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啦嘩啦”
隨着他起身,那纏繞在上面的鐵鏈跟着發出刺耳的響聲。
那人看起來和蘇寒一樣的身高,可是那屬於腿的位置,卻是空蕩蕩的。
似乎是能察覺的到我的存在,那對奇異的眼睛忽然轉向我。
“唔。很特別的靈魂!怪不得堂堂閻君大人,要親自護送呢。”
蘇寒朝着我的方向看了一眼,輕聲道:“自然,所以麻煩江老能夠保密。”
那雙看似時刻都會散架的手,忽然抓住了一條比他手臂還粗的鏈子,我以爲他要從那幾艘破船裡選個差不多的。
沒想到,人家直接從水底拉上來了一條只有個船殼,屬於船底的部位,是幾條和岸上同款的鏈子,就那麼隨意的躺在那裡,隨着湖水晃悠着。
被稱爲江老的船伕悠悠的看了我一眼,一口吸乾了最後一根蠟燭,飄向了船頭。
蘇寒看了我一眼,忽然笑了。
他們都不怕,我又何懼,更何況我現在只是一抹幽魂而已。
我沒有看到那個人是怎麼動的,但是這無底船,的確是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快速的朝着遠方行駛的。
我本以爲那些水會穿過船底,打在岸邊,出乎意料的是,傳遞竟然形成了一個詭異的漩渦,小小的船隻如同一個銀色的漏斗,避開了一切險阻,朝着既定的目標緩緩滑行着。
“閻君,若是我沒記錯的話,這裡似乎並不是回陰間最快的路吧,你們爲什麼要走這裡!”
那個嘶啞的聲音冷不丁的響起,如同貓眼一般的眼睛裡,倒影着一片片星斗。
蘇寒嘆了口氣,看着遠方:“是,這裡不是最快的,但是卻是最安全的不是麼?”
江老的身影忽然扁平了不少,那聲音也越發宛如鬼魅。
“是啊,這裡曾經是你的地盤,當時我們都以爲,你纔是這個地府最正直的人,最單純的小夥子,可沒想到,這故事的結局,往往那看似最單純無害雲淡風輕的,纔是人生的贏家啊。”
“我沒有贏。”
蘇寒開口,忽然看向我。
似乎是專門爲了解釋給我聽一般,他又繼續說道:“當年我分身投胎到人間,就爲了感受着那屬於人間的七情六慾,回來之後,便在這裡修建了這望鄉臺。想着讓那些捨不得自己親人的再看一眼這陽間。”
“這是好事啊。”江老附和道。
蘇寒哧哧笑着,手裡的玉扇揮的直響:“好事麼?秦洛說我這是違反規定,孟婆怪我影響了她的生意,後來我把這道門關了,結果呢,那些個鬼魂又來質問我,爲何要阻斷他們最後一點點期盼?”
“從那以後,我明白了一個道理,那就是永遠不要奢望你做了一件事別人就會理解你,也永遠不要奢望,那些沒心的人,學會感恩。”
這是在說那些人,還是在說我呢?
我看着他,忽然覺得他比秦洛更像是個人。
不是因爲他做的事情,而是他會去想,會去思考。
秦洛這些日子雖然是在不停的想要對我好,可是那雙眼睛裡,永遠都隔着一層霧氣,把他自己封閉在那個世界裡,他出不來,我們也別想進去。
又或者是,這麼久了,他還是沒愛上我?
一滴眼淚順着我的眼角滑向了這水中,似乎有什麼東西,在這裡之間發生了改變。
忽然,我們的眼前出現了成片的綠色,瘋狂從水裡長了起來。
有些類似路邊綠化帶裡最普通的野草,可那根根上面有着不同大小的洞,密密麻麻的連成一片,只看的我都要得密集恐懼症了。
“不好,這東西怎麼長在這裡了?”那船頭的人忽然飛了出去,兩隻手在那裡不停的揮着。
我這才發現,他那空蕩蕩的袍子下面,竟然是長長的鐵鏈。
就那樣纏繞在在他的下身,已經不知道該稱他爲什麼了。
蘇寒的也在一瞬間完成了“變身”。
讓我意外的是,他並沒有拿着他那把玉笛,而是直接坐在了船舷上,腿上出現了一把玉琴。
通體成白色,沒有琴絃。
“安之,我知道你就在我身邊,這是無絃琴,只有靈魂狀態才能彈奏,我相信你。”
說着話,那把琴已經推倒了我面前。
我的手輕輕的放在了上面,憑着想象之中的動作輕輕撥動着。
“錚。”一聲脆響從那玉琴上發出,一道乳白色的光波,以琴爲中心四散開來,那原本距離我們只有幾米的彼案草忽然後退了。
“果然有用!看來傳說是真的啊!”
