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山東國術館,教務長田振峰開始安排學習人員和訓練場地。
田振峰是個筆桿子。他早年跟張驤伍學過拳,跟山西形意拳賈蘊高學過形意,跟李景林學過太極,也跟馬耀南學過形意。倡導技擊實踐,好寫文章批判名家,而名噪一時。但瞭解他的人,知道他只教人太極拳。
只是他受李景林的影響,老是針對孫祿堂發表文章。
這裡有個故事:
李景林曾找了些好手送到孫祿堂那裡,讓孫祿堂教些真東西。可他隔了幾個月問這些人時,聽到的卻是孫先生什麼也沒教。
於是李景林就去問孫祿堂:爲什麼不教他挑選出來的好手?
孫祿堂也挺納悶,說:我教了啊,只是他們不願意下功夫練。
原來這10位國術好手想要學的是孫祿堂的技擊絕招,什麼抹肋手、掏心腿一類的,可孫祿堂卻讓他們從站三體式開始,這些人就以爲孫祿堂在糊弄他們。
這事兒,孫祿堂覺得他的方式沒什麼錯誤,誰想學他的東西,都得從三體式開始。
李景林卻覺得孫祿堂這是教功不教招,就說了句:“孫大哥不教人!”
這話說的水平有點不夠,因爲孫存周對來學拳的友人們從來都是教招不教拳,只有教拳纔拿你當成了自己的同門。
做爲李景林太極拳的得意弟子,田鎮峰卻記下了這句話。他的文章裡,不時出現兩句話:孫祿堂的拳藝有真實造詣,可他的拳理太玄乎了;孫祿堂的本事極高,可就是不教人。
後人稱他是反孫健將。
可這只是戲稱,田振峰的真實身份,是地下黨,後來擔任體委分管武術的領導。他對孫祿堂前輩有意見、有看法都是直接了當的明說,特別是對孫祿堂在拳理中引用了大量易經、內丹之類的‘玄學’內容,在不同的場合批駁了很多次,但在人格與武功方面還是很尊重孫祿堂的。
在山東國術館的國術月刊裡,他說了這麼一句話:“在形意拳歷史上有真實造詣者只有:姬隆峰、戴龍邦、馬學禮、李能然、郭雲深、劉奇蘭、宋世榮、孫祿堂、尚雲祥等九人而已”。孫祿堂去世時,他亦感嘆道:“孫祿堂先生這一去,把形意拳的真諦都帶走了,從此已沒有人真正懂得什麼是形意拳了”。
這是一個有意思的人。
田振峰的老師張驤伍,也是李景林的老部下,先後從宋唯一學武當劍、八卦掌,從神槍李書文學八極拳。退出軍界後,隨張之江、李景林創辦南京中央國術館,任副館長。
張驤伍在山東期間殺人甚多,人稱張閻王、張剝皮。後來跑到了西安,隱姓埋名。可這人又嗜劍如命,有十把好劍藏在老家地窖裡,天天唸叨,最終沒忍住,跑回去取劍,卻因此身份暴露。就有女警作臥底,來西安隨其學拳,在查實了他的真實身份後,遂被捕遣送回山東,被當地處決。
張驤伍被捕後,田振峰緊急上報高層,說當年清黨時,張驤伍曾親將他們幾個地下黨秘密護送至延安。張驤伍固然曾經做過剝皮閻王,但也有過功勞,建議從輕發落。而周相批准之時,爲時已晚。
此外,田振峰也與掌劈孫錫堃的馬禮堂關係不錯,馬禮堂被追捕時,就躲到了他家裡,兩人一塊琢磨國術救國,搞的轟轟烈烈。
王洪在這裡教四兵的同時,也與親師叔馬耀南學了不少東西。
山東國術館教形意拳的,第一任是李玉林,他走後便請來了馬耀南。
馬耀南與孫祿堂一樣,都是郭雲深親自花費大量心血教導過的徒孫。他與郭雲深是一個莊子的鄉親,論輩分,叫郭雲深姥爺。馬耀南幼失雙親,由郭雲深收養,親自傳授形意拳十年,因輩份關係,郭大師把他歸於李魁元門下(李魁元也是孫祿堂的師父)。
他當過鏢師,也做過軍隊的國術教練。李景林去世後,他的部下都離開了濟南。經孫祿堂推薦,田振峰親自前往河北深縣,邀請馬先生擔任該館形意拳顧問。
馬耀南到濟南後,接受了本地高手的挑戰,結果他只用劈拳一式,打的這些人心服口服,不少人當場拜師,被人稱爲“獨步劈拳震山東”。
王洪向他請教問題,他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當王洪問他,自己還差多少到明勁時,他說了句:“不要輕易說明勁。明勁得有至剛的勁力,能不用拙力就已經很難了,你現在也就做到了這步”。
田鎮峰安排了國術館的、手槍隊的、還有本地有名的拳師一起來學習四兵。一時間,國術館內高手雲集,很多活動在國術圈和遊離在國術圈邊緣的人,都跑過來觀看。
別說有沒有功夫,四兵這種軍事武術,民間的國術家們說起來一套套的,實際上,全然不懂。遊場與軍陣的區別,很多大師級的人物都不懂,一張嘴就犯錯誤。
王洪是從戰場下來的,教材是他寫的,這事兒,圈子裡的人都知道。至於找王洪交手,是不敢的,這些民間人士手上見過血的極少,還不敢挑戰從戰場上活下來的軍人,這四兵可不是肉拳頭,特別是被日本人證明了厲害的王洪。
哪怕是心裡想騎着名人出名的人,也沒膽量拿着真刀真槍動手。拳頭上還有留手與不留意一說,在兵器上,一個忽視就是一條命搭進去,誰傻到會留手?
