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言毛遂自薦,主動要求帶兵前往浙寧波府抓人,徐晉卻是有些猶豫,倒不是擔心夏言對付不了李光頭,實在是夏言那性子,說不定事後又會在當地大肆抓捕參與海貿走私的士紳商賈,從而造成更大的動盪不安。
要知道浙江寧波府本身就設有市舶提舉司,只是去年的“爭貢事件”後才被關閉的,所以寧波府的海上貿易要比揚州府這邊發達得多,參與走私的士紳商賈肯定也會更多。
有道是窺一斑而知全豹,前有鯊王徐惟學,後有李光頭和許棟等人,均在寧波府雙嶼港一帶把走私生意做得風生水起,可見當地的海貿走私活動有多麼的猖獗。倘若夏言到了寧波府,又是一股腦門地把所有參與者走私者都抓捕歸案,並處以重刑,那豈不是又要亂套了。
所以徐晉覺得還是自己親自走一趟妥當,可是這兩天,皇上的聖旨估計就要到了,更何況揚州府目前這檔爛攤子也暫時離不開他。而如果只派王林兒戚景通這些武將出馬,徐晉又擔心他們壓不住那些地方官。李光頭許棟等人能夠在雙嶼港堂而皇之地走私,顯然已經把當地的官員都收買了。
夏言見到徐晉沉吟不語,不由皺眉催促道:“徐大人,事不宜遲,再晚恐怕細川武殊和織信美子這些倭賊就出海跑了。”
徐晉不動聲色地掃了一眼不時偷看自己的張允齡和王瑤兩人,淡道:“夏大人稍安勿躁,此事容後再商議決定。”
夏言猛然醒起張王兩人還在場,這種官方的軍事行動,又怎能讓兩個商賈旁聽,於是客氣地道:“萬分感謝張員外和王員外提供的線索!”
張允齡和王瑤兩人也十分識趣,連忙道:“夏大人言重了,這是我等守法子民所應該做的,呵呵,我們便不妨礙兩位大人了,告辭!”
“且慢!”徐晉卻是開口叫住了兩人。
張王二人咯噔一下,心中莫名生出一絲不安,小心翼翼地道:“徐大人還有何吩咐?”
徐晉淡道:“張員外王員外稍等,本官這裡倒是有些東西給二位看看!”
徐晉說完吩咐俏婢初夏到書房取來一份案卷,翻開其中幾頁遞給了張允齡和王瑤,兩人忐忑地不安地接過一看,頓時嚇得撲通地跪倒在地上,吃吃地道:“鄙人……鄙人知罪!”
原來這份案卷正是揚州知府江平的供詞,其中便涉及張允齡和王瑤兩人向他行賄之事。
本來商人向官員送禮行賄的事已經是人知常情了,尤其是張允齡和王瑤這種豪商大賈,哪個不是上下打點得明明白白的,再加上涉案輕微,所以徐晉也懶得去動張王兩人,畢竟揚州目前的情況已經夠亂了。
然而,張王兩人此時卻主動送上門來,明着是舉報提供線索,實則卻是打擊商場對手,給自身謀取利益,所以徐晉便把江知府這份供詞拿出來,敲打一下張王兩人,免得這兩個傢伙以爲自己這個欽差好糊弄。
徐晉掃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張王兩人,淡淡道:“如今揚州城中物價飛漲,百姓怨聲載道,本官正在發愁啊!”
張允齡和王瑤兩人都是商海沉浮的老油條,立即便聞絃歌而知雅意,連忙道:“徐大人憂民疾苦,實乃爲官者之鍇模,鄙人雖爲一介草民,但亦不自量力要爲揚州的百姓辦點實事。回頭便倡議我晉商一系販運各類物資到揚州城,協助官府平抑物價!”
徐晉頓時露出春風般和煦的笑容,和聰明人說話就是省事,雙手虛扶一把道:“張員外王員外請起,兩位果真是仁義商賈,本官在此替揚州老百姓向兩位員外致謝!”
