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方官給欽差準備的住所是一座近兩千平的大宅,據說是本縣一名縉紳慷慨提供的,而徐晉被安排住進了大宅西南角的獨立小院中。
當夜幕降臨時,徐晉才拖着疲憊的身體回到了小院,二牛亦步亦趨地跟在身後,懷中還抱着一沓本縣常平倉的賬薄。
徐晉一進大廳便癱坐在椅子上,用力地揉了揉兩條由於站立太久而發酸的大腿,心中不由自嘲,別人當欽差威風八面,自己當欽差卻當成了苦力。
話說今天下午剛下船,徐晉便跟着蕭淮到本縣糧倉中檢查有無虧空。老蕭顯然是個辦事一絲不苟的人,可不是走過場就算了的,看到堆得滿滿當當的糧倉,依然安排人過秤稱重,嚇得那些地方官臉都綠了,不過最後過秤的結果卻是證實倉庫沒有虧空。
壽張縣的常平倉儲糧規模雖然只有一萬石,但也不是小數目,上百名縣衙的差役累死累活地搞了幾個時辰才過完秤,徐晉光是站在旁邊看着都站得腿痠。
當然,徐晉也明白老蕭之所以如此大動干戈,無非是在敲山震虎,警告那些地方官不要存在僥倖心理罷了,如果真要每個倉庫都這樣查,那別的什麼事都不用幹了,每天就光是秤糧食得了。要知道壽張縣的常平倉只是較小型的地方倉庫,如果是臨清倉,兗州倉這些動輒幾萬,甚至十幾萬石的大倉庫,沒幾天時間都別想過完秤。而目前的主要任務是救災搶險,檢查糧倉是否虧空倒是次要的。
徐晉癱坐了片刻,這才稍緩了過來,伸手拿起茶几上的茶壺,發現是空的,於是叫了幾聲二牛,結果沒有迴應,不知跑哪去了。
徐晉不禁搖了搖頭,有點後悔沒有把月兒帶在身邊,二牛這憨貨幹粗活尚可,伺候人還真的不行。
徐晉拿起茶壺,正準備到廚房弄點熱水,卻見一名荊釵布裙的少婦行了進來,手裡還提着一隻熱氣騰騰的錫壺。
這名少婦約莫二十許歲,挽着已婚婦人的髮式,長得倒是十分俏麗,只是皮膚稍嫌粗了些,提着錫壺站在那神情侷促不安,吃吃地道:“大……大人要喝茶嗎?”
徐晉點了點頭,把茶壺放回茶几上,那婦人連忙走了過來,磨蹭了一會才從茶几下面取出盛茶葉的小瓷缸,抓了一把茶葉直接丟到茶壺中就加開水沖泡,一看就不是個慣會侍候人的。
徐晉不動聲色地問道:“你叫什麼名字?是這宅子原來的下人?”
婦人怯生生地答道:“奴……奴家叫李秀珍,並不是府裡的下人。”
“哦,那你爲何在這裡?”
“奴家是從範縣那邊逃難來的,黃河缺堤,俺們村子挨淹了,死了很多人,俺男人估計也被淹死了,俺自個帶着兩娃走難,生活沒着落。正好縣衙的差爺說要選幾個模樣周正的伺候欽差大人,俺就來哩,賺幾個錢過日子。”
徐晉劍眉皺了皺,婦人說話時雖然神色平靜,但話中所包含的辛酸悲苦卻讓人潸然動容。
“大人請喝茶!”婦人麻利地給徐晉倒了杯茶,然後便退了出去。
徐晉端起茶喝了一口,很苦,茶太濃了,唉,天災無情,這次黃河缺堤,不知多少家庭妻離子散,陰陽相隔。
茶雖然很苦,但無疑十分提神,徐晉拿起一本糧倉的賬本隨手翻了幾頁便丟下了,這流水賬式的記賬方式雜亂無章,讓人看着頭痛,即使動了手腳也難查出來。更何況馬縣令敢把賬本大方地交上來,自然是把出入的賬面都做平了,不太可能查出端倪來。
這時,那叫李秀珍的少婦又行了進來道:“大人,水放好了,請大人沐浴。”
“有勞了李家嫂子!”徐晉點了點頭,現在天氣炙熱,又忙了一天,感覺渾身汗膩不舒服,還真需要舒服地泡個澡。
徐晉進了房間,見到浴桶中已經放了大半桶溫水,正脫了衣服泡進水中,房間門卻是吱呀的打開了,少婦行了進來關上門,紅着臉悉悉索索地脫了個精光,然後神情忸怩地行過來,胸前那對呈倒八字的山巒顫顫悠悠。
徐晉愕了下,連忙掉轉臉道:“李家嫂子,這裡不用你侍候,出去吧!”
