徐晉和小奴兒到了考場,這時才凌晨三四點左右,跟縣試相比,此時考場外等候的人少了許多,畢竟參考人數只有五百人左右,比縣試少了近一倍,而事實玉山縣和廣豐縣都有部分考生鬥氣,宣稱不再參加這次府試,所以實際參考人數還要少一些。
排隊進場的程序跟縣試一樣,先是搜子搜身,然後是唱保。
讓徐晉有些意外的是,唱保時知府陸康竟然在場,見到徐晉時微微點了點頭,看上去神色有些疲憊,卻瞧不出喜怒。
徐晉按照座號找到位置,發現不算好,但也不算差,看來並未被穿小鞋。
早上五點半,所有考生進場完畢,六點左右發考卷正式開考。
府試一共考三場,第一場考經帖,第二場考雜文,第三場考策論,前面兩場都是考一天,當天交卷不過夜,第三場連續考兩天,得在考場過夜。
徐晉本來就是競賽型的考生,越是緊張,大腦便越興奮靈活,一拿到試卷便把所有顧慮都拋諸腦後,管他陸知府會不會從中作梗,先把試給考好了,不要讓對方抓到破綻,就算陸康想使絆子都難,實在不行,大不了到時跟李辰學,擊鼓申請複覈。
時間在不經意流走,這次徐晉沒有提前交卷,直到最後時刻敲鐘,這纔跟着考生大部隊交卷離場。
“完了完了,徐咬銀……噢不,徐咬定,我這次又完了!”
徐晉剛走出考場便碰到韓闖,這貨鼻孔裡還塞着兩團紙,垂頭喪氣地向徐晉訴苦。
原來韓闖這次被分到臭號了,考試的位置就在廁所隔壁,被臭氣薰得差點內分泌失調,尤其不時有考生上廁所,撒尿聲,放屁聲,憋屎聲,聲聲入耳啊,能考得好纔怪!
徐晉既好笑又有點同情,話說這貨還真是倒黴。
韓闖把塞在鼻孔的兩團紙拔出來,打了個噴嚏,問道:“徐兄考得咋樣?”
“還行吧!”徐晉自我感覺還考得不錯,按正常情況來講,第一場過關是沒問題的,但情況不正常就難說了。
韓闖一拍額頭道:“差點忘記你是案首,府試必過,唉,我還是去找元浩和子玉兄尋安慰好了!”
三天後,府試第一場的結果出來了,同樣是一張圓案,內圈20人,外圈30人,副榜只有200人,其餘榜上沒有座號的意味着被淘汰了!
這次徐晉一早便跑去看榜,能不能過府試就看這一場了,若是第一場陸康也沒動手腳,那麼後面兩場應該不用擔心。
費家兄弟顯然也十分關心徐晉能不能過府試,所以也跟着來看榜。
徐晉緊張地在圓案上尋找自己的座號,而當他看到自己的座號出現在內圈第十名名時,提着的心總算放下了,陸康果然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韙。
“徐兄,你有沒有出圈?”費懋中關心地問。
徐晉點了點頭,微笑道:“出了,內圈第十!”
費懋賢欣喜地道:“恭喜徐兄!”
費懋中卻是皺起了眉頭道:“才第十,那基本上沒希望摘下府試案首了,看來陸康還是打壓你了,我爹都說了,以你的水平進前三沒問題的,更何況現在有兩個縣的案首沒有參加。”
徐晉無所謂地笑了笑,他纔不在乎什麼案首,只要能順利過府試已經算萬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