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三五年,五月,十日,天氣晴。”
“邊境上的蘇聯人似乎並沒有進攻我們的意思,他們只是例行巡邏。我每天的任務就是跟着車隊,繞着邊境線轉一圈,然後就可以休息了。這種生活很好,因爲再也不用和中國人爲難了。但我發現,這個地方除了值守的日本軍人外,還有一些神神秘秘的傢伙,我並不認識他們,他們也從不找我說話,就像是個木頭人。”
“一九三五年,五月,二十日,天氣陰。”
“這裡的運輸機每天都在不斷的起飛,降落。住在這裡的神秘人也越來越多,我偷偷地問了一名同僚,他說這些都是從帝國調來的軍醫,其中還有科學家,他們在爲大日本帝國夜以繼日的努力着,他們還有一個代號,叫做731。”
“一九三五年,七月,一日,天氣雪。”
“今天,我們正在喝酒談論着家鄉的櫻花,忽然一架運輸機降落在了跑道,然後便有許多士兵用擔架擡着一些傷員,匆匆忙忙的走下飛機。
戰爭時期,人員受傷或者遇到意外情況死亡的事情比比皆是,這麼久的時間,我也習慣了。只是這次,卻和往常有點不同。
從飛機上被擡下來的傷員大約有三十多人,所有人的身體沒有一個是完好的,並不是受傷的問題,而是這些人身體上或多或少的都少了點東西,基本上都是四肢,甚至有一名傷員整個下肢都不見了,那傷口簡直就像是被鋒利的東西撕扯掉一樣,非常平整,還有的人身體上佈滿了巨大的爪痕,看得我用手蒙上了眼睛。後來開始,每隔幾天都會有新的傷員被送進來,傷勢嚴重的會放棄治療,輕傷人員便會留在邊境線進行進一步治療,只是令我疑惑的是,那些被治好的人去了哪裡,而這些受傷的人員又是從哪裡來的。
這一切,都是一個謎。”
“一九三五年,九月,一日,天氣晴。”
“今天,邊境線上拉起了亢長的警報。我以爲是蘇聯人向我們發起進攻了,焦急的從牀上坐了起來,連襪子都顧不上穿。等到大佐在喇叭裡說是常規集合時,我才鬆了口氣。這一場集合的時間並不算久,大佐只是交代了幾句話,就心事重重的回去了,而隸屬於我們裝甲師團的第一支坦克聯隊,則跟着離開了邊境線,據說是去執行秘密任務。”
“一九三五年,九月,二十日,天氣陰。”
“今天,警報再次長鳴。原來大佐又要派遣坦克聯隊去協助第一聯隊執行那個秘密任務了。只不過,這一次是五支聯隊全部出發。在出發前,大佐給我們做了激動人心的戰前動員,說大日本帝國的未來就維繫在我們這羣年輕人的身上了,還給我們分發了新的槍支裝備。看着熱血沸騰的同僚們,我有一種預感,那就是此前派出的第一聯隊,很可能已經……”
“一九三五年,九月,十五日,天氣雪。”
“我們到達了一個叫做祥瑞的中國地方小鎮。按照計劃,我所在的聯隊和另一支聯隊保持按兵不動,而另外兩支聯隊則火速開往事發地點。大佐的命令很簡單,那就是看到一切活着的生物,全部殺死。”
“一九三五年,九月,二十日,天氣陰。”
“派出去的兩支聯隊回來了,但是回來的,連一半都不到。我的好朋友,小左君的屍體也被送了回來。
他們說遇到了一種恐怖的怪物,這種怪物隱藏在結滿堅冰的河水下,長得就像中國神話傳說中的龍。步兵手中的大口徑步槍對這種怪物根本無法造成有效的傷害,就算是可以抵擋重炮的坦克,在怪物強大的攻擊能力面前也不堪一擊。
雖然兩支聯隊最終殺死了那隻怪物,不過他們的損失也相當的巨大,而最大的損失不是那些士兵,而是他們的坦克,在怪物面前,所有的坦克就像是靶子一樣,因爲他們一開始並不知道怪物的攻擊力,第一輪的交火中就損失了四輛坦克。等到戰鬥結束時,兩支聯隊報廢的車輛高達十五輛,輕微損傷的四輛,其他的雖然沒有報廢,但也暫時失去了作戰能力。最慘的是車輛中的人員,怪物的攻擊穿透力極強,坦克的正面裝甲也抵擋不住對方連續的攻擊,其中有兩輛坦克完全是在被摧毀前車內的人員就已經被殺死了。
看着坦克上那觸目驚心的爪痕,我終於明白,在邊境線上,那一架架運輸機上的傷員是怎麼回事了。我沒看見怪物的屍體,屍體是被卡車用雨布包裹的,每個地方都包裹的嚴嚴實實,還有很多士兵把守,根本不允許我靠近,據說,這具屍體要送到邊境線,給那些大日本帝國的軍醫們做研究。聯隊長表示,在黑龍江的腹地,還有很多這種怪物,我們必須消滅它們。新的增援部隊很快就會到來,而我們將在休整後,繼續前進……
晴子,我真的好害怕,我甚至預感到自己快要死了……”
“一九三五年,九月,三十日,天氣雪。”
“休整終於結束了,這也意味着我們噩夢的到來。
大批的坦克一輛輛的開出倉庫,分批次朝着前方進發,我被分在了第三縱隊。士兵們對於眼前的災難,並沒有表現出害怕的樣子,相反,一個個還鬥志高昂。在路過鐵絲網的時候,他們還割破手腕,在那裡寫下了天皇萬歲,大日本帝國萬歲!並且按下了自己的血手印爲證。只是坐在駕駛艙裡,我卻一直心事重重。
晴子,我對你的思念,又加重了。不知遠方的你,是否同樣一邊看着照片,一邊想起我。
你最近的生活如何?是否還在依靠插花和賣中國書法度日?
