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大猷把在疏勒河上游修築攔河大壩的任務交給了仇鸞後,便帶着親兵原路返回瓜州,繼續與河對岸的五萬吐魯番騎兵對峙周旋。
話說俞大猷當初之所以同意仇鸞這名豬隊友加入,完全是礙於皇帝老丈人吳德友的面子,結果答應後才發現自己被坑了,所以一路上都在糾結該如何安排仇鸞。
重用是絕對不可能重用的了,畢竟仇鸞有坑隊友的前科,而坑隊友這種事,發生了一次,就有可能發生第二次,因爲怕死的懦夫是不可能一下子變得英勇無畏的;可有心安排仇鸞坐冷板凳吧,又擔心會得罪人,畢竟仇鸞是國丈吳德友介紹的,而仇鸞本人也是老牌勳貴集團的成員,可謂來頭不小。
幸好,俞大猷近日終於想到了一個適合仇鸞的任務,那就是在瓜州城上游百里的亂山子峽口修壩蓄水。
這個任務不必與吐魯番軍隊接戰,所以不用擔心仇鸞落荒而逃坑隊友,而修水壩這種事只要下苦力做,肯定能完成的,仇鸞麾下有五千人,二十天內修築起一條攔河大壩絕對是足夠的,除非偷奸溜懶。
且說俞大猷回到瓜州後,繼續與吐魯番老將牙蘭隔河對峙,並且每日親自操練士兵,與士兵們同吃同住,所以更加日漸獲得三軍將士的認同了。
話說徐晉回京前調走了神機營和大同軍,還有謝三槍和依薩娜麾下的五千混合騎兵,於是關西便剩下七萬餘的明軍了,若再加上俞大猷上任時帶來的一萬人,總兵力接近九萬人。
俞大猷當初雖然跟徐晉提過,如果兵力不夠,他會從關內的地方衛所調兵補充,不過直到現在,他還沒有這樣做,應該是認爲九萬兵力已經足夠對付吐魯番人了。
九月十日,玉門關方面傳來了消息稱,正遭受吐魯番軍隊的攻擊,應該來是虎力納咱兒繞道羅布泊,殺到玉門關下了。
俞大猷不爲所動,繼續與對岸的五萬吐魯番主力對峙,只是傳令玉門關固守,敦煌和陽關方面擇機策應。
裴老痞已經率一萬七千餘榆林軍回防敦煌了,當地的總兵力接近超過三萬,再加上有堅城固守,所以俞大猷半點也不擔心,繼續按原計劃行事,如果計劃成功,定能一舉擊潰河對面的五萬吐魯番主力。
且說疏勒河對岸的吐魯番老將牙蘭,耐着性子等了十來天后,開始有點坐不住了,每天親自到河邊觀察水文,只盼着枯水期趕緊到來。
估計是牙蘭的誠心感動了上蒼,九月十二日早上,牙蘭再次來到河邊觀察水文,結果驚喜的發覺河水變淺了,昨日本來還沒在水裡的一塊石頭露出了小半個頭。
“哈哈,水退了,水退了!”牙蘭不由哈哈大笑,麾下一衆將領也喜上眉梢,一個摩拳擦掌的。
“大將軍,看樣子疏勒河已經開始進入枯水期了,再有個十天八天就會變得跟水溝似的,到時躍馬可過,嘿嘿,對面的明狗就準備受死吧!”一名吐魯番將領獰笑着望向對岸的明軍水寨。
疏勒河水下降了,這邊的吐魯番人歡欣鼓舞,而對岸的明軍似乎也慌了,具體表現是派到河面上耀武揚威船隻少了許多,並且開始加緊修建戰壕等防禦工事。
見到明軍沿着河邊挖溝,牙蘭和麾下的將士們都樂了,明軍是不是玩水玩到腦袋進水了?待到疏勒河枯竭,處處都可淌馬過河,挖溝有屁用啊,難不成你還能把所有河岸都挖出溝來不成?
明軍沒有理會對面的嘲諷,繼續在水寨兩側挖溝,修築防禦工事,而疏勒河水也一天天地變淺變窄。
“咦,有點不對勁!”
