鉛山縣的縣治位於河口鎮,人口數萬之衆,規模比上饒縣小很多,城牆的周長也就四里許,其厚度和高度自然也不及上饒縣城。
由於信江和鉛山河在此交匯,所以河口鎮的水上交通十分便利,乃河紅茶的發源地,方圓百里的毛茶都會先運到這裡,加工成河紅茶後分銷閩浙各地。
正因爲如此,河口鎮的茶葉生意相當繁盛,與景德鎮、富田鎮、吳城鎮並稱爲江西四大古鎮,乃一片富庶繁華之地。
費家便是河口鎮的大戶人家,同時也是遠近聞名的書香世家,不過,費家的老宅並不在河口鎮的城中,而是在距離城池數裡的柴家埠,費家那一片連綿的莊園佔據了整個山頭。
由於從去年下半年開始,費家便不斷受到以吳三八爲首的賊人侵擾,不僅莊園遭受到破壞,祖墳被挖掘,最後甚至連費家大爺費典也死於賊人之手。費家出於安全考慮,暫時遣散了大部分的下人,然後舉家遷往了上饒縣避禍。
幸而今年五月份,江西巡撫孫遂把鉛山羣匪給剿滅了,費家這才得以搬回老宅,重新把遣散的下人召回,此時的費家莊園已經重新修繕好,恢復了些許昔日的熱鬧景象。
正值金秋時節,費家大爺(費典)的宅子後院中,葡萄架上掛滿了成熟的葡萄。
此刻,葡萄架下的鞦韆上正坐着一名扎雙丫髻的小丫環,一邊愜意地晃盪着雙腳,一邊往小嘴裡塞着香甜的葡萄。
“入畫!”一把清柔的聲音從屋裡傳出來。
“啊……喔喔喔!”小丫環答應了一聲,結果不小心被嘴裡的葡萄卡喉嚨裡了,頓時發出像公雞打鳴般的聲響,眼淚都給噎得冒了出來。
一張宜嗔宜喜的絕麗臉蛋從窗口探了出來,那雙明眸清澈得如同一泓秋水,眉若遠山含黛,讓人見之心曠神怡。
“饞丫頭,是不是偷吃葡萄噎着了!”費如意既好氣又好笑地道。
入畫這時終於把卡在喉嚨的葡萄給嚥了下去,眼淚汪汪地擺手道:“姑娘,我沒事……沒事!”
入畫一便撫着胸口,一邊往屋裡行去,掀起珠簾進了費如意的閨房。
費如意一身淺綠色的衣裙,弱質纖纖,亭亭站在書案後,手裡還拿着一支毛筆,書案上鋪開了一張宣紙。
不用費如意吩咐,入畫便上前往硯中加入清水磨墨。
此時的宣紙上已經題了半闕詞,赫然正是徐晉在南昌藤王閣上吟出的《臨江仙》,時隔半個多月,徐晉這首蕩氣迴腸的懷古詩詞已經在鉛山縣的文人圈子中傳開了,費家作爲鉛山縣的書香世家,自然也是最先得知的一批。
“白髮漁樵江渚上,慣看秋月春風。一壺濁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
費如意把《臨江仙》的下半闕寫完擱筆,看着整首大氣磅礴的詞,輕搖臻首嘆道:“徐公子這首詞依舊是如此恢弘,我的字實在難以駕馭!”
入畫掩着嘴咯咯地笑道:“那有什麼打緊的,小姐能駕馭得住徐公子的人就行了。”
費如意吹彈得破的俏臉不由微紅,白了入畫一眼,嗔道:“死丫頭,別的不學,偏要跟五妹學了貧嘴,討打不成?”
入畫笑嘻嘻地道:“小姐,院試應該已經放榜了吧,你說徐公子和大少爺會不會通過?”
費如意輕道:“以徐公子和大哥的才學,如無意外,通過院試是必然的,怕就怕……”
費如意沒有說下去,眼中難掩擔憂之色,費家與寧王府交惡,而徐晉在上饒縣更是爲了自己與寧王世子直接起了衝突,就怕在南昌城中會遭寧王世子報復。
入畫自然明白自家小姐在擔憂心上人的安危,笑嘻嘻地岔開話題道:“院試考完了,徐公子會不會和少爺他們順道回來?”
費如意貝齒輕咬了一下櫻脣,略帶惆悵地道:“人家哪知道呢!”
話說之前徐晉與費家兄弟約好,先在鉛山縣會合,再一道前往南昌趕考的,費如意還滿懷期待呢,誰知徐晉竟突然改了行程,根本沒在鉛山縣停留,而是帶着小婉繞道餘干縣回孃親探親了。
儘管離開上饒縣之前,徐晉送來了自己的素描畫像,但並未曾親口承諾過什麼,所以費如意的少女之心是患得患失的。
入畫撅着嘴道:“徐公子也真是的,姑娘這般待他,就給小姐畫了張畫像,其他什麼表示也沒有。”
費如意不禁眼神一黯,默默地把宣紙捲起,用細繩子紮起放好。入畫偷偷地吐了吐舌頭,暗暗後悔自己口不擇言。
正在此時,一名婢女掀起珠簾行了進來,一副志得意洋的模樣道:“夫人讓姑娘到前面會客!”