江老嘶啞的聲音突然高了幾個分貝,下身的鏈子甩的更帶勁了。
然而沒高興一會,那已經退卻的彼案草又都圍了上來。
蘇寒複雜的看了我一眼,從儲物空間裡拿出了一個碩大無比的‘木頭’來。
“瑟,古老的漢族彈絃樂器,共有二十五根弦。古瑟形制大體相同,瑟體多用整木斫成,瑟面稍隆起,體中空,體下嵌底板。瑟面首端有一長嶽山,尾端有三個短嶽山。尾端裝有四個系弦的枘。首尾嶽山外側各有相對應的弦孔。另有木質瑟柱,施於弦下。”
這種東西就算是在古代也並不常見,原因無他,很多人認爲瑟缺乏演奏價值,用通俗的話來講,也就是上不了檯面。
我的琴是很小的時候跟着一位老先生學的,說來也怪,至今爲止我都不知道他的名字。
只記得每次去的時候,他會帶領我先上香,淨手,擦琴,最後纔是坐下來彈。
這個習慣,一直延續到我18歲,因爲上大學的緣故,已經將琴鎖起來了。
我曾問過母親,明明靠着彈琴我可以進更好的學府,爲何偏偏不讓我去彈琴呢。
然而母親只是笑着搖搖頭:“安之,真正的音樂,不是你成功的墊腳石,那會失去了它本身原有的特質。”
“安之,別楞了,你再愣一會,這些草可就要吃人了。”
蘇寒的聲音遠遠出來,我擡頭向他看去,男人臉上帶着溫柔的笑意。
好似他真的能看我的靈魂一般。
“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
嫋嫋兮秋風,洞庭波兮木葉下
登白薠兮騁望,與佳期兮夕張
鳥何萃兮蘋中,罾何爲兮木上?
沅有茝兮醴有蘭,思公子兮未敢言.....
一段楚辭《九歌:湘夫人》從蘇寒口中唱出,伴隨着這空靈的音樂,那些個彼岸草隨之搖擺起來。
我呆呆的看着那個彈瑟的男人,清冷的面孔在這黑暗之中宛如那無暇的白玉,似比天上的繁星還要耀眼。
似乎是察覺到我的目光,蘇寒擡眼朝我看來,那紫色的雙眸裡是揮散不去的情義。
至純,至真。
荒忽兮遠望,觀流水兮潺湲;
麋何食兮庭中,蛟何爲兮水裔
朝馳餘馬兮江皋,夕濟兮西澨
聞佳人兮召餘,將騰駕兮偕逝.....
蘇寒的歌聲還在繼續,一圈圈淡紫色的光芒從我們的無底船四散到了周圍,那一片片綠意,像是被琴聲和歌聲陶醉了一般,竟然自動讓開了一條路,一條緊緊能容得下我們通過的路。
蘇寒面色一喜,沒有停止手中的動作,忽然閉上了眼睛。
我學着他的樣子,也閉上了眼睛,輕聲跟着他哼着。
本以爲這東西很拗口,可沒想到似乎我的腦海裡天生就有着這些拓印似的,不知不覺中竟然把這《九歌》全部唱完了。
不知過了多久,一隻手忽然摸上我的臉頰。
“安之,你哭了。”
那聲音微微有些嘶啞,我睜眼,發現蘇寒正單膝跪在我的面前,溫熱的手指在我臉上游走着,那青蔥般的手指山沾滿了我的淚珠。
“你能看到我了?是不是我回去了?”我癡癡的笑着,忽然來了興致,一口咬在了那指頭上,口腔裡鹹鹹的。
蘇寒苦笑着搖了搖頭:“不是你回去了,而是你這靈魂,竟然又凝結出來一尊身體,更有意思是,你的肚子裡孩子,不知道怎麼的,也跑到了你這具身體裡。”
“什麼!”我驚恐的後退了,周圍依舊是那漫無盡頭的黑色冥海,就連星空都沒有絲毫的變化。
“我死了嗎?”我抖着手,不敢相信的摸着自己的肚子,就連隆起都沒有,怎麼可能會有孩子呢!
“不不,不可能啊,這肚子都是平的!”
蘇寒一把將我擁入懷裡,手臂緊緊的環繞在我的腰上。
“安之,你冷靜點,這是好事,你有了神格!”
“神格?”
男人的聲音帶着一絲絲惆悵,在我耳邊輕聲道;“是的,神格,就是成爲這天地神明的最重要的東西。而且,你的神格,還是一種我從來沒見過的!”
“不只是沒見過,是連聽都沒聽說過。”一直站在船頭的江老補充道。
“是的,只有一片混沌,我嘗試着輸入了一些靈力,但是似乎你吸收不了。”
在蘇寒的引導下,我閉上眼睛,緩緩的讓自己平靜了不少,集中意念探視着自己體內的一切。
一團白色霧氣就在我的小腹之中縈繞着,在那團霧氣之中,有兩個嬰孩正在那裡沉睡着。
“這...”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麼想通的,只覺得世界觀從來到這裡,就在被瘋狂的刷新着。
一具和我一模一樣的身體就在那裡躺着,臉上無比安詳。
身上穿着的衣服,還是那套我昏迷前的睡衣。
讓我想催眠自己是夢都不可能。
劇烈的疼痛從腦海蔓延到了四肢。
我又一次失去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