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悠蘭在夢中被院子裡的說話聲驚醒,她掙開眼睛,陽光已經透過窗戶,灑到炕上。梅悠蘭看看時間,嚇了一跳,已經過九點了,心中暗自責怪自己,怎麼會這麼晚。雖然還是不習慣睡炕,可這個土炕,已經是這幾天來,她睡過的最舒坦的牀了,不知不覺中便睡過了。
透過窗戶,院子裡說話的除了房東大娘和周隊長外,還有曾佩芹和另外兩個穿着八路軍軍裝的軍人,他們好像在談論什麼事,表情都很熱烈。
“你醒了。”房東女人在外屋聽到裡面的動靜,掀開簾子,見梅悠蘭正坐在炕上穿衣,便走進來。梅悠蘭輕輕嗯了聲,然後問外面的是什麼人。
“是軍分區的同志,昨天晚上到的。”房東女兒手腳很勤快,麻利的將被子疊起來,放進旁邊的櫃子中,然後把小桌子擺到炕上。
做完這一切後,她轉身出去,端來一碗粥和兩個黃橙橙的窩頭,看到這些東西,梅悠蘭心裡嘆口氣,這些東西原來在眼中是如此平常,甚至有些不屑,可現在她知道,在太行山,這些東西屬於高級食物,只有招待客人甚至是貴客纔拿出來的。
梅悠蘭穿上鞋,試探着站在地上,別說,隊長的傷藥還真不錯,一夜過去,感覺已經好多了。
“起來了。”
梅悠蘭擡頭,見是曾佩芹,她身後的便是那個穿着八路軍軍裝的人,她抱歉的笑笑:“不好意思,睡過頭了。”
“我剛來那會跟你一樣,”曾佩芹走過來坐到炕上,然後介紹身後的那個穿着八路軍軍裝:“這是軍分區派來接你的紀登科同志。”
“梅記者,你好。”紀登科向梅悠蘭伸出手,紀登科是抗戰後參加八路軍的,作戰勇敢,立過幾次大功,加上讀過幾年書,因此提拔非常快,幾年時間便提升到分區擔任偵查科長。
“紀同志,你好。”梅悠蘭沒想到自己剛剛起牀,他們便進來了,心中略微有些不快,不過這絲不快很快拋到腦後。
曾佩芹眼珠轉轉,她是上海姑娘,自然知道一些女人忌諱的事。她在心中暗笑,剛到太行山時,她對這些也不適應,在組織生活會上還受到大家批評,慢慢的才習慣過來。
梅悠蘭還是不習慣在這麼多人面前,曾佩芹見她的臉色越來越差,桌上的東西也絲毫未動,便站起來招呼大家離開,紀科長還有些不解,可見曾佩芹一個勁使眼色,纔跟着她來到院子。
等他們出去後,梅悠蘭動作迅速的從包裡翻出牙刷牙膏毛巾,還有鏡子梳子,迅速的收拾起自己。好在她的頭髮不長,只是齊肩,梳起來很方便。
“唉,這些資本家小姐,真是難伺候。”周隊長看着正在刷牙的梅悠蘭,有些感慨:“有時候吧,她膽子又奇大,什麼都不怕,可有時候吧,就是麻煩,盡惹麻煩。”
“你該不會把昨天的遭遇戰歸結到她身上吧。”曾佩芹似笑非笑的問。
“那倒不是,其實,救鄉親們時,她的表現還是很勇敢的。”周隊長搖頭說,其實在梅悠蘭催促前,他就在考慮瞭如何救鄉親們了,至於崴腳暴露目標,那是意外,誰也沒法料到。
“總部領導對她很重視,要求我們派專人配合她採訪,而且要求不要設置任何障礙。”紀登科說,這可是了不得的寬鬆,以前任何記者都沒有這個待遇,包括某些外國記者。不設任何障礙,那就意味着,除了特別保密的部門,比如敵工部,電訊系統,其他,包括軍工部門,梅悠蘭都可以去。甚至,她要觀摩一場戰鬥,就可以待在彭D懷身邊。
不過這個消息對曾佩芹和周隊長來說不算太刺激,從昨晚知道梅悠蘭的背景後,兩人都知道,上級極端重視梅悠蘭的這次採訪。
“告訴你們個消息,附近的鬼子可能要撤退。”紀登科見不能打動兩人,便又拋出個絕密消息,果然,曾佩芹和周隊長大感興趣,紀登科得意的笑笑:“總部來的情報,我們查證了,周圍縣城的鬼子在秘密搜索,不少據點要放棄,甚至連縣城都要放棄,據說中央正在籌劃個大動作。”
