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檢司是縣級下屬的機構,主要職能是捕盜緝奸,乃帶有軍事性質的地方安保力量,負責維持地方治安,類似於現代的派出所,設有巡檢一名(主官),副巡檢兩名,巡丁並無定員,通常是一百來人。
巡檢司一般設在人煙稀少的河道、湖泊,又或者山區驛道等,負責檢查來往的商旅行人,辨識緝拿奸僞。
濮州位於山東省與河南省交界,再加上黃河在此橫穿兩省,這種地方多有盜賊出沒,所以距離濮州城西北三十里許的黃河邊上設有一巡檢司,名字就叫鮎魚嘴巡檢司,巡檢(主官)名叫馬德標,乃壽張縣令馬德炳的胞弟。
從方位上算,鮎魚嘴巡檢司在水保寨的正北方,距離亦只有二十里左右,可謂相當近了。
由於今天傍晚時份,天空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巡丁們在水寨的燈樓上掛上了風燈,然後便躲進了巡檢署內耍樂,又或者懶洋洋地回房睡大覺,屋裡有婆娘的則乾點繁衍生息的原始運動。古人的生活節奏十分緩慢,缺乏娛樂活動,能用於晚上打發時間的就這麼點兒事了。
此時,巡檢署的一處大廳中擺了一圍酒席,巡檢馬德標和副巡檢牛繼盛正在招待一位客人,其實,也算不上是客人,因爲此人正是今天剛到任的另一位副巡檢。
這名副巡檢名叫戚景通,約莫三十許歲,長得高大壯實,相貌十分威武。關鍵是這位戚景通頗有點背景,其父戚宣乃山東登州衛指揮僉事(正四品武職)。
接照大明朝的規定,指揮僉事以下的武官均可以世襲,也就是說,等父輩退休或者去世後,戚景通便可以繼承其父登州衛指揮僉事一職,現在跑來鮎魚嘴巡檢司當一名小小的副巡檢(從九品),只是混資歷罷了。所以,馬德標雖然是巡檢司的主官,但對戚景通這位新上任的副巡檢也得客氣地招待着。
“來來,我敬戚副檢一碗!”副巡檢牛繼盛舉起酒碗笑着吆喝道。
武人喝酒自然要比文人豪爽,對他們來說,用酒杯太娘氣了,大碗喝酒才痛快。戚景通毫無疑問是個豪爽的武人,他端起一碗酒便和牛繼盛幹了。
一名巡丁頭目笑兮兮地舉碗道:“小的也敬戚副檢一碗!”
於是乎,在巡檢馬德標等人的輪番圍攻之下,戚景通很快便喝得面紅耳赤,醉眼昏花。
這時,馬德標站起來哈哈笑道:“戚兄醉了,來人,扶戚副檢回住處休息。”
“我沒……醉沒醉,還能繼續幹,大家喝……來來,繼續喝!”戚景通大着舌頭道。
“戚兄醉了,今晚先休息,來日方長嘛,咱們擇日再喝!”馬德標使了個眼色,兩名巡丁便扶着戚景通離開大廳,後者猶自大喊着自己沒醉。
馬德標臉上露出一絲輕蔑,淡道:“就一棒槌!”
“那不是更好嗎!”副巡檢牛繼盛嘿笑道。
馬德標瞪了牛繼盛一眼,罵道:“笑個屁呀,老子現在跟火燒屁股似的,報信的怎麼還不來!”
話音剛下,一名沾着滿身水氣的傢伙便被巡丁帶了進來,緊張兮兮地稟報道:“巡檢大人,欽差已經到了濮州城,立馬又帶人往大堤視察來了。”
馬德標愕了一下,罵道:“他奶奶的,這位欽差大人還真是個愛民如子,鞠躬盡粹,死而後已的好官啊。大晚上的還冒雨視察河堤。不過也好,晚上幹活更加隱蔽,老牛,讓弟兄們馬上帶上工具出發,咱助欽差大人一臂之力,讓他做一個鞠躬盡粹,死而後已的好官。”
馬德標把“死”字咬得很重,眼中寒光一閃而過。
牛繼盛吞了吞口水,猶豫道:“老大,還真幹啊,那可是朝廷欽差,若是日後東窗事發,咱們一家老少就得……”
牛繼盛說着用手比了個抹脖子的動作。
馬德標目帶狠色地道:“先下手爲強,後下手遭殃。如今範縣、鄆城縣、曹州、濮州的主官都被抄了,就連咱兗州知府、同知、兗州衛指揮使都被下了大獄,不知幾時就抓到我大哥(壽張縣令馬德炳)頭上。
那太監黃錦心黑手狠啊,最近濮州知州郭綱的下場你又不是不知道,家裡被抄得連毛都不剩一根,妻女婢僕被錦衣衛淫辱糟蹋。一旦我哥被查,咱們肯定是跑不掉的,老牛,難道你想步郭知州的後塵?”
牛繼盛聞言不由目露狠色,咬牙道:“老大說得對,與其坐以待斃,還不如放手一搏,幹了!”
