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伯俊在家中打扮好自己後, 便出了門。他攔了一輛黃包車, 朝着上海郊外而去。
離葉楚被綁架的那一刻起,已經過了好長一段時間了。葉楚就算是膽子再大, 再怎麼冷靜,也總歸是個小女生。
面對一羣凶神惡煞的綁匪,葉楚若是沒有害怕地直哭。他蔣伯俊就把名字倒過來寫,再跪在地上, 叫葉楚一聲姑奶奶。
蔣伯俊懷揣着美好的心情, 坐在黃包車上, 吹着冷風,向着破廟出發。時間一長, 蔣伯俊就覺得臉上凍得有些僵。
他趕緊裹緊了身上的衣服, 爲了給葉楚一個最好的形象,他特地穿了一件西裝。夜風直吹他的領口,呼呼地刮。
今晚真冷。
黃包車還沒走到目的地就停了,車伕說那地方太遠, 不願再往前走了,要蔣伯俊自己下車走幾步。
蔣伯俊心情一下子變得不好起來, 加上天氣冷,身上凍得僵,蔣伯俊差點開口大罵車伕。
但是想到今晚還有要事要做, 蔣伯俊只能無奈地下了車。
黃包車伕拉了車就走了,只留了蔣伯俊一人留在原地。這裡已經是上海郊外,根本沒多少人來。
葉嘉柔和蔣伯俊仔細商量過, 他們都認爲要將葉楚綁到一個離家遠一些的地方。
葉楚就算再有能耐,在一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還能嘚瑟多久。
夜風忽然大了起來,吹得樹葉沙沙作響,蔣伯俊已經沒法維持自己的優雅形象,一邊搓着手,一邊跺着腳,想讓身子暖起來。
要去破廟的話,他還得再走上一段路。
四下無人,連蟲鳴聲都消失了,只有蔣伯俊的腳擦過地上的細微聲音,蔣伯俊自己就能把他嚇得夠嗆。
越是走着,蔣伯俊的心就越是提着。他實在受不了這種寂靜,忍不住自言自語起來。
“蔣伯俊,你自己還不清楚嗎?今晚的事情已經盡在你的掌控之中。”
“今晚過後,你就能和陸三少和沈九爺談笑喝茶了。”
蔣伯俊給自己打着氣,生怕他待會在葉楚面前出醜。
蔣伯俊做好了萬全準備,他早已提早摸清楚破廟所在的位置。事情發生的時間是在晚上,若是他迷了路,找不到就功虧一簣了。
走了好一會,破廟纔出現在了眼前。
蔣伯俊深吸了一口氣,上前推開了門,廟門“吱呀”一聲開了,聲音響在安靜的夜裡。
面前的場景跟他和綁匪商討的一樣,葉楚被綁在破廟的正中央,低垂着頭,手被縛在身後。
葉楚第一次遇到這樣的情況,似是嚇怕了,低着頭坐着,不發一言,以爲沒有人會突然出現,救她出去。
蔣伯俊環顧四周,發現綁匪都隱在黑暗裡,他讚許地衝着他們點了點頭,看來綁匪拿了錢辦事還是挺靠譜的。
全部都按照自己原先的安排,一股腦都站在別處,給自己出風頭的機會。
等到他講完臺詞後,纔會輪到綁匪出場,裝模作樣和自己對打,然後假裝輸在自己的手下。
蔣伯俊沒有立即靠近葉楚,而是開始講起之前準備好的臺詞。
“葉二小姐,你別怕,我是一路跟着過來的,我親眼看到這羣無惡不作的流氓綁架了你,可惜憑我一人之力,不能戰勝這些綁匪。”
“所以我纔會一直跟在你的身後,伺機而動,你別害怕,我就算堵上這條性命,也會護你周全。”
蔣伯俊給綁匪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們可以上前來和他對打。
綁匪們相互看了一眼,點了個頭,一同向着蔣伯俊所站的位置涌了過去。
趁着綁匪過來的時間,蔣伯俊還在說着最後的臺詞:“我根本就不會害怕你們這些壞人,你們想要綁架葉二小姐,經過我的允許了嗎?”
綁匪頭子呵呵笑了一聲:“我們打人還需要你的允許,你算哪根蔥啊?老子當流氓的時候,你小子還沒出生呢!”
