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禮部公佈殿試時間的當天,京中的各大賭坊便開出了盤口,對賭殿試金榜的前十名,不過徐晉這個會試頭名反而成了最大的冷門,押注他奪狀元的人極少。蓋因徐晉得罪楊閣老和禮部尚書毛澄的消息已經在坊間傳開了,而這兩位都是殿試的閱卷官,其中首輔楊廷和更是手握“一票否決”權,所以極少人看好徐晉能夠蟾宮折掛。
像郭守乾這些吃飽了撐着的勳貴子弟,平時就愛惹事生非,更何況上次四季樓下助興藥沒能暗算到徐晉等人,一直“耿耿於懷”,這時遇上了,自不然趁機嘲諷幾句,如果可以,甚至打算圍毆徐晉一頓。
這時壽寧侯之孫張瑞嘿笑着道:“郭守乾,徐晉好歹是會元,你押一文錢也太瞧不起人,我就押了兩文,比你多一倍!”
一衆害蟲再次鬨堂大笑。費懋中正想喝斥,徐晉打了個手勢制止住,神色自若地微笑道:“那倒要多謝兩位瞧得起在下了。”
徐晉說完轉身灑然而行,一羣吃飽了撐着的草包,徐晉根本不屑理會,更何況這些傢伙精力過剩,越理會他們肯定越來勁。
費懋中輕蔑地冷哼聲,一拂衣袖轉身追上徐晉。
一衆衙內不禁面面相覷,同時又極爲不爽,那感覺就像狂青樓,剛抵在要害上,還沒進門就完事了。
“奶奶的,這徐酸子也太沒種了!”韓守乾悻悻地道。這貨本來還想激怒徐晉,只等對方回嘴,便藉由頭把他揍一頓,誰知徐晉輕飄飄地丟下一句就離開了,讓他連動手的藉口都沒有。
這時一名勳貴子弟道:“咱們今日這樣羞辱徐酸子,若到時他真拿了狀元咋辦?”
郭勳撇嘴道:“得罪了楊廷和,徐酸子還想拿狀元?作夢吧,絕對不可能的事!”
“話不能這麼說,當初會試還沒放榜,不是有傳言稱徐酸子的卷子被石珤廢黜了嗎,後來還不是他拿了會元!”
郭勳不屑地道:“那次是擺了烏龍,再加上有樑儲力捧,徐晉纔拿了會元。這次參加殿試的才三百人,要搞點小動作還不容易,絕對不會出現擺烏龍的事。更何況石珤與楊廷和能比嗎?嘿,別說狀元了,徐酸子若能進前十,本少把名字倒轉來寫!”
一衆害蟲不由紛紛點頭,確實,石珤如何能跟楊廷和比?如今在朝中,楊閣老說句話比宮裡那位還要管用,真要整一名新科進士太容易了。
“徐會元請留步!”
徐晉和費懋中剛要坐上馬車,便見一名四五十歲的中年男子,提着長衫的下襬,一溜小跑地追上來,正是年紀最大的新科貢士張璁。
徐晉停下腳步,微笑道:“秉用兄可有事?”
張璁走到跟前停下,笑道:“天色尚早,在下想請子謙和民受到前面的酒家小酌兩杯,不知兩位可願意賞臉。”
張璁之前連續參加了七次會試均名落孫山,上次拿了徐晉的題目回去練習,果然大有裨益,而且會試時還押中了一題,終於如願以償地中榜了,剛好是第一百名,只要殿試發揮正常,進二甲理應沒有問題。
徐晉微笑點頭道:“恭敬不如從命!”
印象中張璁是通過議禮纔開始發跡的,是個極善於抓住機會的傢伙,徐晉倒是想看看他殿試之前請自己喝酒有何目的。
有人請客,費懋中自然沒有意見,只是有點好奇,徐晉爲何會對一名年近五十才考中的傢伙另眼相看。而且張璁會試才考了一百名,這種成績註定難有大作爲,充其量就是外放當個縣令,再加上年齡這麼大了,上升的空間極爲有限。
三人在國子監附近找了一家還算乾淨的酒樓,要了兩壺酒和幾味小菜,一邊吃一邊閒聊起來。
酒過三巡,氣氛開始熱絡起來,張璁輕咳一聲道:“據說朝中近來正在討論給興獻王和興獻王妃上尊號的事,不知子謙兄和民受兄怎麼看?”
