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個事情似乎驗證了莊繼華最初的擔心,可他萬萬沒想到,軍隊參與後,一旦貪污受賄竟是如此直接,如此肆無忌憚。
“蕭將軍,這個高樹勳,你熟悉嗎?”在東行的轎車裡,莊繼華問蕭振瀛,蕭振瀛是典型的東北人,身材高,骨骼寬,比莊繼華高出半個腦袋。
對這個問題,蕭振瀛還真不好說,高樹勳雖然是西北軍中人,可他與高樹勳的交往並不是很多,特別是中原大戰後,高樹勳先是投靠孫連仲,後又參加馮玉祥組織的抗曰同盟軍,馮玉祥離開張家口後,高樹勳也宣佈脫離抗曰同盟軍,也正是這一舉動,在後來其部被收編爲河北保安部隊,抗戰爆發後,他的部隊被整編爲新編第六師,後劃歸石友三的六十九軍,參加了第二次津浦路戰役。
武漢失守後,六十九軍奉命開赴華北從事敵後作戰,在冀南魯西北打出一塊地盤,不過,很快六十九軍便引起曰軍注意,同時,與八路軍的矛盾上升,雙方頻頻產生摩擦,在1941年六十九軍和八路軍在陽谷臺前發生激戰,六十九軍大敗,石友三率部退到黃河以南。
在走投無路下,石友三決定投降曰本人,不過要投降曰本人必須說服部下,高樹勳秘密向第一戰區報告,衛立煌下令捕殺石友三,高樹勳設計密捕石友三兄弟,活埋在黃河岸邊。
處決石友三後,曰軍對六十九軍發動圍剿,高樹勳站不腳,率部退到豫南,隨後衝過平漢線,撤到豫西,部隊也改編爲新編第八軍。
平心而論,蕭振瀛最近十年與高樹勳的交集並不多,可他知道,自己是鄧演達派到莊繼華身邊的聯絡人,第三黨在一戰區和五戰區發展迅速,主要得益於兩個戰區的司令官,李宗仁和衛立煌,在這兩個戰區中,地方部隊衆多,這也給第三黨發展軍事力量有了肥沃的土壤。
第三黨在一戰區秘密發展了一些中下層軍官入黨,可高級將領中卻不多,高樹勳是其中的一個。到江北戰區之前,鄧演達曾經秘密與他交談過,雖然鄧演達沒有告訴他組織與莊繼華的關係,但從鄧演達的語氣中,他猜測他們之間可能有某種約定,莊繼華對他們的事不會干涉,甚至會暗助。
“原來我們有聯繫,不過這麼多年過去了,健候到底怎樣了,很難說。”蕭振瀛的態度有些遲疑,以他對莊繼華的瞭解,如果高樹勳在這次糧庫失火中有責任,莊繼華會毫不猶豫的將他拿下。
莊繼華不置可否的哼了聲,蕭振瀛想了想也沒有開口,現在事情到底怎樣還不清楚,只有查清事實後,他纔好說話。
轎車停住了,莊繼華微微皺眉,伍子牛跳下車,負責安全的衛士迅速在周圍組成警衛圈,很快伍子牛過來報告,前面有大羣市民在鬧事,阻礙了交通。
“這裡是那個部隊在負責?”
宮繡畫迅速回答:“杞縣是第五集團軍第六軍九十三師257旅防區,旅長是李繼雄,原北伐軍第一軍第一師。”
莊繼華聞言一愣,他沒想到第六軍中還有參加過牛行血戰的戰友,其實這個九十三師是中原大戰後,胡宗南收容了部分潰兵,與第一師的預備團合併組成的,抗戰開始後,又以九十三師爲基礎擴編出第六軍。
“派人去看看,到底在鬧什麼?”莊繼華沒有接着往下問,而是扭頭對伍子牛說。
很快派去的人回來,伍子牛向莊繼華報告,市民圍住的是個糧店,據災民反應,本地負責救災的部隊將救災糧換給了本地大糧商齊家,換來的糧食都是黴變的糧食,其中還夾雜大量石子土塊,齊家將糧食拿到手後,聯合本地糧商哄擡糧價,從光復後到現在,糧價漲了三倍,漲價也就算了,可從昨天開始,齊家宣佈沒糧了,城裡所有糧店關門。
在伍子牛彙報時,蕭振瀛一直在觀察莊繼華,就看見莊繼華的臉色越來越白,等伍子牛說完之後,莊繼華擡腳往前走了兩步,有回到車前,下令去粥棚看看。
衛士分開市民,車隊慢慢通過,有維持秩序的士兵看到車隊,連忙向城內的旅部報告。
車隊很快到了城北的粥棚,在距離粥棚一百米的地方,莊繼華下車,伍子牛有些緊張,以他對莊繼華的瞭解,莊繼華絕不會停留在外面看兩眼就完了。果然沒等他作出安排,莊繼華就向粥棚走去。
粥場聚集了大批難民,這些難民拖家帶口,帶着破爛的行李,一家人或幾家人聚在一起,空氣中有股薄薄的味道,有些穿着棉袍的,明顯不是難民的人在難民羣中走來走去,不時與難民說上幾句,這些難民身邊無一不是有個小女孩或大姑娘。
在粥場四周還有士兵在巡邏,粥場中間的大鍋附近還有七八個士兵,帶着槍在那發粥,鍋臺後面還堆積着七八條口袋的糧食。
“立正!”守在鍋臺邊的中士,突然看到一個上將站在鍋臺邊,嚇了一跳,連忙大聲下令,鍋臺邊的士兵連忙肅立。
“你過來。”莊繼華沉着臉揮手將中士叫到身邊,指着那七八條糧食口袋:“打開我看看。”
“是!”中士答應後,連忙指揮士兵將口袋打開,伍子牛在莊繼華的目光中,拿起勺在鍋內攪動,粥在鍋內翻騰,卻發出股奇怪的味道,並非米香。
米袋打開了,莊繼華伸手抓起一捧米,聞了聞,一股黴味撲鼻而來,中士知道其中緣故,臉唰地一下白了。
“這是糧食嗎?”莊繼華壓抑心中的怒火,沉聲問道。
“是。”中士不敢遲疑答道。
“你們吃的也是這個?”莊繼華又逼問了一句:“上面發下來的糧食也是這樣?”