“噢……!”婦人臉色脹紅,連忙撿起地上的服服穿上,逃也似的離開了房間。
徐晉暗鬆了口氣,不過那婦人的身材確實誘人,該大的地方大,該圓的地方圓,尤其是彎腰撿衣服時的風光。徐晉搖了搖頭,把腦中不堪的想法揮去,暗暗鄙夷了自己一把,不過,徐老爺此時更加後悔沒把美婢帶在身邊了。
……
夜已深了,壽張縣衙後堂,馬知縣的書房中還亮着燈,兗州知府宋馳、同知張文升、知縣馬德炳三人正坐在茶几旁說話。
馬知縣心有餘悸地道:“今天可嚇死下官了,蕭淮竟然把倉庫的糧食全部過秤,真夠狠的,幸好知府大人神機妙算,做好了充足的準備,要不然後果不堪設想。”
“對蕭淮此人,本官還是挺了解的。”宋馳略有得色地喝了口茶,早在欽差到來之前,他已經命馬知縣向本縣的士紳借糧,又在鄰縣運來一部份,把壽張縣倉庫的儲糧缺口補上,所以今天僥倖地躲過一劫。
同知張文升卻是面帶憂色地道:“大人可不能掉以輕心,蕭淮若繼續這樣查下去,遲早會發現問題的,到時咱們麻煩就大了。”
馬知縣深以爲然地點了點頭。
宋馳捋着須淡定地道:“蕭淮今天只是敲山震虎,做做樣子罷了,不可能一個倉庫一個倉庫地查,咱們兗州府二十多個縣,十幾座常平倉,他能查得過來?不過,該有的準備咱們還是要做足,範縣、曹州、鄆城、濮州的糧倉要儘快想辦法填補虧空才行。”
馬知縣搖了搖頭道:“先不說那邊的洪水還沒退盡,就算退去了,大災過後誰家都缺糧,怕是難借到糧食。”
宋馳皺着眉點了點頭:“實在不行只能鋌而走險賭一把了,咱們儘量想辦法拖住蕭淮,讓他沒時間騰出手來查糧倉。對了,那欽差副使徐晉如何?”
“據本官今天觀察,此子雖然年輕,但老成持重,待人接物玲瓏周全,不是省油的燈!”同知張文升答道。
宋馳微笑道:“八面玲瓏纔好,總比那迂腐愚直的老傢伙容易對付,馬知縣,那婦人徐晉動了沒?”
馬知縣搖了搖頭,悻道:“此子還挺有自制力的,據那婦人說,她都脫掉衣服,還是被攆了出來。”
宋馳不禁有些意外,淡道:“據說這個徐翰林家有嬌妻美婢,而且和費閣老家的三姑娘牽扯不清,當初在上元節賞春文會上又得了魏國公贈送的一對孿生姐妹花,身邊根本不缺女人,粗鄙的村婦怕是入不得他的眼。”
馬知縣犯難道:“那該如何是好?一時間怕也難尋到高品質的美人。”
宋馳淡道:“改天用些黃白之物試探一下此子,對了,那黃公公如何?”
馬德炳略帶不屑地道:“嘿,太監沒那玩意,一門心思無非是錢和權,下官今天讓人往他屋裡藏了五十兩金子,到現都沒動靜,估計是收起來了。”
宋馳點頭道:“嗯,這個黃公公倒是可以拉攏一下,不過別太明顯,數額也不能太大,此人才剛發跡,數額大了怕是不敢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