呵呵,也不知道院子裡你栽下去的那株櫻花開了沒有……美麗的櫻花,就像我們晴子的臉一樣嬌羞。
“一九三五年,十月,二日,天氣陰。”
“對不起,晴子……”
華伯濤讀到這裡,整本日記便算是結束了。最後一天的日記,無論是阿拉伯字母還是日語都寫的很潦草,而最後一筆,甚至帶上了一抹深紅色的血漿,顯然,這名叫做船越四郎的駕駛員還未寫完,就已經在突如其來的襲擊中喪生。
讓楊開慶幸的是,這本日記船越四郎一直帶在身上,並且讓自己得到了。
根據日記裡最後一頁的時間,恰好就是戴笠給出的情報中,731基地建成的前三個月。
再加上日記中曾多次提到三菱運輸機裡的傷員。楊開能斷定,日本確實在很早以前,就已經對北緯三十七度區這片史前冰川產生了超乎尋常的興趣。而侵華戰爭爆發後,日軍的每一步,似乎都在爲挺進黑龍江腹地而做着詳細的謀劃。
到了這裡,血手印,空彈殼,裝甲殘骸,這三個風馬牛不相及的線索,終於被日記這枚鑰匙,緊緊地聯繫在了一起。
只可惜,這麼寶貴的口述,到了此處就戛然而止了。
不然的話楊開相信,還能從中得出更多的結論。乃至於獲悉日本人不惜一切代價,都要用人命在北緯三十七度區堆出一座基地的真正原因。
當然,除此之外,楊開也通過日記這面心靈的窗戶,深刻的瞭解了船越四郎這個人,還有他和那位叫晴子的女孩之間,純真卻又偉大的愛情故事。
想必黑白照片上的這位和服女孩,就是日記裡所提到的晴子吧?想到這,楊開情不自禁的拿起照片,細細的端詳起來。
“楊開,楊開……”篝火旁,華伯濤一連喊了三聲,這纔將沉思中的楊開叫醒。
“華教授,什麼事?”楊開皺了皺眉頭。
“你給我的這本日記,全部翻譯完了。”華伯濤淡淡的說道:“爲了保證翻譯的準確性,我都是按照單詞的意思直接譯出的。並沒有添加任何文學性的修飾,可能聽起來有點生硬枯燥,不要介意。”
“華教授,你謙虛了。從頭到尾,你讀的都很好,讓我有一種身臨其境的感覺。”楊開笑了笑,說道。
“身臨其境的感覺。”聽了楊開的話,華伯濤一愣,隨即會意的點了點頭:“哦,我明白了。但這並不是文字的魅力,而是這個故事本身所具有的特殊魅力。”
說到這,他合上了筆記本,擡頭看向了天空,嘴裡喃喃的問道:“是因爲那個叫做船越四郎的男人嗎?”
楊開漠然的看着華伯濤,良久他才點了點頭:“我知道這種心情不該有,但我的確因爲這本日記的緣故。開始學會換個角度,換種方式,來重新審視這場毫無人道主義的中日戰爭,至於我先前爲什麼沉思了那麼久,其實,也包含了這一層因素在裡面。”
“呵呵……”華伯濤沒有發表自己的意見,只是撥了下篝火上亂竄的火苗。
“那麼,有收穫嗎?”良久,他問道。
周圍的陳天頂等人,只是安靜地聽着兩個人的講話,因爲在他們的心中,也存在着一種和楊開,華伯濤同樣的矛盾。他們迫切希望能有人給予正確的解答。
“有,但我暫時不知道,該如何去表達。”楊開想了想,說道。
“什麼意思?”華伯濤問道。
“一句話,戰爭是殘酷的,士兵卻是無辜的。”楊開嘆了口氣說道:“對於日本的軍國主義而言,戰爭只是其用來達到目的的一種手段,而士兵呢,士兵又是什麼?就像日記裡的船越四郎,他想發起戰爭嗎?他想侵略中國嗎?他根本就不想!他只想和自己的妻子幸福的生活,但這個國家卻逼迫着他不得不這樣做。我想,在衆多侵華日軍中,也有很多年輕的孩子,當初和船越四郎是一類人,而更多地士兵,則被灌輸了太多的軍國主義言論,最終慘遭洗腦,成了單純的殺人機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