蔣伯俊一愣,怎麼和預想的不符。誰讓這些綁匪隨意插話了,他可沒有給這些綁匪下達過這個指令啊。
“你們嘴巴這麼髒,怪不得只能當流氓,一事無成。你們有種一起來,把我打死算了。”
蔣伯俊大聲喊着:“你們要想碰葉二小姐的一根汗毛,就從我的屍體上踏過去吧!葉二小姐,你不要擔心我,我一定能行。”
蔣伯俊入戲頗深,綁匪們皆是一愣,隨後就將白天受到的屈辱發泄在蔣伯俊的身上。
要不是因爲蔣伯俊找他們過來,他們哪會被槍指着腦袋,當了這麼久的流氓,他們連真槍都沒有見過,更別說被抵着頭了。
當然,這樣的經歷他們都不想再體驗第二回了。
“你這麼想捱揍,我們兄弟幾個就好好陪你玩玩。”綁匪們個個摩拳擦掌,一臉壞笑地朝蔣伯俊走過來。
蔣伯俊淡定地看着綁匪衝了過來,他連個防禦的姿勢都沒擺出來。他冷哼了一聲,輕輕地擡起手臂擋住綁匪的攻擊。
因爲他知道那些綁匪只是來做戲的。
下一刻,原本自信滿滿的蔣伯俊瞬間笑不出來了,他那隻想要擋住攻擊的手臂被綁匪重重一砸。
這力道,未免也太重了些。
蔣伯俊立即縮回發麻的手臂,將差點脫口而出的驚呼嚥了回去,只發出壓抑的嗚咽聲。
他趕緊揉了揉那隻被砸的手臂,他還以爲這個綁匪力氣太大,不知道如何控制,所以才下手重了。
蔣伯俊只得趕緊轉了身子,換了一個方向,朝着從另一方位來的綁匪發動了攻擊。
蔣伯俊學着在電影裡看到的動作,將手立起來,變成一個手刀,劈向來人的方向。
沒想到這次也沒能如他所願,綁匪隨意將他一掀,蔣伯俊受到了大力衝擊,硬生生地往後退了幾步。
後面那個綁匪一拳打在了他的背脊上,蔣伯俊瞬間感到被打的地方一僵,疼痛從這個點開始往整個背部蔓延。
蔣伯俊顧不得葉楚還在場,他壓低聲音和那些綁匪交談起來:“你們下手不會輕一點啊,我之前不是教過你們了嗎?”
就算蔣伯俊說得很清楚,但是沒有一個綁匪應聲,繼續朝着蔣伯俊打去。
蔣伯俊背上被人打了,腳上被人踩了,腿上被人踢了,可他還是忍住不叫出聲。
等到有人一拳打到蔣伯俊的鼻子上,他感覺到一股溫熱的液體從鼻子裡流出,他嚐到了血腥味。
蔣伯俊何時捱過這樣的打,他要哭不哭地抹了一把鼻血,還是忍不住哀嚎出來。
“你們還想不想要剩下的錢了,下手這麼重,小心我事後不把錢給你們!”蔣伯俊輕聲警告。
“哼,你的錢還是留給你自己吧,就不知道你是會去哪裡享福了。”綁匪頭子冷笑道。
這是什麼情況?果然自己不能和流氓合作,翻臉不認人。
蔣伯俊只能拼命躲着,可是他特地僱來了八個綁匪,就算是每人一拳,打在蔣伯俊的身上,也夠他受了。
蔣伯俊自顧不暇,自然無法注意到,原來低着頭坐在凳子上的葉楚,已經擡起頭,解開了繩子,一臉看好戲的模樣。
葉嘉柔果然沒來,把自己摘得乾乾淨淨,不過她以爲這樣自己就拿她沒轍了嗎。
葉嘉柔有膽做出這樣的事,也應該承受得起後果。
葉楚覺得夠了,做了個手勢,綁匪們一看,就收了手,聽話地退到了一邊。
最後一個走掉的綁匪將嗷嗷叫喚的蔣伯俊扔到了葉楚跟前,蔣伯俊趴在地上,看到前面出現了一雙精緻的女式皮鞋。
蔣伯俊心想着,那些綁匪終於散了,看來剛纔他們只是想演得逼真些,纔對自己下此狠手。
既然葉楚就出現在了自己的面前,蔣伯俊又怎麼會放過這個出風頭的機會呢。
這些天他一直在等,他等待這個瞬間已經等了很久了。
蔣伯俊身子雖痛,爬不起來,但是他的嘴巴沒被縫上,只要能說話,他就能讓葉楚動心。
“葉二小姐,別怕,你已經安全了,那些綁匪都被我打倒了,我發誓,有我蔣伯俊在的一天,就不會讓葉二小姐你受委屈。”
蔣伯俊說得情真意切,他自己都差點被感動到了。
葉楚諷刺地一笑,聲音卻淡淡的:“蔣公子,你是來救我的嗎?”