“大動作?”曾佩芹有些八卦了,可惜紀登科也不知道,他只知道有個大動作,到底是什麼,他也不知道。
“我估計是反攻,”周隊長很肯定的說:“現在我們應該集中部隊,對鬼子展開攻勢,抓住時機擴大根據地,向晉南和冀南出擊,搶佔平漢線兩側。”
“對,我們應該殺出太行山,”曾佩芹興致高漲,摩拳擦掌:“機會難得,M主席說的戰略反攻階段到了,我看,上級要求我們擴充主力部隊的原因就在這,我們肯定要反攻了。”
正說着,梅悠蘭已經梳洗整齊,吃過早飯,來到院子裡,三人連忙過去,周隊長看看她走路的樣子,滿意的點點頭:“看來恢復不錯,再有一兩天便全好了。”
“梅記者,剛纔忘記說了,我是奉命來接你的,我會送你去八路軍總部。”紀登科說。
“那就太謝謝你了,”梅悠蘭扭動下腳,感到還是有些不給力,一瘸一拐的走了兩步,衆人連忙上前,曾佩芹扶着她坐下,房東大娘用簸箕端來些酸棗放在他們面前,房東女兒則在屋裡忙活,一會便送來一壺水。
“大娘,快別忙了,”曾佩芹見大娘又要去廚房,便連忙叫道。梅悠蘭四下打量,見門框上用大紅紙貼着“擁軍模範”便問。
“大娘是我們的擁軍模範,她是烈屬也是軍屬,三個兒子都在部隊上,老大,前年犧牲了,老伴去年支前時也犧牲了。”紀登科的語氣有些沉重。
“我們這裡象她這樣,送了丈夫又送兒子的很多。”曾佩芹說着站起來,把大娘拉過來,大娘笑道:“你們聊,我要去地裡,這鬼老天,又有三天沒下雨了。”
說着掙脫曾佩芹,提着水桶便出去了,梅悠蘭看着她的背影,低低嘆口氣:“河南大旱,你們這裡呢?”
“整個根據地,有部分地區受災,其他地方還好。”曾佩芹是在地方工作,瞭解比較多:“我們去年春季,在山裡挖了水渠,所以,損失小多了。”
“水渠?”梅悠蘭有些驚訝,她根本沒想到,在這樣複雜緊張的戰爭中,GCD居然帶着太行山村民修築了水渠:“有多長?這裡有嗎?”
看到梅悠蘭急切想去看看的模樣,曾佩芹不由笑了,周隊長輕輕搖頭,紀科長笑道:“不用急,咱們有的是時間,我告訴你吧,今天主力部隊已經趕過來了,將向昨天進入根據地的鬼子進行反擊。”
“哦,”梅悠蘭差點就想站起來,可隨即坐下,恨恨的拍拍自己的腿,心中遺憾不已。曾佩芹可能是這裡面最了結梅悠蘭的,當初在淞滬戰場上遇上她時,就是這個樣子,風風火火的。
“這樣的機會很多,根據地幾乎每天都有戰鬥,這次錯過,下次去便行。”曾佩芹安慰她說。
“我們在這裡多休息兩天,等你的腳全好了,我們再上路。”紀登科提起大茶壺給她倒了杯茶,這裡泡茶的方式與南方完全不同,茶葉是直接泡在水壺裡,要喝時直接從裡面倒。
梅悠蘭想想,感到自己的腳這樣,真要強行走動,那也是給別人添麻煩,倒不如在這裡休息下,便點點頭,然後從包裡拿出皮包,摸出幾十塊法幣放在桌上。
“我不知道這裡的費用怎麼算,也不知道夠不夠,曾書記,只能麻煩你們了。”
“你這是做什麼,快收起來。”曾佩芹又好氣又好笑,連忙勸阻,紀登科和周隊長卻深感意外,以前也接待過來採訪的記者,但從來沒見過主動給錢的。
梅悠蘭堅決搖頭,手堅定的按在錢上:“不行,我們報社有規定,不準隨便接受別人禮物,不準隨便接受宴請,所以,不管在那住都要給錢,不管在那吃,也要給錢,我是報社社長,這個規矩不能從我這裡破。”
曾佩芹沒想到梅悠蘭還有這一番話,想了想點頭表示接受,周隊長笑道:“梅記者,平時你們也這樣?你從西南到西北,跑了這麼多地方,身上得帶多少錢?”