這一日,牙蘭終於發現了不對勁,對岸的明軍並沒有一直沿着河岸挖溝,而是挖了“回”字形,把水寨給護在了中間,分明是打算固守,與後方的瓜州城守軍形成呼應。
“哼,看樣子明國人是打算與咱們在河邊開戰了,真是不知死活,以爲挖兩道深溝就能抵擋得住咱吐魯番的無敵騎軍嗎?真是可笑之極!”牙蘭冷哼一聲道:“傳令下去,隨時準備戰鬥,待河水只及膝,馬上渡河斬殺明狗。”
這邊吐魯番人磨刀霍霍,躍躍欲試,那邊的明軍還在不緊不慢地修建防禦工事,而這時候,明軍的主帥俞大猷卻不在瓜州城中,而是又去了上游百里的亂山子峽口。
仇鸞並沒有讓俞大猷失望,活還幹得不懶,僅花了半個月時間,便在兩山之間的峽口處修築起了一座簡易大壩,此時大壩上游的水位上升了十幾米,很多地方都被淹沒了,在山峰之間形成了一座上百畝寬的水庫,庫水漫過壩頂嘩啦啦地往外瀉,看着都有點嚇人。
一開始仇鸞並不明白俞大猷爲何要在此修建大壩,但當大壩建起來時,他便瞬時明白俞大猷的意圖了,如此巨大的蓄水量若瞬間釋放,那破壞力就可想而知了,如果這個時候吐魯番軍隊正好在過河,洪水嘩啦一衝,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此刻,俞大猷就在山頂的一側,府視着下方憑空多出來的一方浩渺水庫,心中亦震撼了一把,即使站在山頂上,依舊能感受到水庫所蘊含着的恐怖能量(筆者曾站在三峽大壩的頂上往下看,真的是兩股顫顫,近兩百米的落差啊,嚇屎人了。)
“仇參將,活兒幹得不賴,本帥會在功勞薄上給你們記下一功,所有參與修壩的弟兄均有賞,不慎犧牲和受傷的弟兄撫卹加倍。”俞大猷沉聲道。
仇鸞和五名千戶無不大喜過望,齊聲道:“謝大帥!”
這時無論仇鸞還是五名千戶,均明白俞大猷要修築大壩的真正用圖了,倘若計劃成功,那就是一場大捷啊,他們這支負責修壩的隊伍自然是首功,嘿,這功勞拿得划算啊。
確實相當划算,不用提刀跟吐魯番人肉搏,只是乾點苦力活就能拿到首功,何樂而不爲呢?
當然,對於仇鸞這些高層軍官來說,修水壩只是苦力活,但對下層官兵來說,同樣是冒着極大的生命危險的,爲了修起這條大壩,這半個月來已經有三十多人溺水而亡,另外還有十幾人被沖走失蹤,受傷者更達百人之多,還不算感了風寒病倒的。
“仇參將,你且派一名機靈的百戶留守水壩,其餘的便隨本帥返回瓜州,到時本帥會派快馬前來通知,留守百戶收到通知後立即炸掉大壩。”俞大猷吩咐道。
仇鸞凜然道:“末將得令,不過此事非同小可,不如由末將親自帶人留守吧!”
俞大猷自然沒意見,反正也不指望仇鸞回到瓜州後衝鋒陷陣,於是點了點頭道:“也好,仇參將留守,其餘人等隨本帥回瓜州殺敵。”
俞大猷做事向來雷厲風行,立即便帶人動身趕回瓜州,仇鸞則帶着三百親兵留守大壩。
不得不說,仇鸞這貨倒是懂得給自己加戲,畢竟這一戰倘若取得大捷,水壩是關鍵焦點,到時向朝廷報捷,嘿嘿,水壩是他修的,也是他負責炸的,“戲份”重啊,那除了俞大猷這個主角,他仇鸞便成了最重要的“男配角”,先不說功勞了,面子上也特別光亮啊,日後就有得吹了!