蔣伯俊終於得到了葉楚的迴應,他欣喜若狂:“葉二小姐,或者我能叫你一聲阿楚嗎?我已經喜歡你很久了。”
廟裡光線暗,葉楚的臉隱在黑暗中,半明半暗,蔣伯俊看不清葉楚臉上的表情。
他猜想葉楚一定是喜極而泣了。
蔣伯俊顫巍巍地伸出手:“阿楚,若是你我能平安地達到葉公館,你能嫁給我嗎?我蔣伯俊會一生一世都對你好的。”
雖說蔣伯俊被打的慘,但是此時他的心情異常亢奮,說話說得很響,他能看到一條康莊大道就出現在他的面前。
廟裡什麼建築都沒有,空蕩得很,夜風撩開破掉的窗戶紙,擠了進來。
分明這個廟裡只有他,葉楚,還有一羣可以忽視的綁匪,沒有其他人。但蔣伯俊卻背部一寒,總覺得還有誰盯着他。
隱在暗處的陸淮和他的手下顯然也聽到了,蔣伯俊這一番深情的告白。
雖說這麼做不對,但是陸淮的手下都忍不住側過了頭,看向了站在角落裡的陸淮。
眼前這個被表白的女人,明顯和三少的關係不淺,要是三少聽到了這些話,心裡究竟是個什麼反應。
心裡被撓得癢癢的,他們都控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偷偷摸摸地扭過頭,想要看看三少此時的表情。
月亮隱去後,陸淮站的地方一片黑暗,只剩下模糊的輪廓。
手下仔細瞧着陸淮,陸淮絲毫未動。下一秒,他忽然偏了偏頭,看向了那一羣膽大的手下。
雖說看不見陸淮的表情,但是他們卻趕緊轉過了頭,再也不敢往後看一眼,背上沁出了冷汗。
此時的三少真嚇人。
那頭,葉楚聽了蔣伯俊“一往情深”的告白,卻絲毫沒有反應。
過了許久,她才幽幽地開了口:“若是你能從這兒出去,我會考慮一下。”
蔣伯俊心中狂喜,他知道葉楚定是害羞,纔沒有立即答應,從這兒出去能有多難,葉楚只是在給他放水。
蔣伯俊連連稱是,想着從地上爬起來。
蔣伯俊剛想撐着身子起來,突然感覺手上傳來劇痛,剛纔那雙讓他驚喜萬分的精緻女鞋,正一腳踩在他的手上。
葉楚從凳子上站了起來,居高臨下地看着蔣伯俊。
手上的疼痛無法忽視,蔣伯俊嚥下了叫聲,故作溫柔:“阿楚,你不小心踩到我的手了。”
葉楚嗯了聲:“廟裡太黑,看不清,也不知是哪個綁匪想的主意,將綁架的地點選在了破廟。”
蔣伯俊有苦不能言,只能硬生生地將抱怨吞了回去,他頓時覺得什麼不對,沒有人給葉楚鬆綁,她是怎麼站起來的。
“阿楚啊,你的繩子是怎麼鬆的?”蔣伯俊將手從葉楚腳底抽了出來。
“我隨便動一下,繩子就鬆了。看來那些綁匪不用心,綁得不夠緊,你說是嗎?蔣公子。”葉楚反問。
蔣伯俊心中暗恨,哪裡是不用心,分明是太走心,將他打成這副鬼樣子。
蔣伯俊只能胡亂點了點頭,又一次想從地上爬起。
葉楚看準蔣伯俊的腳,等他站起來後,伸出腳絆了一下,剛從地上起來的蔣伯俊,又趴了下去。
“不好意思,這天太黑,我的腳不受控制。”葉楚提前出聲。
蔣伯俊眼淚都快流出來了,他又不能指責葉楚,這地方是他選的,又怪得了誰呢。
“沒事,沒事,我能理解,這廟裡光線太暗,阿楚你走路小心點。”
深吸了一口氣後,蔣伯俊再一次站了起來。
還沒等蔣伯俊走幾步,葉楚又一次伸腳踹向蔣伯俊的背部,這次他摔得更慘了。
蔣伯俊欲哭無淚,好不容易停止流血的鼻子,又開始出血了。
如果他現在還沒發現葉楚的古怪,他就不叫蔣伯俊。
一次,兩次說得過去,這是連着這麼多次,葉楚一定是存心整自己了。
“你還不快起來,離門口可就差幾步了,你不打算趕緊到嗎?”葉楚的聲音冰冷,響在蔣伯俊的背後。
蔣伯俊覺得自己是惹上什麼人了,他一點也不想和葉楚結婚了,只想趕快離開這座破廟,離開葉楚旁邊。
不過這最簡單的心願,卻成爲蔣伯俊一生的噩夢。
從他站的位置到廟門離得不遠,區區幾步的距離,蔣伯俊走了幾步,就摔了幾次。