梅悠蘭微微一笑:“一般我們的記者出去,事先有個計劃,他把計劃報上來,主編批准後,他便可以到財務那借錢,用了多少回去報賬,多補少退。”
“那要有意外,錢不湊手呢?”周隊長鑽起牛角尖來。
“這好辦,發封電報回來,社裡再給你寄來,或者在當地熟人那借錢。”梅悠蘭簡單的介紹了下報社的記者出差報賬方式。
“那你到我們這來,可沒有直接通渝城的電報。”紀登科開玩笑的說:“到時候,你可就得餓肚子了。”
“我向你們借,”梅悠蘭眨眨眼睛,也笑道:“回渝城後,還給紅巖村,怎麼你們不借?”
“哈哈。”三人大笑起來,紀登科拍着大腿說:“當然借,沒有問題,借多少都行。”
“我倒想知道,你們下來怎麼處理呢?有沒有差旅費呢?”梅悠蘭同樣好奇的問曾佩芹。
“不行,不行,我們可沒你們有錢,”曾佩芹擺手說:“蔣介石給我們的軍費不足,我們現在實行的供給制,也就是說,每人每月幾塊錢生活費,不過這發給個人,而是給單位,單位統一使用;服裝也是統一發放,每年兩套,春夏冬秋各一套,象這樣下鄉,是村裡派飯,比如你住這裡,村裡會給大娘家補貼,按人頭給,住幾個,給幾個,有相關標準。”
梅悠蘭微微頜首,八路軍的清苦還是超過她的想象,供給制,也就意味着他們身上根本沒多少現金。整個八路軍都實行這種制度,居然沒人貪污,沒人受賄?
“如果這樣,你們怎麼監察呢?怎麼防止貪污受賄呢?”梅悠蘭問。
“監察靠羣衆,賬目每個月都要公開,”雖然梅悠蘭問得很委婉,可曾佩芹還是聽出她的意思,便解釋道:“GCD員也是人,也有私意;在這方面,我們主要通過兩種方式進行監察,一方面是羣衆,另一方面是制度;M主席說,羣衆的眼睛是雪亮的,你要作手腳是決不能瞞過羣衆的眼睛的;其次,是制度,我們有嚴格的制度,每個連隊,每個部門,每個月用了多少錢,都要公佈出來,讓大家知道,錢都用在那些地方了。”
“我們有三大紀律,八項注意,”紀登科現在明白了,梅悠蘭已經開始採訪了,便立刻補充道:“每個八路軍戰士,每個GCD員,都必須把這個紀律刻在心上,在工作中,生活中,隨時提醒自己。”
“我們每次開黨小組會,都會在生活上提出注意,任何在生活上奢侈浪費,都會在生活會上受到大家的批評。”曾佩芹接着補充道。
梅悠蘭聽着這話,心中卻想起當初莊繼華對藍衣社的評論,“清教徒似的生活,不可能持久。”藍衣社的發展最後也證明了這話的正確姓,她很想問問,你們這種狀況可以持續多久?是不是持續到奪取政權之後?
“怎麼您不相信。”曾佩芹以爲梅悠蘭不相信,梅悠蘭搖搖頭說:“不是不相信,是我想起了我大哥說過的一句話,當年,我對藍衣社的生活條例很感興趣,認爲要都這樣,中國就再沒貪官了,可大哥說,清教徒似的生活是不可能持續的,壓制多久反彈就多大,就像彈簧,壓得越緊,彈得越高。”
“我們GCD和藍衣社有本質的區別,”三人中曾佩芹對藍衣社運動了解多些,紀登科和周隊長對藍衣社運動基本沒有了解,他們印象中藍衣社就是特務集團。
“藍衣社是以法西斯主義,對人民實行讀才統治,對外實行侵略擴張,我們GCD人不是,我們是以解放全人類爲最高理想,在追求這個理想中,我們願意犧牲我們的所有一切。”曾佩芹的神色變得鄭重而嚴肅:“我們的黨員都是經過挑選,經過考驗的,在追求理想的過程中,我們時刻提醒自己,嚴格要求自己。”
梅悠蘭感到這話挺空,可卻難以反駁,要是莊繼華在,他會不以爲然,但梅悠蘭不知道,她從未見過,幾十萬人都保持供給制,就算藍衣社,也只是高層那些核心人員,才執行生活條例。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