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大連的路,只能走過去了。
兩人知道大概的方位,向南找到了火車道,就開始順着鐵路走。
鐵路上是不能走的,日本人的護路隊有馬隊,只能遠遠的着着火車道走。
也幸虧這是冬天,河流灌木雜草都不擋路,莊稼地也可以直接穿行。
到第二天下午,兩人的乾糧沒了,總在野外雪地裡走,渾身透涼,也需要找個熱乎的地方暖和下身子,最好喝些熱湯開水。就進了鐵路邊上的一個鎮子,準備買些乾糧,再喝些熱水。
趙婧之從沒進過大車店,看着四四方方、人來人往的一個大院子,有些新奇。
大車店在清末和民國初期出現,顧名思義,在交通要道旁,按40裡左右設置一家專門接待畜力的大軲轆、膠輪的大車的驛店。
這個距離大約是負重馬車半天的路程,方便大車在途中“打尖”和長途車輛過夜。
隨着客流的增多,又引來了其他的買賣,如小賣店、小酒館、鐵匠爐、木匠鋪、麻繩鋪等,人越聚越多,久而久之就形成了村落和集鎮。現在東北以店命名的地方,如郭家店、瓦房店、普蘭店等,很多都襲用原來某家大車店的名字。
這間大車店乾打壘土房,正房是通敞大間,南北大炕,一鋪炕能睡20來人。廂房有單間。
門口放了張木桌和幾個長條凳,預備兩個洗臉盆、胰子和毛巾,胰子是店家用豬胰子、羊胰子摻加火鹼揉做的。
大車店一般都有伙食,基本是玉米麪大餅子、大煎餅,夏季做些茄子豆角等蔬菜,冬季主要是蘿蔔條子湯、白菜土豆湯,豆腐算是好菜。也負責給自帶乾糧的熱飯,店裡贈送一碟鹹菜,一碗開水。大車店只收宿費、飯費和草料費,價格很便宜,熱飯不收費。
大車店門前都要掛個糊着紅紙幌子,作爲行業的招牌。這時代識字的人不多,多數人只認幌不認字。一般小店掛一個,大點的店掛三個。
這一習慣在東北保持到現在,卻是掛在了飯店前。
王洪帶着趙婧之進了大車店的院子,二人洗了下臉,就在大堂屋裡坐了下來。
夥計上來問兩人要什麼,王洪就說:“我跟你看看有啥”,就去竈臺上撿了一鍋剛出鍋的大餅子,又親自打了兩大碗菜湯,就與趙婧之二人悶不作聲的暖和起身子來。
趙婧之有些好奇,小聲問王洪怎麼親自動手?
王洪告訴她:“姥爺就這麼教的,不管到什麼地方的大車店,能自己動手一定要自己動手”。姥爺的經驗,是因爲過去黑店多過正常經營的店,凡是單身或者象他們這們的小家庭,很容易被人迷倒。
趙婧之嚇了一跳,趕緊四處張望,王洪笑了,說:“現在黑店不多了,我們又不在這裡過夜,你怕什麼?”
