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月嘴忙,九嶷手忙。冬季天短,天‘色’一黑,串了大塊鳥‘肉’的細樹枝便被九嶷架在了火上。那九尾狐來了興致,端着一隻破碗大口喝酒,又連說帶笑的回首往事。皓月一度動了心思,想請他下山去鬥一鬥呂清奇,然而轉念一想,他閉了嘴,因爲九尾狐對於人間的大善大惡一貫是不甚關心,法力雖然高強,然而只愛過自得其樂的清淨日子,和他實在不是一對同志。
他不想吃油膩膩血淋淋的鳥‘肉’,所以只掰開了一隻烤土豆慢慢的吃。土豆烤得很夠火候,單吃它一樣也吃得下,皓月含着一口土豆擡起頭,結果正看到了眼前九嶷的手。
九嶷正搬了大酒罈子給九尾狐倒酒,又把烤好的鳥‘肉’往九尾狐手裡送,九尾狐看他一眼,他便笑上一笑。皓月先是納罕,不明白他何以要如此恭維九尾狐;緊接着心裡就有些不悅,因爲九嶷的兩隻大手凍得通紅平日此人一旦手冷,必會趁機偷襲自己的頭臉,順便取個暖;如今給九尾狐做雜役,他倒是不怕冷了,一坑烈火近在眼前,他連烤烤手的工夫都沒有了。想到被九嶷拋棄了的四腳蛇,皓月不由得有些心寒,感覺九嶷終究還是缺乏感情,不是一個值得深‘交’的朋友。
將最後一點土豆填進嘴裡,他忍不住擡頭又向前看。九尾狐已經喝了七八分醉,然而並不狼狽,頗有幾分瀟灑不羈的仙氣,自從皓月和九嶷遷入山中,他每隔幾日便要前來造訪一次,早已經不見外了。
看過九尾狐一眼,皓月沒看出什麼問題來,可就是隱隱的感覺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微蹙着眉頭想了又想,他遲遲疑疑的一擡眼,結果這一回,他留意到了暗中的九嶷。
九嶷就蹲在九尾狐身後的‘陰’影中,皓月看不清他的神情,就只覺得他是籠統的黑,彷彿是被夜‘色’永遠的籠罩禁錮住了。
皓月因爲天生爲妖,所以有了人形之後,格外的站有站相坐有坐相,要做個有模有樣的文明人。可是不知道怎麼搞的,他對着九嶷瞟了又瞟,不明白自己爲何會和這麼個貨攪到了一起。九尾狐是飄飄‘欲’仙的,喝酒吃‘肉’的時候看着也依然那麼仙,相形之下,他身後的九嶷就有了點不堪入目的意思。在山裡住了幾日,他那光頭上生出了一層很密很短的黑頭髮,這個喇嘛似的腦袋讓他顯得年輕了些許,然而也不是好年輕,是個山中野小子式的年輕。鬆鬆垮垮的蹲在暗處,他徒有一副高大的骨架子,從頭到腳,沒有一根骨頭是筆直的。
皓月對九嶷看過幾眼之後就不看了,怕自己看得久了,會忍不住對他降妖除魔。強行把目光移向了九尾狐,他很溫和的開了口:“山”
皓月只說出了這一個字,因爲在九尾狐聞聲擡頭的一剎那間,一個大腦袋忽然猛撞向了九尾狐的側臉。皓月驚叫一聲,定睛看時,只見九尾狐滿面愕然的歪了脖子瞪了眼睛,脖子歪得古怪,竟是如同彎折了一般。而九嶷‘毛’茸茸的頭頂正對了皓月,一口牙齒已經深深嵌入了九尾狐的皮‘肉’筋骨之中。滾燙的鮮血順着嘴‘脣’脖頸‘交’接之處向外噴涌,九嶷惡狠狠的合攏牙關,耳中聽到了筋‘肉’斷裂的微妙聲音。
九尾狐愣了一瞬間,隨即兩隻圓睜着的眼睛裡浮動了紅光。光芒越來越盛,他橫眉怒目的擡起手臂,用手肘向後一擊,正好擊中了九嶷的軟肋。房內響起了兩聲痛哼,一聲是九嶷的,另一聲,卻是九尾狐的。
因爲九嶷不知何時‘操’了鋒利短刀,一刀‘插’入了九尾狐的腹中。緊握刀柄緩緩的向上劃去,他在第二次受擊之後拼命的向外一甩頭,隔着一堆火,他將一串大血珠子甩上了皓月的面孔。口中銜着九尾狐頸部的一片血‘肉’,他大吼一聲,一刀破開了九尾狐的肚腹。
九尾狐本有了七八分的醉意,又是在山中過慣了平安日子,萬沒想到會在此時此地遭受突襲。目眥‘欲’裂的緊瞪了九嶷與皓月,他忽然一揮袖子,揮出了一陣掠地的疾風。風助火勢,火焰暴起,熊熊的卷向了九嶷與皓月。皓月見勢不妙,一躍而起向後一退,然而九嶷逆風而行,卻是一頭衝進了火中。
皓月萬沒想到會有如此變故,一時間又急又怒又慌,屋內灌滿了濃煙,他頂了煙火邁步向前,心急火燎的要阻攔九嶷行兇,然而隔着一層煙霧,他猛的停了腳步。
他看見九尾狐現了原形,仰臥着癱在了地上,一身雪白‘毛’皮被鮮血浸染了個透;而九嶷四腳着地的跪伏下去,把整張臉全埋在了九尾狐的肚腹之中。
“你”皓月難以置信的出了聲,可是言語哽在喉中,他只將一個字重複了又重複:“你”
雙手緩緩攥成拳頭,皓月看清了眼前事實,有那麼一瞬間,他瞳孔之中光芒一閃,幾乎動了殺機。將要嘔血一般,他啞着嗓子大喝了一聲:“九嶷!”
走獸一般的九嶷擡起了頭,慢慢的把臉轉向了皓月。
他整張臉都沾染了鮮血,領口與雙手也全是血淋淋。口中銜着一枚氤氳含光的銀‘色’珠子,他剛剛挖出了九尾狐的內丹。‘脣’舌靈活的一運動,在皓月的怒視下,他把內丹吞入了腹中。
彷彿被內丹噎住了似的,他微微的一直脖子,然後對着皓月咧嘴笑了一下。
“別怕。”他的聲音低沉而顫,彷彿體內正發生着某種大震動:“九尾狐是千年難遇的好東西,我不能錯過。服了他的內丹,我的身體就能康復了。”
說完這話,他打了個冷戰,黑暗瞳孔中有星星點點的紅光閃爍。
皓月沒有留意到他的異狀,只痛心疾首的怒吼:“九嶷!我當你已經改惡從善,沒想到你竟然”
他‘欲’言又止,因爲從來不會罵人,而且無論怎樣罵都像是不夠勁。對着九嶷點了點頭,他長呼出了一口氣。彷彿將自己的‘精’氣神也一起呼出去了,他的聲音虛弱了許多:“九嶷,我看錯了你,你依然是個壞人。”
九嶷聽了這話,沒言語,只痙攣似的猛一‘挺’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