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了防備倭寇的侵擾,明朝在東南沿海數省部署了大量兵力,其中要數山東、浙江、福建一帶的衛所最多,倒是南直隸沿海的衛所很少。
或許有人會有疑問,南直隸乃明朝的留都(南京)的所在地,理應相當重要纔是,爲何防衛力量反而薄弱?
事實上,南直隸的守衛力量半點也不薄弱,兵力部署僅次於北京,光是南京城的兵力就超過十萬,還不算周邊各州府的衛所兵力,只是沿海一帶的兵力少些罷了。
要知道古人航海用的都是帆船,在茫茫大海上航行只能依靠風力推動,由於地形和洋流的關係,倭寇的帆船在江蘇一帶靠岸的可能極少,要麼就吹到山東去,要麼就是順洋流到達浙江和福建,如果是刮大北風,倭船就會到達廣東沿海,所以,反而是離日本最近的江蘇,受到倭寇的侵擾次數最少。
正因爲如此,朝廷在部署防禦力量時,着重把兵力安排到山東、浙江和福建一帶,南直隸沿海的衛所反而相對少些,譬如東臺縣便只設了一個西溪巡檢司。
巡檢司只相當於現在派出所的性質,主要負責維持當地治安,查盜緝私,只能算是準軍事性質的機構,戰鬥力十分有限。
不過,在此值得一提的是,這個西溪巡檢司卻是有些特殊,別的巡檢司人數也就兩三百人,而西溪巡檢司配置的人員卻有一千二百人,相當於一個千戶所的配置,屬於超級加強型的巡檢司。估計是因爲東臺縣乃主要產鹽基地的原因吧,所以朝廷特意加強了這個地方的安保力量。
當然,所謂的一千二百人只是花名冊上的數字,實際上卻是缺員嚴重,眼下在場的更是不足六百人。
此時,徐晉正拿着西溪巡檢司的花名冊,面色鐵青,而巡檢司的巡丁們就列隊排列在檢校場中,儘管一個個努力做出“威武雄壯”的樣子,但是那歪歪扭扭的隊伍,雞胸塌背的站姿,還有吊兒鋃鐺的武器,實在讓人看着蛋疼。
再對比一下列隊站在側方,威風凜凜的三百名五百營悍卒,眼前這些巡丁簡直就是一羣土雞瓦狗,看着都嫌刺眼。
“趙巡檢,西溪巡檢司定員1200百人,爲何現在不足六百人?”徐晉拍了拍那本花名冊厲聲喝問。
本來明朝的衛所缺員是很正常的事,但是這個西溪巡檢司竟然缺員過半,那就有點聳人聽聞了,徐晉亦是禁不住無名火起。
巡檢趙大通額頭滲出一層細汗,戰戰驚驚地答道:“回欽差大人,巡丁們生活沒着落,舉家遠逃他鄉,下官……下官亦是沒辦法啊。”
徐晉正要發作,旁邊的朱紈卻是插嘴道:“徐大人或許不知,我大明各地衛所缺員乃是常事,尤其是沿海一帶的衛所更爲嚴重,兵員十存其五的比比皆事,一些千戶所甚至僅剩三四百人矣。”
趙大通感激地看了朱紈一看,沒想到這位鐵面縣令竟然出面替自己辯解。鹽運司判官許迵亦意外地看了朱紈一眼。
徐晉聞言心情驀地變得沉重無比,他早就聽說沿海衛所兵備廢弛,沒想到情況竟如此糟糕,難怪去年的“爭貢事件”,區區幾百倭人便能從寧波殺到紹興,甚至殺死了當地衛所的幾名高級軍官,大肆搶掠後從容逃出大海。
“子純兄,爲何沿海衛所的缺員會如此嚴重?”徐晉皺眉追問。
朱紈剛想回答,站在徐晉身後的小舅子謝三槍忽然一指遠處叫道:“看,那是什麼?”
朱紈有些不悅,不過還是循聲望去,頓時面色大變,喝道:“不好,是倭寇,趙巡檢,速速派人點燃煙火示警。”
徐晉放眼望去,果然見到蔚藍的大海上出現了兩艏海船,正鼓足了風帆往這邊駛來,船頭上掛着一幅八大菩薩的旗幟。
那些在沙難上列隊的巡丁見到倭船瞬時方寸大亂,有人竟然直接調頭就跑,不管趙大通如何吆喝都約束不住。
徐晉差點鼻子都氣歪了,就這樣一羣垃圾巡丁,見到倭旗就嚇得逃跑,還能指望他們保護老百姓?
“傳本欽差命令,誰若敢逃跑,格殺勿論!”徐晉神色凜冽地道。
錚錚……
在戚景通的指揮下,三百名悍卒同時拔出腰刀,殺氣騰騰地大喝:“格殺勿論!”