這裡有個叫郭壽山的人,三十出頭的樣子,練太極八卦,他生意做的不錯,掛着山東國術館的顧問虛名。他跟孫祿堂的師兄弟學的拳,當時那位嫡傳窩在寺廟裡窮困潦倒,也不知道爲什麼,這一時期教出來的兩個徒弟,孫XX和郭壽山在內,都喜歡背後抹黑孫祿堂。
這郭壽山也來到這裡見識四兵,在休息時,他與國術館的教師們閒聊起來。
一個學員看他不順眼,因爲郭壽山的徒弟中,有個愛挑事的,跟他極不對付,就故意大聲的問郭壽山:“郭師父,聽小二子說,你打敗了孫祿堂,你能打敗他徒弟嗎?”
話音沒落,郭壽山呆在了那裡,在場的人也愣了。
在場的都是懂行的業內人士,誰有幾兩水平,都能估出來,打敗孫祿堂?這話也太敢說了吧?
馬耀南立刻站起來,說:“還有這種事啊?我怎麼沒聽說過,來來,你先打敗我再說打敗我師兄”。
王洪自然不能在邊上站着,他虛扶住馬耀南:“師叔,這事我來吧”。就對着郭壽山說:“能打敗我師父?下場,讓我領教一下”。說罷,就先下了拳場。
郭壽山傻眼在那裡,無意中吹個小牛,怎麼徒弟再往外說就變成了打敗孫祿堂了?
馬耀南一個劈拳打的濟南全都服氣,王洪更不是打的事兒,人家是殺人出名的。他看着王洪站在場子裡,身穿軍裝,正從一個學員手裡拿過一把大砍刀。那寒光閃閃的刀光,讓郭壽山腿腳軟了下來,他真怕了,萬一這王洪真要殺人咋辦?就算是被他砍上一刀,人也廢了啊?
郭壽山是個生意人,爲人圓滑,骨子不硬,下的功夫也不大,打趟拳都累的不行,見勢不妙,他立刻對那個學員講:“小二子什麼時候說的?孫祿堂是我的師叔,大我三四十歲哪,我哪能跟他動手?你聽錯了吧?”
那個學員也無所謂,反正郭壽山也不是他師父,就說:“那可能是小二子喝多了吧”。這話看似服軟,卻把這事情敲定了下來。
這下,國術館的人看着郭壽山的眼神都不對勁了,私下誰都會吹上幾句,可被人放在了檯面上,呵呵,這圈子以後就別來了。
郭壽山也知道事情大發了,馬上說道:“我從來沒說過這話,我回去就把那劉二開革出去”。
這時,掌着時間的人敲起了鍾,訓練又開始了。
王洪瞟了下郭壽山,什麼話也沒說,就走到臺前,喊了嗓子:“對練開始,誰上來陪我練練?”說罷,眼睛就盯向郭壽山。
這郭壽山被王洪盯着的全身不自在,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只好拱了下手,轉身就離開了國術館,從此再也沒進這個門,也沒在公開教過徒弟。
事實上,郭壽山本人也不會吹的太過,可他的傳人實在不成器,編了好多段子。不但說過郭壽山打敗了孫祿堂;還說了很多,比如說李景林武當劍是郭壽山編的;說那太極八卦比正宗的八卦掌都厲害;說郭壽山的師兄孫XX也打敗了孫祿堂;說郭壽山打敗了八卦的吳X山(似乎不對勁兒,按他們自己拉的門譜,他們還是親師兄弟哪);又說什麼打敗了山西來的形意拳……。
一個兩大名拳的分支拳種,爲了能多教三兩個人,替祖師打敗這個打敗那個,編的也夠辛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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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章一說:即使當年,把內家三拳練的不出大謬的人也不多。金警鐘先生在山東國術館《求是》月刊上曾撰文,講述他見程海亭先生的某弟子和張兆東先生的某弟子皆有二三十年功夫,所表演八卦拳、形意拳時,一趟下來竟然氣喘吁吁。說起來就是基本功不紮實,甚至不正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