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審從早晨八點半,一直持續到晚上六點,中午也就休庭半個小時用來吃飯。
審判程序已經極度簡化了,很多時候缺乏實物證據,只是有確鑿的證人指控而已。而劉從雲這個被告呢,既沒有辯護律師,也不能自我辯護——嘴巴被堵住了。這事兒就算放到封建王朝,都屬於司法程序嚴重有問題。
但沒人提出異議,大家關注的都是一樁樁命案。
越來越多的受害者當場喊冤,審判長根本無法招架,不得不把人喊上來快速審理。
實際上,劉從雲親自犯下的罪案很少,大部分都是他的徒弟搞出來的。這種情況非常正常,因爲到了他那個級別,謀財害命根本不用自己動手。
就拿這回宣揚末世論斂財來說,劉從雲一直待在神仙府裡,只跟某些豪紳富商有過交流。至於具體的傳教、造謠、行騙、傷人、銷贓,全都由門下弟子負責,那些辦事弟子甚至可以層層抽成。
但毫無疑問,所有案件的罪魁禍首,全都指向了劉從雲,徒弟們也是打着“劉神仙”的旗號在做壞事。
李根固已經“策反”了幾個核心弟子,那些傢伙爲了保命,當衆將劉從雲歷年來的髒事全部抖出。某年某月,騙了誰,害了誰,一股腦又供出無數命案,甚至連很多受害者都找不到了。
“嗙!”
審判長丘成桐敲響法槌,擡頭看看天色,說道:“時間太晚,天都黑了,明天繼續審理。我宣佈,休庭!”
“青天大老爺,我冤啊,我的案子還沒審啊!”
“劉從雲,你個龜兒子快還我的錢!”
“剮了他,剮了這個龜孫兒!”
“……”
圍觀羣衆紛紛呼喊起來,一樁樁血案,早就激起衆怒。而且,人羣當中很多都是被騙了錢的受害者,那種憤怒疊加起來完全難以控制。
“嗙嗙嗙!”
丘成桐連續敲擊着法槌,通過話筒大喊:“莫要吵,莫要吵,明天再接着審!”
“莫要審了,這種人就該千刀萬剮!”
褚授良抽出扁鑽,扯開嗓子大喊:“兄弟夥,我是褚鑽子,跟我一起殺!衝啊!”
“殺,殺了劉騙子!”他周圍的人跟着起鬨。
後面的人使勁往前面擠,一個擠一個,站在前面的只能順着力道再往前涌,數萬人帶着排山倒海的氣勢動起來。
警察嚇得慌忙後退,周赫煊也連忙撒丫子開溜,直接衝進公審臺後方的樓房。
局面徹底失控了……
一個受害者就在臺下,他首先爬到劉從雲身邊,張口就咬在劉從雲臉上,撕下一塊血肉邊嚼邊吼:“你還我兒命來,你還我的兒啊!”
“唔唔唔!”
劉從雲喉嚨裡發出急促聲響,眼中盡是驚恐之色,瘋狂躲避着撕咬,甚至連臉上的劇痛都忘了。
隨後而至的是一個婦女,她抓住劉從雲的頭髮,照着臉面胡亂抓撓,指甲裡填滿了血肉渣滓,最後竟將劉從雲的一撮頭髮帶皮扯落。
不止是劉從雲,他那幾個被策反的徒弟,本來還想戴罪立功,現在也成了衆人發泄的對象。
審判長丘成桐已經跑到了樓上陽臺,看着下方的瘋狂場面,驚恐道:“我就說不要搞公審,不要搞公審,這哈安逸了,咋個收拾嘛!”
周赫煊笑道:“這樣最好,真正按照程序來,有你們法院頭疼的。”
“那倒也是。”丘成桐點頭說。
劉從雲騙的人太多,贓款難以統計和償還,只要劉從雲一天不死,就要無數受害者跑來法院要賬。這些都是糊塗爛賬,受騙者根本拿不出證據來,到底該退還給誰,退還多少,永遠都別想理清。
現在爽了,劉從雲死於衆怒,查抄的那些贓款直接充公,可以用來辦教育,或者用來買糧賑災。
“轟隆隆!”
