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秀齋靜靜旁聽,把這二人的展望全部記在心中,一同旁聽的是四腳蛇。四腳蛇萬沒想到九嶷當真會鐵了心的和狗崽子過成一家人,一顆小心臟幾乎因此氣炸----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會這麼討厭皓月,如果和九嶷一起過日子的人是吳秀齋。他興許還不會這麼生氣。
於是私下裡,在皓月和吳秀齋都不在的時候,他鼓足勇氣變成人形,光溜溜的跪坐在了九嶷面前。
“九嶷九嶷……”他垂着頭開了口:“你要是非和那隻狗崽子好,我就要氣得離開你了。”
九嶷靠着牀頭坐着,後腰墊了個大枕頭。聽了四腳蛇的話,他理直氣壯的一點頭:“那好,咱們後會有期。”
四腳蛇立刻擡頭望向九嶷----望了片刻,他很難過的小聲問道:“爲什麼?因爲我比狗崽子醜嗎?”
九嶷正在盤算如何挑選一所好房子,四腳蛇的問題對他來講,正是左耳進右耳出:“不是你醜,是你我人妖殊途嘛!”
四腳蛇立刻含淚大聲嚷道:“胡說八道,狗崽子不也是妖嗎?”
九嶷心不在焉的搖了搖頭:“他?不一樣的。他是狗呀!”
四腳蛇氣得一躍而起,在半空中恢復原形,然後跳下牀去,飛快的爬走了。
四腳蛇氣昏了頭。也不辨方向,閉着眼睛向前爬,四隻爪子簡直要一起騰空。搖頭擺尾的衝入夜色之中,他爬成了一道很暗淡的小閃電。不知何時天亮了,不知何時天又黑了,最後他實在是筋疲力竭,只好把肚皮貼上潮溼的砂石。靜靜的停了下來。
眼淚是在路上就流乾了的。他吐出半截分叉的細舌頭,很想找點清涼的水喝,他甚至聽到了身邊潺潺的流水聲,然而四隻爪子成了擺設,他虛弱得一動都不能動。兩隻眼睛閉起來,過去那些好時候一幕一幕的在黑暗中閃現----其實也不能算是多麼好,九嶷不是驅趕他去裝神弄鬼,就是對着他連打帶罵,但是、但是----
四腳蛇沒想出“但是”後面的下文,彷彿昏迷了一般。他睡了過去。
四腳蛇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反正在似醒非醒的時候,他感覺自己口中渴得火燒火燎,從頭至尾的皮膚卻是清涼。慢慢的睜開眼睛向旁一看,他被幾根柔韌的黑針刺了眼睛。
緊閉雙眼一扭頭,他這回睜了眼睛再看,發現那黑針不是針,而是一叢粗壯的鬍鬚,順着鬍鬚再向上瞧,他忽然大叫了一聲,因爲看到了一枚烏黑溼潤的狗鼻頭。那鼻頭下面的大嘴中拖着長長的紅舌頭,紅舌頭一甩一甩的,正在舔他的黑脊背。
他一叫,紅舌頭立刻捲回了大嘴中,狗鼻頭向下一探,他看到了兩隻圓圓的狗眼睛。很好奇的看着四腳蛇,狗嘴說了話:“你也是妖精吧?”
四腳蛇橫着向旁竄出了兩尺多遠:“媽的!哪裡來的大黑狗?”
大黑狗蹲坐下來,字正腔圓的繼續說人話:“哈哈,我就覺得你是妖精嘛!你身上有妖氣的!我也是妖精,我已經修煉好幾百年了。”
四腳蛇對於妖精倒是沒有惡感,可對方是隻黑狗,這問題就大了。黑狗是狗,白狗也是狗,白狗是王八蛋,黑狗定然也好不到哪裡去。惡形惡狀的瞪着大黑狗,他開口怒道:“果然天下的狗崽子沒有一個好東西,看你這副黑漆漆的醜樣子,竟然敢趁老子睡覺,佔老子的便宜!”
大黑狗很驚訝的一擡頭:“我醜嗎?”
四腳蛇轉頭嗅了嗅自己的身體,隨即罵道:“臭野狗!舔了老子一身口水臭!你不醜誰醜?狗就沒有好看的,尤其是你,黑漆漆的,要多醜有多醜!”
大黑狗脾氣很好的答道:“醜就醜吧。可你也是黑漆漆的呀!”
“媽的!老子肚皮是白的!”