“這裡過夜有單間嗎?”趙婧之沒想着過夜,卻看這大車店,都是大開門,隱約看到都是長長的大炕,不由的問道。
“不知道,我聽我姥爺說,以前男女睡一張炕”。
趙婧之不敢相信,張開了大嘴:“這?”。
王洪忍不住笑,小聲跟趙婧之解釋了起來。
原來這大車店一開始只接待運輸的大車和車老闆,到後來,也捎帶接納一些路人。隨着移民人數的增加,也就什麼人都進來住了。
剛開始,大車店都是男女混住的,來了女客人就安排在大炕一角,掛個布簾,發個尿盆。後來發展到男女分住,有專門接待女客人的房間。
這裡住的人比較雜亂。
什麼跑江湖的和乞丐。“金買賣”是那些搖卦算命和擺奇門的。“漢買賣”是賣藥的,擺地攤的,賣膏藥的。“吃綹子”是說書唱戲的。“掛子”是打把式賣藝的。耍猴的、變戲法的(小魔術)、演皮影戲的。過路的叫花子也能在這裡躲風湊合一夜。
焗鍋焗碗的、走村的賣貨郎、肯大葉的(倒賣土特產品)、山裡挑(倒賣山貨的小販)。
尋醫討藥的、打官司告狀的。大車店會給前者準備了藥壺,給後者出保條(收錢的)。
黑白兩道更是混在其中。官府的探子捕快和山上的土匪鬍子在大車店裡死克,野妓暗娼遊走期間,可以說好戲不斷。
大車店也不是一般人開的,掌櫃的不但得擺平黑白兩道,還要三教九流樣樣懂些。
很多時候,大絡土匪鬍子下山,大車店還會成爲附近百姓的避難場所。
趙婧之正聽的津津有味,大車店又進來幾個漢奸警察。
王洪見他們沒背槍,象是下班後在這裡坐下來休息一樣,一進門,就讓夥計上幾碗熱湯。不以爲然的掃了一眼,就自顧自吃着東西,跟媳婦閒嘮。
可幾個警察坐在不遠的桌子上,一看清他們二人,立刻就有兩個人起身,其他人也望了過來。
王洪知道一男一女坐在這裡,特別是趙婧之,出現在這小地方很扎眼,看過通緝令的人,多看幾眼,就能對上號。
心裡暗罵,吃頓熱乎飯都不消停。
無奈的把放在棉襖裡面的大肚匣子掏了出來,對着幾個漢奸警察喊一聲:“都過來!坐這桌”。
幾個漢奸警察被他這一嗓子嚇了一跳,看到王洪手上拿着槍,互相看看,就老實的挪了過來。
王洪把大肚匣子往桌子上一放,自己開始吃起東西,見趙婧之緊張的抓着小手槍,就示意她先吃東西。
幾個漢奸警察知道怎麼回事兒,兩手放在桌子上,老老實實的坐着。
這大車店的店主看王洪自已撿大餅子,自己打熱湯,以爲是熟悉門道的江湖客。等看到他拿着槍,和本地的幾個警察坐在了一起,就知道這事兒有點大,立刻跑過來,維持場面。
王洪知道他想過來坐中人調和,就說:“掌櫃的,坐下嘮嘮”。
這店主看到大肚匣子放在桌子上,又仔細看了看王洪和趙婧之的臉,也傻眼了。
黑道白道、土匪警察,他都有關係,可通緝令上的人,他就搭不上關係了。
平時就算見到,也只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當做沒見到。可這回,連他帶這幾個漢奸警察,都被拘在這桌子上了。
王洪看這店主抱着的湯婆子不錯,一個醬釉色的瓷制暖壺,有耳有爪的,想到趙婧之在野外被風吹的樣子,就跟這店主說:“掌櫃的,這湯婆子讓給我吧”。
店主把手中的湯婆子放在桌子上,推了過來。他心裡實在是無語,這窮成什麼樣了?連個湯婆子都要?
湯婆子是北方老百姓用於取暖的老物件,在後來因爲取暖手段多,加上熱水袋的流行,就很少見了。
王洪也沒辦法,他也想不清在野外走需要什麼,反正看到了就搞一個給媳婦用。
趙婧之接過這湯婆子,看到幾個漢奸警察和店主的樣子,心中暗笑,沒槍的警察真是老老實實。
兩人吃完,正好看到夥計給大車店裡的暖水瓶(東北話奶壺)倒水,王洪一做不二不休,又讓店主把這鐵皮暖水瓶也讓給他。
店主痛快的同意了,他只希望王洪兩口子趕緊走,千萬別因爲點小事兒,在這裡動槍,更別在這裡殺人。
可王洪坐在那裡,讓這幾個漢奸警察幫他把錢付了。
幾個漢奸警察苦着臉,開始你三角,我兩角的湊錢。
這時代,警察並不是高收入的職業,在全國各地,都比稍有點技術的工人工資低。
象這幾個漢奸警察,包括他們沒當漢奸的時候,每月也就10塊奉洋這樣。要是連灰色收入都沒有,也就夠一個單身漢吃住,根本養不起家。
一個暖壺要1塊現大洋,湯婆子加上王洪倆口子吃的拿的大餅子,也就幾角。就這點錢,幾個漢奸警察湊的無比艱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