國子監的書生都喜歡議論朝政,尤其是弘治帝時期,弘治爲人比較寬厚,廣開言路,大小經筵從不間斷,深受文官喜愛。所以在弘治朝,官員都樂意進諫,文官政治也達到了一個小高峰,受此影響,在學的書生們都熱衷於討論時事。
如今新帝即位,正德朝的權監幾乎被一掃而空,文官政治再次佔了上風,文人們似乎又看到了弘治朝的“美好時光”,所以時下國子監的書生們又開始熱衷議論朝政了。
這段時間議論得最多的自然就是給新君親生父母上尊號的問題,國子監那些書生分成了兩派,一派支持內閣的決議結果,一派則持反對意見。當然,絕大部份書生都支持內閣的決議,費懋中就是其中之一。
所以此時費懋中答道:“我同意內閣的決議,興王一系是小宗,而先帝一系是大宗,新君以小宗入繼大宗,自然要過改門換庭,稱呼孝宗(弘治)爲皇孝是理所當然的。”
張璁搖頭道:“在下卻是不敢苟同,新君繼承的是大明皇統,無論是興王一系,還是先帝一系,均是太祖的血脈,何須分大宗和小宗。更何況興獻王只有今上這一個獨子,按照禮法,獨子是不能過繼給別人的。”
費懋中皺了皺眉,想反駁,但一時又想不到反駁的理由,於是閉口緘默。
徐晉不禁心中一動,看來張璁在這方面下過功夫啊。
張璁見費懋中無言以對,不由有點得意,轉而問徐晉道:“子謙以爲如何?”
徐晉對古代的禮法沒什麼研究,而且這玩意在徐晉看來毫無意義,花太多心思在上面於國於民無益,只會虛耗時間和財力。
如果楊廷和強逼朱厚熜認正德爲父,徐晉肯定是反對的,畢竟認堂兄爲父,就連他這個現代人都接受不了,不過認弘治帝爲父倒是可以接愛。當然,如果朱厚熜實在不願意認弘治帝爲父,徐晉也會站他,無關乎對錯,就是感情上也要站朱厚熜。
徐晉微笑道:“這事還輪不到咱們來決定,在下就不發表拙見了!”
張璁聞言笑道:“子謙所言極是,咱們這是鹹吃蘿蔔淡操心啊,呵呵,還是聊點與咱們有關的事吧,後天就是殿試了,子謙覺得皇上會出哪方面的考題?”
徐晉心中一動,看來這纔是張璁請自己喝酒的真正目的啊,這傢伙倒是沉得住氣,兜了個大彎才問出口。
殿試是皇帝主持的,而殿試題目也是皇帝出的,只有一道策論題,考的就是治事理政,不考經義文章。
現在誰不知徐晉曾經救過新君,而且在新君登基之前徐晉就是興王府的座上賓,所以徐晉肯定對新君相當瞭解。也正因爲如此,張璁才找徐晉探口風。
徐晉道:“我又不是皇上肚裡的蟲子,如何得知皇上殿試會出什麼考題,不過,據我瞭解,皇上似乎對開疆拓土比較感興趣。”
張璁眉毛一動,心中暗喜,這頓酒沒有白請,笑道:“謝子謙兄指點!”
徐晉笑了笑,張璁這個未來首輔的人情,他還是樂意賣一個的。當然,徐晉也不敢保證小奴兒一定會出這一方面的策論題,自從那天登基儀式後他就沒見過那小子了。
衆人又聊了一會,直到天色開始暗下,這才離開了酒館。
張璁看着駛遠的馬車,微笑着捋了捋鬍子,他這次請徐晉喝酒,打探口風只是次要的,真正的意圖卻是和徐晉套近乎。
錦上添花不值錢,雪中送炭才彌足珍貴,在別人都疏遠徐晉時,張璁卻反其道而行,因爲他看得比別人長遠!
以張璁的條件,如果不獨闢蹊徑,這輩子註定難有大作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