俞大猷在打仗方面很在行,但在政治利益上卻不怎麼靈敏,是一個不懂得給自己爭取的糾糾武夫,相比之下,跟他齊名的戚繼光,在這方面就要機靈多了,所以戚繼光在朝中很吃得開,無論是文臣圈子,還是武將圈子,都混得如魚得水,反觀俞大猷,雖然老打勝仗,但功勞總是被上司搶,甚至經常當背鍋俠,遭削職,混了一輩子,勝仗打了不少,官職就是上不去。
當然,那只是真正歷史上俞大猷的遭遇,現在的俞大猷就要風光多了,畢竟他的老上級是徐晉,而不是胡宗憲和趙文華之流,而現的俞大猷已經獨擋一面,當上了三軍主帥,自然沒人能夠再搶的功勞,然後讓他背鍋。
言歸正傳,且說俞大猷回到瓜州城,由於上游大壩故意留的豁口已經堵上了,所以疏勒河的河水迅速減小。
九月二十五日早上,河水已經不及膝了,眼看對面的吐魯番大軍開始蠢蠢欲動了,俞大猷果斷地派出了數匹快馬趕往上游大壩通知仇鸞。
通信落後的古代,傳遞消息就是麻煩,特別是要遠距離配合行動時,得提前預估好時間,一着不慎,說不定就滿盤皆輸。
上游大壩距離瓜州約一百里,即使是快馬也要大半個時辰,大壩炸燬後,以水流的速度,水頭要抵達瓜州,就麼着也得半小時吧。所以時間要掐得準,這很考驗一個將領的把控能力。
俞大猷派出快馬後不久,吐魯番軍隊果然開始渡河了,他們分成兩路,一路從水寨上游的河道狹窄處淌水過河,另一路則從下游淌水過河,顯然是打算避開水寨中的明軍火力,待過了河再圍攻明軍的水寨。
俞大猷還得拖延時間呢,這時自然不能放吐魯番人過河,所以也分兵阻擊!
於是乎,兩軍人馬便在河邊展開了一場登陸與反登陸的激戰。
轟轟轟……砰砰砰……
佛朗機火炮在咆哮,燧發槍在怒吼,狂暴的炮彈,炙熱的鉛彈像雨點般狂瀉,五萬吐魯番騎兵被牢牢地封鎖住,不得前進半步。僅激戰了半小時,疏勒河已經變成了血河,人屍馬屍堆積如山,把河道都堵塞了,場面慘烈異常!
不過,疏勒河那麼長,明軍不可能都防住,吃了虧的吐魯番騎兵跑到更遠的地方過河,漸漸地,已經有數千騎成功渡河了,數量還在迅速增多。
眼看着過了河的吐魯番騎兵越來越多,從四面八方嚮明軍殺來,明軍只能緩緩地收縮防線,最後完全退入了水寨的防禦工事中。
吐魯番騎兵“節節勝利”,不由士氣高漲,把明軍的水寨給團團包圍起來,然後發動猛烈的進攻。
“勇士們,殺光所有明狗,放箭!”牙蘭策馬揚刀,意氣風發地大喝,利箭如同飛蝗般向着明軍的水寨撲去。
很明顯,牙蘭是打算先把明軍的水寨給拔掉,然後再全力進攻瓜州城,以免到時腹背受敵。
然而,明軍花了將近一個多月時間加固的水寨又豈是好攻破的,再加上火力強大,吐魯番人猛攻了半小時,除了丟下上千具屍體外,什麼好處都沒撈着。
當正牙蘭肉痛得咆哮不斷時,遠處隱約似有雷聲傳來,此刻兩軍正酣戰着,大家都沒怎麼在意,可是這雷聲卻越來越響,地面也微微震動起來,河水也跟着晃動。
這時越來越多人注意到了,牙蘭隱隱覺得不妙,他手搭涼棚往上游望去,只見有一堵像黃色牆體的東西在迅速接近。
“那是什麼?”牙蘭皺起一眉頭,正在進攻水寨的吐魯番騎兵們也下意識地停止了動作,騎在馬上放眼東望。
“不好,是洪水……是洪水!”忽然有人驚恐地大叫。
這時牙蘭也看清了,那道黃色的牆分明就是高達數米的濁浪啊,正順着河道咆哮奔騰而來,發出的聲音就像滾滾悶雷,震得地動山搖,還隔着裡許,撲面的狂風便呼嘯而至了。
“我的媽呀!”牙蘭嚇得差點從馬背上滾落下來,這時也顧不得思考這洪水是從哪來的了,拍馬便向着遠離河岸的地方跑。
快逃啊!