費如意不禁輕皺了皺眉,近段時間老是有本縣的鄉紳婦人前來拜訪,而繼母趙氏也總是把費如意叫去會客。剛開始時費如意還不明所以,後來才漸漸察覺不對勁,所以很抗拒到前面見客人。
入畫繃着臉道:“我們姑娘今天身子不舒服,不想出去見客!”
“今天來拜訪的是方家的夫人,乃本縣最大的茶商,家資鉅萬,夫人讓小姐無論如何都要到前邊坐坐。”
這名婢女叫翠雲,約莫二十七八歲,長得姿色平平,乃繼母趙氏的貼身婢女,恃着趙氏的信任,平時也不怎麼把費如意放在眼內。
入畫冷笑道:“真是可笑了,家資鉅萬關我家小姐啥事,她要是心動自己嫁過去啊!”
翠雲那三角眼頓時斜吊起,譏諷道:“有本事你自己去跟夫人講,信不信她打爛你這小蹄子的嘴巴!”
入畫頓時怒道:“呸,你以爲我不敢啊,她不過是老爺的填房而已,真當自己是正經主子……”
“入畫!”費如意連忙喝止住入畫,淡道:“翠雲,你先出去吧,告訴孃親我馬上就來!”
費如意雖然萬分不情願,但她性子柔弱,並不想因此事與繼母起爭執。
翠雲得意地瞥了入畫一眼,冷笑道:“瞧瞧,主子反倒比你這丫頭懂事,不是奴婢多嘴,姑娘得好好管教一下入畫這丫頭了,端的是沒規矩!”
“是啊,端的是沒規矩,是該好好管教了!”
隨着一把銀鈴般的聲音響起,一朵紅雲掀簾行了進來,赫然正是費小玉那隻小辣椒,緊接着又進來一名明眸皓齒的少女,正是費家四姑娘費吉祥。
翠雲頓時面色微變,連忙低下頭福禮道:“奴婢見過四姑娘、五姑娘!”
費小玉揚手便給了她兩記大耳刮子,高仰着小臉罵道:“賤婢,你是什麼身份,竟敢教訓起主子來?”
費如意性子溫順,翠雲恃着趙氏的寵信,膽敢在她面前拿大,但在費小玉這隻小辣椒麪前卻是連屁都不敢放,低着頭連賠不是。
費小玉又抽翠雲一記耳光,警告道:“以後再讓我見到你欺負三姐姐,仔細你的皮,滾出去!”
翠雲一聲不響地捂住臉頰跑了出去!
入畫解氣地道:“五姑娘來得太及時了,剛纔那位還讓姑娘到前面會客呢,說是大茶商方家的夫人,我說她想錢想瘋了,小姐還在替老爺守孝呢,真真的豈有此理!”
費小玉冷笑道:“什麼大茶商夫人,本姑娘進門時就把她攆出去了,我說三姐姐你也太好欺負了,下次那賤婢還敢那般囂張,你就大嘴巴抽她啊,怕她作甚!”
入畫撅嘴道:“五姑娘有爹孃寵着,還有兩位親哥哥護着,自然可以那樣,咱們姑娘無依無靠,別的不說,光就是每月的用度開支都是那人在管着。”
費小玉不以爲然地道:“那又如何,莫不成她還敢剋扣三姐姐的用度不成,大不了我回頭跟孃親說,三姐姐以後的日常用度開支都由我們那邊出了!”
費吉祥連忙道:“五妹千萬可別添亂,回頭那位又該把氣撒到三姐頭上了。”
費如意暗歎了口氣,岔開話題道:“兩位妹妹今天咋這麼早過來耍?”
費小玉笑嘻嘻地道:“自然是來給三姐姐報喜的!”
費如意愕了一下,費吉祥笑道:“府裡的下人回來稟報,院試結果的榜單在縣衙貼出了!”
費如意心中一動,連忙問:“放榜了嗎?他……大哥可中了?”
話說院試放榜的當日,南昌府衙會抄錄若干份,以快馬送到下屬各州府的官衙外張貼,沿山縣距離南昌不算太遠,所以院試的榜單今天已經送到了。
費小玉笑嘻嘻地道:“三姐姐,大哥自然是中了,徐晉還摘了院試案首呢,該不該恭喜你!”
費如意頓時霞飛雙頰,羞喜地道:“他摘了案首關我什麼事!”
費小玉長長了哦了一聲道:“原來不關三姐事啊,也不知誰讓大哥在考前給徐晉帶了一個香囊呢,裡面還寫了什麼來着?我先想想……朝朝暮暮?還是暮暮朝朝?”
“五妹,你……竟然偷看,我以後再也不相信你了!”費如意又羞又惱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