張允齡和王瑤兩人連忙誠惶誠恐地表示不敢當。徐晉又溫言安慰了張王兩人幾句,便把他們打發了出去。
張允齡和王瑤來到外面,這才長長地鬆了口氣,相視苦笑一下,這個徐大人果真不好糊弄啊,自己兩人明明是來舉報不法的,結果卻被人家恩威並施地抓了“壯丁”,倘若揚州城的物價平抑不下來,估計這位春風滿臉的徐大人又該翻臉了,真真是,偷雞不成反蝕把米啊!
大廳內,夏言不由再次對徐晉翻手爲雲,覆手爲雨的手段佩服得五體投地,以晉商的財力,要平抑揚州城物價顯然並不難。這麼棘手的問題,徐晉不廢吹灰之力,談笑間就擺平了,不服氣不行。
夏言平服了一下情緒便問:“徐大人,出兵雙嶼港之事可有定奪?”
徐晉直言道:“兵肯定是要出的,不過本官覺得夏大人並不適合,但一時間又沒有合適的人選!”
夏言怒道:“徐大人這是懷疑下官的能力?”
徐晉搖頭道:“那倒不是,本官只是擔心夏大人到了寧波府又大搞誅連,揚州府這爛攤子還得本官收拾。”
夏言不由氣結,憤然道:“既然如此,那本官這便掛印回京覆命,請求皇上另派一名副使!”
徐晉笑道:“夏大人稍安勿躁,本官當初之所以選了夏大人爲副使,便是看中夏大人的能力和正直不阿,只是有些事情只能順勢而爲,明知會撞得頭破血流,爲什麼不變通一下?”
夏言神色稍霽,沉聲道:“苟利國家生死已,安因禍福趨避之。徐大人當初不懼權貴勳戚壓力,首倡清田莊,這是何等的不屈無畏,爲何此時卻畏首畏尾的?莫非是得了爵位,貪享高官厚祿,所以變得瞻前顧後?”
徐晉微笑着反問道:“敢問夏大人,我倆這次奉旨南下的目的是什麼?”
“自然是清丈土地!”
徐晉笑道:“這不就結了,有什麼比清丈土地更得罪人的,本官退縮了麼?”
夏言疑惑地問:“那徐大人爲何偏偏對海貿走私的違法行爲如此寬宥縱容?”
徐晉提起茶壺給夏言斟了一杯,然後又給自己續了一杯,淡笑道:“夏大人剛纔不是說了,苟利國家生死已,本官覺得清田莊對國家有利,所以幹了,本官覺得海上貿易同樣對國家有利,所以本官對走私者寬容,就這麼簡單!”
夏言皺了皺眉道:“可是海貿走私畢竟違法!”
徐晉微笑道:“凡事當須因勢利導,因地而制宜,律法也是人制訂的,所以並不是永遠都適用,我朝的《大明律》至今不是也重修過多遍了嗎?
相信夏大人這段時間也看到了,沿海地區的百姓靠海爲生,厲行禁海無疑斷了他們的生計,同時也滋生了盜寇。商路通,則寇轉而爲商,商路絕,則商轉而爲寇。
所以,開放海禁是大勢所趨,禁海這條法令遲早要修改!”
夏言不明白徐晉爲何說得那樣篤定,但一時又組織不起有力的論據反駁,只能冷哼一聲道:“絕對可能,禁海可是太祖定下的規矩。”
徐晉也知道不可能一下之就把夏言說服,聳了聳肩道:“那便拭目以待好了,夏大人,本官可以同意由你率兵前往雙嶼擒拿李光頭等,但絕不能大搞誅連,只要不是首犯要犯,都以罰爲主!”
夏言猶豫了一下,最後悶悶地點了點頭,算是接受了徐晉的提議。
徐晉欣然道:“你可以選兩百名五百營悍卒隨行,另外再加五千名衛所官兵。”
“三千就夠了!”夏言自信地道。
徐晉聞言也不勉強,直接就寫了調兵文書,並印上欽差關防交給夏言。夏大人拿了調兵文書,立即便興沖沖地跑去調兵遣將了,但願不要搞出大亂子來纔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