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一戰援法華工,英法政府並沒有給予足夠認可,兩國的報紙也沒有進行應有的宣傳報道。
以至於時隔十多年,除了親眼見過的當地居民,其他法國人並不知道有援法華工的存在。而周赫煊做爲法國小說最高獎項的獲得者,卻在頒獎儀式上,把這些故事講給記者和評委們聽。
法國佬還是很可愛的,最可愛的地方就是蔑視權威和政府。
一聽政府居然隱瞞這種事情,法國記者頓時有了幹勁。嘿嘿,你藏着掖着不宣傳是吧,我就偏偏要寫文章報道出來!
當天下午,便有不少記者往巴黎的華人聚居地跑,專門找知情人採訪關於援法華工的消息。
當事人的講述雖然沒有周赫煊那麼生動,但卻字字泣血。負責採訪的記者們,完全被這些故事給震撼了,同時更加憤怒——不遠萬里前來幫忙的中國人,居然被英法軍官當做努力對待!
《費加羅報》很快便滿版報道:“1916年6月,努瓦耶勒小鎮的居民割完小麥,英國人就開始建設第一塊營地了……幾個月後,他們驚訝的看到,第一批中國人從火車下來,由手持粗木棍的英國士兵嚴密看管。這些中國人個頭不高,穿着藍色的大棉襖,帶着小圓帽和毛耳罩,纏着綁腿,燈籠褲,手上帶着身份識別的編號銅手環。他們的竹竿(扁擔)挑着米袋、木板,前後晃悠,還有一個大輪子駕着三角把手的獨輪車。這些外來者氣色非常差,但紀律嚴格……”
《費加羅報》的文章寫得很詳細,既描述了英法軍官對中國勞工的殘酷虐待,又着重講述了中國勞工對戰爭的作用。特別是中國勞工用血肉之軀,在戰爭前線趟德軍佈下的地雷,這一段內容讓人讀起來震撼而心酸。
……
來自美國的經濟危機,暫時還沒有影響到法國,如今的巴黎依舊繁華熱鬧。
喬治是個普通的公司職員,他剛被派到外地出差回來。在登上回家的火車之前,喬治走進車站書店,對店員說:“龔古爾文學獎的評選結果出來了吧?”
“是的,先生,就是這本《神女》。”店員抽出一本新版法文《神女》說,包裝跟以前大同小異,但封面上加印着一行小字“龔古爾文學獎獲獎作品”。
喬治沒有用手去接小說,而是問道:“你可以把它包起來嗎?”
“當然。”店員笑道。
法國人有個有趣的傳統,因爲龔古爾文學獎剛好在聖誕節前頒獎,所以每年聖誕節來臨時,很多人都選擇把當年的龔古爾文學獎獲獎作品,當做聖誕禮物贈送給親戚朋友。
這也是爲什麼,有些銷量只有兩三萬的小說,一旦獲得龔古爾獎,瞬間就賣出七八十萬冊。
等店員把書包好後,喬治又說:“來兩份報紙,一份《費加羅報》,一份《巴黎日報》。”
“好的,請收好。”店員取下報紙道。
喬治把小說放進皮包裡,捧着報紙邊走邊看。直到火車啓動,他終於讀到《費加羅報》關於華工的內容,忍不住驚歎道:“上帝,簡直難以置信!”
心緒難平的讀完《費加羅報》,喬治又連忙翻閱《巴黎日報》,終於在其中一個版面找到相關消息——龔古爾獎得主,現場講述華工血淚史!
“周赫煊先生明顯是一個特立獨行的人,他穿着一身勞工服,扛着大鐵鍬走進了餐館,跟西裝革履的知名人士共進午餐。包括筆者在內的所有人,都驚訝於他反常的着裝,此時周先生向我們解釋了他的意圖,他想告訴法國人一個事實!就在十多年前的歐洲大戰中,有14萬來自中國農村的華工,每天工作10—16個小時,拿着微薄的薪水,遭到英法軍官的歧視虐待,夜以繼日的爲戰爭做着犧牲……”
喬治讀完這篇報道,突然瞥到鄰座在看《東部共和報》,他說:“打擾一下,可以互換報紙閱讀嗎?”
“當然可以。”對方笑着把報紙遞給他。
這張報紙同樣有相關內容,標題更加煽情——天之子,法國不能忘記他們!
喬治認真閱讀完文章後,默默地把報紙放在旁邊。
鄰座的旅客主動搭話道:“你也感到很震驚嗎?如果不是那個中國作家提起,我都不知道歐戰時還有14萬中國勞工參加。”
喬治聳肩說:“我感到震驚的,是英法兩國軍官,對中國勞工的殘忍虐待。英國和法國是文明社會,居然還能做出那樣的暴行,他們把中國人當成牲畜,稱他們爲‘食人魔’、‘兩腳行走的豬’。可這些中國勞工,明明是站在我們這邊的,在幫助我們打仗,卻有不少人死於英法士兵的皮鞭之下。”
“誰說不是呢?那些中國勞工真可憐,”鄰座旅客問,“你看過周先生的《神女》嗎?”
喬治道:“沒有。但我已經買了,準備送給妻子做聖誕禮物。”
鄰座旅客道:“我想你可以看看。讀完《神女》,再讀那些關於中國勞工的報道,感觸將會更加深刻。”
“真的嗎?那我試試看。”喬治拆開包裝紙,當場便閱讀起來。
《神女》真的有毒,喬治沒看幾章,便感覺背心發涼、頭皮發麻,被那種理所當然的冷漠殘酷世界給嚇到了,同時又欲罷不能地沉浸在各種魔幻場景當中。
直到火車開進巴黎車站,喬治才意猶未盡地把書關上。
就如鄰座的旅客所說,喬治在讀完《神女》後,已經對中國底層平民又了直觀認識。再聯想起報道中的華人勞工,就更加感受到一種莫名的同情和悲憫,讓人揪心難受。
由於法國人對龔古爾獎的極大關注,周赫煊這次的輿論引導極爲成功。隨後數日,法國各大報紙紛紛報道,“天之子”成爲援法華工的尊敬代稱。
聖誕節那天,當法國人舉國歡慶時,周赫煊突然登報說明。他想爲中國勞工建造陵園和紀念碑,向全法國徵集相關信息,希望法國政府和人民能夠提供可靠消息。
法國佬的熱情終於表現出來了,聖誕節一過,法國各地的市政廳,每天都要收到無數市民來信,都是敦促政府幫忙建華工陵園的。
甚至還有人組織遊行,要求嚴懲當年虐待華工的士兵軍官,許多留法學生也自發組織起來,舉行各種對華工的悼念活動。
駐法公使館趁機宣揚中法友好,李石曾也藉着這股東風,積極聯絡法國的科研機構,希望對方能夠與北平研究院達成學術合作。
最讓周赫煊感到欣慰的是,法國人對華人的印象大有改觀,至少不像以前那麼歧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