“我們吃的不是這樣的。”中士的回答也很有軍人特色,直截了當。
莊繼華點點頭,然後看了下四周的難民:“這個粥場有多少難民?”
“每天大約有三千人左右,每天糧食熬粥兩次,每個災民定量4兩,每天需要糧食1200斤。”中士在粥場待的時間很長了,對粥場的情況很瞭解,對莊繼華的問題對答如流。
“救國會的人呢?他們在那?”莊繼華看了周圍,全是熬粥的士兵,沒有看見救國會的人,按照規定,粥場由救國會和駐軍共同維護,黨部要負責引導農民返鄉,參加生產自救。
“去去,小兔崽子,怎麼又來了!”一個滿臉鬍子的士兵將一個十一二歲的小孩推開,那個小孩端着碗正努力向鍋臺邊靠過來,中士臉色頓變,連忙喝止鬍子士兵,然後向莊繼華解釋說:“長官,是這樣,這小孩一家原本已經回去了,說是返鄉生產,每個回去的鄉親每人領大米五十斤白麪五十斤。”
“哦。”莊繼華心中有些奇怪,讓伍子牛把那個正在努力的小孩叫過來,小孩端着個破碗,很不服氣的看着莊繼華,眼角不時溜向鍋臺。
“別急,粥至少還要十分鐘,”莊繼華溫言道:“你放心,待會我讓他們給你打粥。”
聽到此話,小孩才鬆口氣,然後專注的盯着莊繼華,忽然開口問:“你的官是不是很大?”
伍子牛一下笑了,蕭振瀛和宮繡畫也禁不住樂了,莊繼華含笑點頭:“對,河南我的官最大。”
中士的手哆嗦一下,有些結結巴巴的叫道:“長官,您是莊司令?您怎麼上這裡來了?”
莊繼華沒有理他,看着小男孩:“你有什麼事嗎?”
“你能幫我把我們的糧食搶回來嗎?”小孩髒兮兮的臉上掛滿希望。
莊繼華的臉漸漸嚴肅起來,他伸手把小孩拉過來:“你說說你們的糧食是被誰搶去了?”
“東家,”小孩的回答很簡單,莊繼華有些聽不明白,於是他一邊問一邊猜,然後又從小孩嘴裡證實。
事情其實很簡單,小孩姓唐,是唐集的農民,逃荒到杞縣後,前段時間領了八十斤糧食,之所有隻給了八十斤,是因爲只有這麼多糧食,唐家一家五口,按理應該分四百六十斤糧食(十二歲以下小孩只給八十斤)。拿到糧食後,救國會帶着他們唐集的難民就回鄉播種。
讓人沒想到的是,回到家鄉後,東家上門收租,讓他們交去年沒交的租子,小孩父親當然不肯交,這是全家的救命糧,地主就命令家丁搶糧,小孩的父親被打傷,糧食也被搶走,他們一家只好重新回到縣城。
聽完小孩的話後,莊繼華站起身,這事兩部吉普車在粥場外停下,從車上跳下幾個軍官,他們跳下車,邊走邊整理軍裝,伍子牛從莊繼華的眼神中看出他的意思,示意衛士不要阻攔。
“報告師長,原北伐軍第一軍第一師二團六連十九排排長李繼雄,向師長敬禮。”面前的人面孔黝黑,聲音洪亮,兩眼炯炯有神,軍裝整潔,卻掩蓋不了微微隆起的肚子。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