“可是後背很黑呢!”
“我!願!意!”
大黑狗聽了四腳蛇歇斯底里的怒吼,伸出舌頭一卷鼻頭,不言語了。而四腳蛇搖晃着爬到河邊痛飲了一場,然後在一團光芒中化成了個少年人形。抱着膝蓋蹲在一塊大石頭上,他低了頭去看自己水中的倒影,看到最後,他擡起手背一抹眼睛,忽然抽泣了一聲:“你說得對,我是挺醜的。”
大黑狗回頭看了看他,忽然向上縱身一躍,再落下時就成了個體態修長的青年。踢着鵝卵石走到四腳蛇身邊蹲下來,他很好奇的看了看四腳蛇的側影,隨即用溫和的語氣答道:“是哦。”
四腳蛇登時扭頭望向了他,就見他通體皮膚黑亮,腦袋上只有短短一層頭髮,生得圓眼翹鼻撅嘴,且有兩隻招風耳朵。
“唉?”四腳蛇哀鳴了一聲:“怎麼你也這麼醜?”
大黑狗快樂的笑出了一口大白牙:“不知道。”
四腳蛇一咧大嘴叉,一擠綠豆眼,對着河水哇哇的哭出了聲音:“漂亮的九嶷就能遇到漂亮的白狗崽子,醜陋的我就只能遇到醜陋的黑狗崽子!我和九嶷真的是有緣無分啊!”
大黑狗莫名其妙的看着他:“九嶷是什麼呀?人?妖?還是吃的?”
四腳蛇抽泣着搖頭:“我跟了他很久很久,可是,可是……他不要我了……”
大黑狗把臉湊到他近前去:“爲什麼?你做錯事情了?”
四腳蛇捂着臉,連腦袋帶身體一起搖。
於是大黑狗又問:“吵架了?”
四腳蛇這回搖不動了,只能是躲在巴掌後面上氣不接下氣的抽搭。
大黑狗擡手撓了撓頭,思索着說道:“那你去和他解釋解釋嘛,實在不成就道個歉。吵架沒什麼的,我想找個人和我吵架還找不到呢。本來這裡有一隻大刺蝟,我們還能談談,可大刺蝟最近不知跑到哪裡去了----要不然,我陪你去找那個九嶷?”
四腳蛇暫停哭泣,愣了一愣,緊接着卻是哭道:“不,讓他和狗崽子過去吧!他不要我,我也不要他了!”
在京城的某條衚衕裡,九嶷和皓月安了新家。
衚衕是中等的衚衕,不髒亂也不高雅;房屋也是中等的房屋,有幾歲年紀,但又不至於舊。皓月像請老太爺一樣,把瘦骨伶仃的九嶷從大門口攙進了上房堂屋,然而九嶷在太師椅上剛一落座,便歪着身子呻吟起來:“哎喲,椅子太硬,硌得我屁股疼,快來給我揉揉。”
皓月沒理會,只從臥室裡找出一隻棉墊子給他墊到了身下。
九嶷坐正了身體,又道:“渴死了。”
皓月拎起一隻鐵皮大水壺,出門到衚衕口買了一壺開水。這種生活他是第一次過,幸而他還存有些許人間常識,否則這開水就真不知道去哪裡弄來。沏了一杯熱茶送到九嶷面前,他站在屋子中央,雙手叉腰環顧四周,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辦。
這時,九嶷又病怏怏的開了口:“小狗兒,茶杯太重,我端不動啊!”
皓月一邊思索着接下來如何收拾房屋,一邊端起茶杯送到了九嶷嘴邊。九嶷吹着熱氣喝了幾口,又有了新問題:“今天算是咱們的喬遷之喜,晚上得吃頓好的吧?”
皓月心事重重的一點頭,無論如何不知道怎麼把這日子過下去:“對,吃好的,你想吃什麼?”
九嶷打了個小小的哈欠:“也不想吃什麼,大帥府裡的伙食相當不錯,不過有日子沒吃餃子了,吃頓餃子吧?”
皓月對於他的一切要求都是毫無意見:“好,吃餃子,餃子----”
他忽然意識到了問題:“餃子在哪裡?”休布司扛。
九嶷哼唧了一聲,大腦袋在細脖子上前後左右的亂晃:“你去館子裡買些現成的回來就行。我吃餃子,你呢?給你買些肉骨頭啃啃?”
皓月瞪了他一眼:“我吃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