到了最後,他摸到廟門的時候,整個身子都發抖了,他全身放鬆了下來,長吐了一口氣。
終於可以逃離葉楚的魔爪了,這個女人誰要娶,誰娶去,他可不敢了。
當廟門打開的那一剎那,月光照了進來,蔣伯俊還以爲自己得到了新生。
忽然蔣伯俊覺得腦門一緊,一個冰冷的東西抵在了他的太陽穴。葉楚的身形隱在門後,離他只有一米的距離。
蔣伯俊聽說過這麼多上海灘大佬的事情,沒見過槍,還沒聽說過嗎。此時,葉楚頂着他太陽穴的那個東西一定是槍。
蔣伯俊的自信在剛纔的一步步摔倒中,已經逐漸瓦解,現在來這麼一出,徹底擊垮了他的自信心。
“現在,你還想娶我嗎?”耳邊,是葉楚清清冷冷的聲音。
蔣伯俊嚇得嚥了口水,艱難地將說的話從脣間擠出來。
“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我根本就配不上你,求求你放過我吧。”蔣伯俊連聲求饒。
葉楚忽然輕笑出聲,響在這寂靜的夜裡。
“你是傻嗎?睜大眼看看,貼着你腦袋的是什麼東西?”葉楚譏諷地一笑。
蔣伯俊一點一點扭過自己僵硬的脖子,他看到葉楚手中拿着的僅僅是一塊尖石頭,在剛剛來的路上隨處可見。
蔣伯俊鬆了一口氣,不過下一秒,葉楚另一隻手從身後拿了出來,舉到蔣伯俊的面前。
這次真的是一把黑漆漆的槍,空空的槍口對準了蔣伯俊的眉心。
“這纔是槍啊。”葉楚眼神鎮定,還有時間嘲笑了一下蔣伯俊。
蔣伯俊忽覺腳下一陣寒意升起,他知道就算從這裡出去,等待他的可能會是更殘酷的現實。
剛纔葉楚的一番行爲,悉數落在陸淮和他手下的眼中。
陸淮的目光只看着葉楚,她從一開始的戲弄,到後來的嘲諷……便連拿槍的時候,她都不慌不忙。
嗯,這小騙子的行爲深得他的心意。
陸淮冷冷地掃了她身旁的那個人,手下察覺到了他身上的怒氣,立即就將蔣伯俊制服。
陸淮朝着葉楚走了過去,看了她一眼。
葉楚手中還拿着那把槍,身後忽的響起了一道熟悉的聲線。
“當心走火。”
葉楚一怔,她回頭看去,發覺一個高大冷峻的身影站在她的身後,他正看着她手中的那把槍。
陸淮什麼時候到的?
方纔她的行爲,莫非全被陸淮看到了?
葉楚一慌,她的手指下意識握緊了槍。
陸淮的手放了上去,想將槍收回來,他溫熱的手掌一覆,不可避免地觸到了葉楚的手指。
這裡是郊外,天氣又冷,葉楚的手被寒風吹得愈發冰冷。他的手停頓了一下,眉微微一皺。
陸淮面色不顯地收回手,他的動作看起來極爲自然。
葉楚似乎也覺得冷了,她將手放進口袋中,一股熱意包圍了上來。陸淮這才收回了視線。
陸淮問她:“哪裡來的槍?”
他的語氣略帶質疑,彷彿因爲葉楚拿槍而不滿。
葉楚抿脣:“向你手下要的。”
她有些緊張,手緊緊攥起,看上去就像一個做壞事被抓住的小騙子。
“哦?”陸淮挑了挑眉,“哪個人,你講出名字來。”
葉楚忙說:“槍裡沒有子彈。”
手下知道三少關心葉楚姑娘,自是不敢把槍直接拿給葉楚,於是便將子彈卸了纔給她。
陸淮看了下,確認後才嗯了一聲。
今天晚上,葉楚這輩子頭一回摸到槍,卻沒碰太久就被陸淮拿走了。
她的槍法其實很準。當然,也是眼前這個人教的。
陸淮說:“走吧,我送你回家。”
葉楚問:“理由呢。”
陸淮忽的笑了:“葉二小姐險些被綁架,卻被陸三少所救,分毫無損。”
葉楚接着說道:“歹徒已被三少送進了巡捕房,拷問之下,供出還有同夥。”
陸淮不急不緩:“剩下的事情,就讓你自己去解決。”
葉楚從容至極:“當然了,謝謝三少的幫助。”
兩人看向對方,四目相接,同時懂得了彼此的眼神。他們相視一笑,默契十足。
果真是狼狽爲奸的大小騙子。
作者有話要說: 評論隨機掉落紅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