一聲雷鳴,閃電破空,照亮了擦黒的夜色。
雨滴很快灑落下來,輕飄飄的,稀稀疏疏,連頭髮都不能打溼。此時冬天都已經來臨了,卻是入夏以來第一場雨,千呼萬喚的第一場雨。
“落雨了?”
“落雨了!”
小得不能再小的雨點,竟讓瘋狂的人們安靜下來,大家不可置信的仰望天空,隨即爆發出欣喜若狂的歡呼聲。
周赫煊也有些驚訝,隨即搶過鐵皮喇叭,高聲喊道:“罪魁禍首已經除掉了,四川的旱災很快就能過去,大家要有信心,我們齊心協力一起度過難關!”
“周神仙!是周神仙在作法下雨!”
“周先生萬歲!”
“早該殺劉從雲了,這龜兒子惹了老天爺纔不下雨!”
“……”
李根固和法院的一幫子官員,此刻齊刷刷看着周赫煊,眼神當中盡是敬畏之色。
丘成桐是日本留學歸來的司法人員,本來是不信鬼神的,現在也喃喃自語道:“劉從雲一死就落雨,莫不真是他搞得四川天怒人怨,老天爺才降下怒火?”
到了晚上八點鐘,數萬羣衆漸漸散去。
褚授良帶着袍哥兄弟來到公審臺,他本來還想補刀泄憤,結果看到眼前的幾具屍骨,瞬間就沒了興趣,呸的吐口水說:“媽賣批,死得好慘!”
死得真的慘,只剩下骨架和內臟了,甚至有些內臟都被挖走。
似乎是受到天降甘霖的影響,大家都認爲懲殺妖道是順應天意,以至於劉從雲及其弟子的血肉成了搶手貨。甚至還有人造謠,說吃了妖道的肉可以得到蒼天保佑,百病不生——今晚重慶城裡,不知有多少家庭晚餐見肉。
“日鬼哦,老子的祖宅房契咋辦?”褚授良這纔想起正事。
“怕是要不回來了。”旁邊的兄弟說。
確實要不回來,因爲房契已經不知道銷贓給誰,除非對方跑來收租,否則褚授良都不知道該找誰索要。
豪紳們的關係千絲萬縷、盤根錯節,市長李宏錕都不敢深究細查,只能懲治劉從雲這個罪魁禍首,被騙的廣大百姓還是自認倒黴吧。
當然,有些人是可以動的,比如第一個跳出來“獻財”的羅澤洲。
這傢伙跟着劉從雲一起行騙,肯定賺了不少,而且光桿軍閥一個,正好藉機殺了除去後患。
羅澤洲當初做軍閥的時候,一個川東北窮困小縣,被他徵稅到六十年以後,居然盤剝出上百萬家產。隨着他的地盤擴大至七個縣,積累的財富起碼有五百萬以上。而且這傢伙鼠目寸光,弄到錢也不發展軍隊和民政,甚至還剋扣軍餉,竟鬧得手下軍官集體發動兵變。
殺了羅澤洲抄沒家產,一部分充公,一部分賑災,再拿一部分來分,各方面皆大歡喜,何樂而不爲?
褚授良屬於輕財重義那種江湖人,也不去想什麼房契了,收起扁鑽笑道:“哥子夥,老子今天高興,一起去館子喝幾杯。我請客!”
“走起,走起!”袍哥兄弟紛紛響應。
三五杯下肚,有人問道:“大哥,你以後有啥子打算?”
“砰!”
褚授良猛拍桌子:“袍哥會越來越沒得意思,被他幾爺子搞得烏煙瘴氣。老子不幹了,周神仙是條漢子,明天老子就去投靠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