也不知誰先喊了一聲,吐魯番士兵們亡命奔逃,有向着瓜州城方向跑的,有掉頭跑的,亂成一鍋粥。
只是短短十數息間,那道數米高的水牆便殺到了,轟隆,水寨臨河的部份欄柵當場被衝得四分五裂,幾十艏竹排也撞散架了,威力之驚人,讓人心膽俱寒。
數以萬計的吐魯番騎兵傾刻被吞沒,河水迅速上漲,很快就填滿了水寨外面“回”字形的深溝,並且漫入了水寨中……
不過,水寨中的明軍顯然早就有準備了,並不怕被淹着,但水寨外面的吐魯番騎兵就慘了,瞬時遭了滅頂之災,近半人馬被洪水衝入了河道中,淹死者不計其數,真個哀鴻遍野!
且說牙蘭策馬亡命狂奔,親兵舉着將旗跟在他身後,其他倖存的吐魯番騎兵也跟在將旗後面跑,慌不擇路之下便逃到了瓜州城下。
水終於淹不着了,牙蘭鬆了口氣,總算有暇回首望去,但見本來乾枯了的河道已經洪水滔滔,甚至漫上了岸邊十幾米,水面上到處都是掙扎慘叫的人馬,再一看身邊,五萬大軍只剩下一萬不到了,其餘的不是被洪水沖走,就是逃散了。
牙蘭正肉痛得差點暈了過去,卻忽聞數聲炮響,瓜州城的城門豁然大開,裡面的明軍蜂擁而出,向着他們殺來。
砰砰砰……
迎面就是一輪掃射,驚魂未定的吐魯番騎兵當場被射翻了一大茬。
“衝啊,殺啊!”數萬名軍從四面八方圍殺上來,將牙蘭這不足一萬的殘軍團團圍住,展開一邊倒的圍殺。
洪水來得快,退得也快,水頭過去後,水位便緩緩回落了,本來被洪水包圍的水寨也重新露了出來,裡面的明軍悍然殺出,加入了對殘餘吐魯番騎兵的圍獵。
這一大戰持續了一個多時辰才結束,五萬吐魯番騎兵幾乎全軍覆沒,主將牙蘭也被當場射殺。
毫無疑問,這是一場大捷,是俞大猷在關西取得的第一場大捷,他用一場酣暢淋漓的勝利證明了自己的能力,正式獲得了三軍的認可。
洪水退去了,疏勒河邊屍體積如山,遍地斷刀爛槍,河中漂浮着數不清的吐魯番士兵屍體,還有馬匹和駱駝的屍體!
“萬勝!萬勝!”明軍的歡呼聲響徹瓜州城內外。
差不多傍晚時份,戰場纔打掃完畢,經過一番清點,這一戰共斃敵萬餘,擒敵三千餘人,俘獲戰馬超過五千匹,另外,被洪水沖走的無法納入統計,估計淹死的吐魯番騎兵沒一萬也有八千了,剩下的則全部逃散了。
當晚,俞大猷下令犒賞三軍,並寫了一份捷報,加急送往京城,而這個時候,嘉靖和徐晉剛好從大同啓程回京呢。
第二天,俞大猷一面派人掃蕩逃散了的吐魯番士兵,一面派出三千營的五千騎兵馳援玉門關。
兩天後,正在進攻玉門關的虎力納咱兒總算收到了牙蘭全軍覆沒的消息,嚇得立即遁入了羅布泊,可謂重蹈了之前的覆轍。
不過,這次虎力納咱兒比較倒黴,遇上老痞子裴行謹,這貨可是個狠人啊,一口氣追殺進了羅布泊,銜尾吃掉了虎力納咱兒的近半人馬,這才罷休,噢,不是罷休,是因爲追丟了,最後連他自己也迷路了,在死亡沙海中像無頭蒼蠅般亂闖,差點就全軍覆沒,幸好後來被三千營找到了,這才灰頭土臉地逃出了生天,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