於是乎,馬德標和牛繼承召集巡丁,帶上各種挖掘工具和火把,冒雨直奔巡檢署上游的黃河大堤。
馬德標等常駐在此地,對地形相當熟悉,很快便摸到了上游七八里的河堤,這裡的河堤相對狹窄,而且土質較爲疏鬆。
馬德標一聲令下,上百名巡丁便甩開膀子挖掘河堤,看樣子竟是要把河堤挖出一個缺口來,事實上,這個位置已經事先挖掘過了,只是後來用麻包之類重新填上了。此時巡丁們要做的就是把這些麻包重新搬開,然後將缺口繼續挖深挖大就行。
“快!”馬德標和牛繼盛舉着火把,不住地催促巡丁們加快速度,神態十分瘋狂,畢竟,這是一場押上身家性命的賭局。
那些幹活的巡丁都是馬牛二人信得過的心腹,信不過的巡丁早被他們找各種藉口攆回老家探親了。
很快,那些沙包便被全部搬開了,渾濁的黃河水順着一條半米寬的缺口溢出,潺潺地向着堤壩的坡下流去。
這當然還遠遠不夠,巡丁們開始揮動鋤頭和鐵鏟加深加闊缺口。
與此同時,欽差蕭淮正帶着一衆錦衣衛,在一名嚮導的引路下,舉着火把往這個方向而來。蕭淮由於擔心大堤發生崩潰,所以趕到濮州城後,馬上便率人摸黑前來查看情況。
正在馬牛二人指揮着一衆巡丁挖掘得熱火朝天的時候,身後忽然傳來一聲厲喝:“你們在幹什麼?”
馬德標和牛繼盛嚇了一跳,驀地轉身望去,頓時面色大變,只見新任副巡檢戚景通不知何時竟出現在身後,他披着蓑衣,左手舉着火把,右手提着一把明晃晃的腰刀,正瞪大雙眼疑惑地看着馬牛等人,臉上還佈滿了酒後的紅暈。
馬德標不禁暗暗叫苦,這傢伙不是喝醉了嗎,怎麼不聲不響就摸過來了。
話說戚景通此人很能喝,之前一口氣喝下十幾碗酒,確實是有點醉了,但回房間躺了半小時便被尿憋醒了,爬起牀上茅廁,結果發現偌大的巡檢署竟然空空蕩蕩的找不到人,就連站崗值夜的巡丁也見不到一個。
戚景通畢竟是軍人世家出身,頓時警惕起來,回房間拿了兵器,找到一名巡丁的家眷一問,才知道馬德標和牛繼承帶着全部巡丁出門去了,估計是有情況。
戚景通頓時不爽,這些傢伙把自己灌醉,然後傾巢而出,肯定是有大的行動,偏偏卻不讓自己參加,這不是排斥自己嗎,於是他便提刀順着足跡摸來了,結果見到馬德標等人竟然在挖掘大堤,頓時有點懵逼了,所以出言喝問。
“你們……你們想挖垮大堤?”戚景通話說出口才面色一變,那點酒意瞬間全沒了,厲聲喝道:“你們瘋了?王八蛋,馬德標,牛繼盛,你們他孃的想幹嘛?”
馬德標眼中殺機一閃,果斷地喝道:“殺了他!”
根本不用催促,十幾名巡丁便舉起兵器兇狠地撲向戚景通,故意挖垮大堤已經是死罪,更何況是蓄意謀害欽差,這可是抄家滅族的大罪,這些巡丁自然拼死也要把戚景通這個活口滅掉。
戚景通駭然色變,揮刀抵擋,他的武藝不俗,連斬殺了數名巡丁,但是終究雙拳難敵四手啊,身上接連受傷,最後左大腿捱了一刀,頓時血如泉涌,站立不穩之下向着大堤坡下滾落,消失在黑暗之中。
就在此時,遠處出現了一支火把長龍,正向着這邊逶迤而來。馬德標面色一沉,喝道:“不要管了,快,快挖,淹死他!”
那些巡丁瘋狂地挖掘,缺口越開越大,終於,渾濁的黃河水從缺口處咆哮傾瀉而出,水流的衝擊力進一步把缺口衝大……
隆隆……
連日來雨水不斷,黃河水位本來就高漲,這時就好像脫繮的野馬羣般洶涌澎湃而出。
嘩啦……
大堤徹底崩塌了,滔天的洪水漫天傾瀉而下,一些跑得慢的巡丁直接被捲進了滔天濁浪之中
當馬德標和牛繼盛跑出數百米後回頭一看,只見那缺口已經增大到十幾米了,可怕的洪水就像一條巨龍般正撲向坡下,遠處那支火把隊伍很快便凌亂了,紛紛衝向附近的高地,然而,絕大部份最後均被洪水吞沒掉,只有零星幾點火把僥倖衝上了地勢高的山坡,然而,洪水還在急劇上漲中……
馬德標和牛繼承駭然地對視一眼,同時也暗鬆了口氣,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