五百營這三百名官兵均是戰場上廝殺出來,經過血與火磨礪的悍卒,此時一撥刀,渾身的殺氣便噝噝地迸發出來,那些企圖逃跑的巡丁差點嚇尿,乖乖地退了回去。
巡檢趙大通面色蒼白,他的第一反應也是逃跑,但是作爲巡檢司的主官,他今天若敢逃跑,事後追責必也是死路一條,甚至會連累家人,所以只能硬着頭皮上前約束部下,並命人在煙墩上點燃煙火示警。
很快,十幾條煙柱便在范公堤外的煙墩上衝天而起,附近鹽場的鹽民見到示警,頓時嚇得連滾帶爬地逃離了鹽場。
此時,三艏倭船已經越駛越近了,甚至能清晰看到船上刀光閃閃,還有穿着奇怪裝束的人在甲板上來回跑動。
“徐大人,君子不立危牆之下,還是先回城去吧,這些倭寇便留給巡檢司對付。”鹽運司判官許迵戰戰兢兢地勸說。
徐晉卻是不爲所動,淡然道:“本官奉旨巡按直浙,提督海防,如今正好遇上倭寇來犯,又豈能妄顧百姓安危自己先撤入城之理。許判官若是害怕可以先走!”
朱紈不由佩服地看了徐晉一眼,大笑道:“徐大人言之有理,區區兩艏倭船,頂多不過兩百倭賊,何足懼之!”
許迵不由面紅耳赤,心裡雖然怕得要死,但欽差不撤,他又如何敢撤,只能咬牙吩咐手下一名官吏火速回鹽運分司調動三百鹽丁前來增援。
此時,那三艏倭船終於駛入河灣,估計是看到在岸上嚴陣以待的近千明軍,有點猶豫了,竟是沒有倭寇第一時間從船上跳下來。
一時間,空氣彷彿突然靜止了,船上的倭寇沒有發動進攻,沙灘上的六百巡丁自然也不敢主動上前,事實上那些巡丁都面色蒼白,兩股顫顫的,差點連兵器都拿不穩,要不是身後有五百營的悍卒盯着,這羣傢伙早已經一鬨而散了。
巡檢趙大通手執腰刀,身旁是兩名副巡檢,三人的表現也好不到哪裡,渾身都被冷汗溼透了,只希望船上的倭寇看到岸上的情況後知難而退。
然而,願望是美好的,現實卻是很殘酷,隨着咚咚兩聲悶響,兩艏已經降下帆的倭船在慣性的作用下靠岸了。
正所謂開弓沒有開頭箭,這些倭寇遠渡重洋而來,又豈會甘心空手而回,更何況他們想重新掛起帆來離開也得不短的時間,他們也擔心明軍趁機發動攻擊啊。
所以必須先下手爲強,船隻一靠岸,那些倭寇便從船上紛紛跳下,揮舞着寒光閃閃的武士刀,一邊怪叫着撲上來。
徐晉還是第一次看到倭寇,沒有害怕,只是覺得好奇。眼前這些倭寇穿着破破爛爛的,就跟一羣乞丐似的,額前的頭髮都剃掉了,在頭頂上方束起了掃帚似的辮子,大多光着腳丫,有的甚至不穿褲子,腿間的醜陋之物在奔跑過程中恣意晃盪……
從船上跳下的倭寇約莫有一百來人,這些傢伙穿着寒酸,不過卻是極爲兇狠,赤腳在沙灘上奔跑起來極爲靈活迅速。
“放箭!”趙大通大喝一聲,巡檢司的兩百名弓兵立即張弓搭箭,箭矢頓時嗖嗖地向着衆倭寇射過去。
徐晉輕鬆地吁了口氣,如此近的距離密集射擊,即使箭法再差也應該能幹掉幾十個倭寇了吧?然而,結果卻讓徐欽差大跌眼鏡。
只見一波箭雨射入倭寇羣中,竟然連一個倒地的都沒有,那些箭矢就好像是羽毛做的,射中倭寇的身上根本毫無殺傷力,直接就掉地上了。徐晉甚至眼睜睜地看着一名倭寇的腦袋中了數箭,依舊生龍活虎地衝殺過來。
“怎麼回事,刀槍不入?”徐晉難置信地揉了揉眼睛,謝二劍和謝三槍亦一臉的不可思議,什麼鬼?
此時,跑得最快的幾名倭寇已經衝進近前,嘎呀地大叫一聲,一個縱躍便直接殺入巡丁羣中。
這幾名倭寇應該是團隊中的精英分子,彈跳力極爲驚人,在沙地上一躍近丈遠,再加上手中的武士刀比明軍的腰刀長很多,縱躍一刀劈出,竟然將一名巡丁連人帶刀劈成兩半,鮮血和內臟傾瀉而出,場面極爲血腥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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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一個照面便有三名巡丁慘烈地死在倭刀下,其他巡丁嚇破了膽,發喊一聲四散奔逃,這次就連五百營的悍卒都彈壓不住了。
那幾名倭寇見狀狂笑,攆在後面一頓狂斬,就好像斬瓜切菜一般。
徐晉又驚又氣,六百多人的隊伍竟然被區區幾個倭寇殺得亡命逃跑,要不是親眼所見,還真是難以置信。
可恥,恥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