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淮極低的聲線, 被葉楚聽了個明白。
葉楚擡頭看了看, 大雨仍沒有停歇的趨勢,她緩緩轉過身去。
陸淮正好站在她的身後, 風衣敞着,玄黑色襯衣上面開了兩顆釦子。那雙漆黑的眼睛剛巧在看着她。
他在等待她的回答。
陸淮沒有繼續開口,神色淡然未動,彷彿方纔那句邀請不是從他口中講出的那樣。
今夜的這場雨下得那樣大, 想必短時間內都不會停。葉楚沒能找到別的法子回家, 思來想去也就只有這樣一個辦法。
“葉家的車子今天沒有來。”葉楚交待了一下現在的情形, 就算是回覆了陸淮剛纔的問題。
陸淮:“電車站好像離恆興茶社也不近。”
葉楚一愣,她彷彿明白了陸淮的意思。上回在學堂附近偶遇陸淮, 他講過, 她對他不必那樣拘謹。
先前,因爲無法確定陸淮的態度,葉楚才處處躲他。可現在,她已經清楚, 陸淮並無敵意。
她便能用朋友的態度對待陸淮了。
葉楚現在攔不到黃包車,若是能借督軍府的車一用, 倒也十分便利。
……
葉楚擡眼看着陸淮,撞進他漆黑的眼睛裡。陸淮一直在看她,卻仍是沒有想要說話的樣子。
葉楚頓了幾秒, 繼續開口:“能不能……”
陸淮淡淡一句:“嗯?”
葉楚只能接着講了下去:“能不能勞煩三少送我回去?”
“嗯。”
陸淮的聲音依舊很淡,語氣卻變了幾分,能看見他眼底浮起的笑意, 輕不可察。
陸淮起步離開了恆興茶社,葉楚看着他的背影。天氣有些冷,她繼續站在門口等待。
沒過多久,一輛黑色的汽車停在葉楚的面前。陸淮從車裡扭頭,看了她一眼,示意她上車。
開車的人是陸淮,葉楚覺得有些奇怪。她先開了車門,坐在了副駕駛上。車廂裡只有他們兩個人。
葉楚問:“今天,三少是自己開車來的嗎?”
陸淮點頭:“今天司機告了假,所以我一個人來的。”
葉楚很快就信了,其實,陸淮沒有告訴她。司機現下還留在督軍府裡,陸淮主動放了他一天假,自己過來。
陸淮的手放在方向盤上,神色從容。他們的車穿過上海灘的街道,越往葉公館開,就越安靜。
葉楚坐了陸淮的車回家,若是一言不發,就顯得生分又尷尬了。
她記起前些天看到報紙,耶鬆船廠的一艘船出了事故,據說,少帥陸淮替陸督軍撫慰了那些受害者的家屬。
在上海灘,青會和洪門水火不容,因爲有着陸淮的牽制,才能維持和平的表象。
葉楚找到了開口的契機。
“謝謝三少。”
陸淮仍看着前方,開口道:“爲什麼?”
“前幾日在報紙上看到,耶鬆船廠的事故,我很是抱歉。”葉楚說,“三少辛苦,爲了華東地區的百姓們,做了許多事。”
葉楚講話的時候看向陸淮,卻在提到“耶鬆船廠”四個字時,發覺陸淮的眉心一緊。
葉楚很快就察覺到了陸淮的不對勁,她那句話裡似乎有哪裡出了錯。
“三少?”葉楚的聲音清透,她在旁小心翼翼地探着。
聽到葉楚的聲音,陸淮覺得方纔心底升起的怒火勉強降下了幾分,他終於轉過頭,看了她一眼。
兩個人的視線相接,她的眼睛清亮至極。之前他們的見面要麼是相互試探,要麼就態度疏離,這一次卻不一樣。
這輛車上沒有別人,陸淮和葉楚的距離不遠不近,卻因爲只有他們二人,莫名感覺近了一些。
不知怎的,看着葉楚的眼睛,陸淮覺得有一種莫名的熟悉感。他的視線逐漸模糊了起來。
他們兩人是見過幾次面,這種熟悉感從何而來,他也說不上來。
陸淮沒有多想,視線重新落回葉楚身上,淡淡回了一句:“葉二小姐。”
分明她沒有詢問半句話,他卻清楚她的心思。
葉楚年紀雖小,可她關心的事情卻很多。陸淮明白,她想問之前耶鬆船廠那件事。
好奇心重不是一件好事,有時候,人甚至會因爲好奇心害死自己。
耶鬆船廠這場事故複雜得很,那個處處針對自己的人一手安排了這件事。
陸淮知道葉楚很聰明,但他並不希望她被牽扯進這些事情裡。在陸淮看來,葉楚是一個女學生,應該擁有無憂無慮的日子。
思索後,陸淮開了口:“有些事情不是表面看到的那樣,但你只要安心過好現在的日子就可以了。”
葉楚怔了一怔。陸淮的話很有深意,但他是什麼意思?
有些事情不是表面看到的那樣……難道說耶鬆船廠的船出事其實並不僅僅是一場普通的事故嗎?
又或者,這件事有幕後黑手在操控,而陸淮不告訴她過多的事情,只是不想將她牽扯進來。
……
“好,我會的。”葉楚沒有多問,認真回了陸淮。
“嗯。”
得到了葉楚的回答後,陸淮凝視着前方的道路,注意力繼續放在方向盤上。下雨天,路這樣滑,應當小心謹慎纔是。
汽車平穩地開着,一旁的葉楚卻坐在那裡心神不寧。
通過陸淮的話,葉楚知道了耶鬆船廠這場事故的複雜性。但是上輩子,這件事並沒有發生。
葉楚前幾日看到日報的報道,原本以爲只是因爲她的重生,才導致有些事情的軌跡產生了偏差。
現在想來,這場事故遠遠沒有看上去那樣簡單。
陸淮不告訴她真相,是不是這件事的背後,有人在默默操控着他人的生命?
若是真有幕後黑手呢?那會是誰?
葉楚想到了一個人,不禁背脊一涼。
莫清寒。
按理來說,葉嘉柔上大學的時候才認識了莫清寒。那時,兩人才一見鍾情。葉楚根本就不清楚,這時候的莫清寒現在到底在哪裡。
難道……莫清寒現在就已經在培養自己的勢力了麼?
他那樣早就開始針對陸淮了嗎?
……
葉楚偏過頭,看着陸淮,瞧見他的側臉線條分明,表情認真得緊。
擔憂從心底升起,因爲害怕,葉楚的手在微微顫抖。
她害怕他會死。
似是注意到了葉楚的視線,陸淮看了她一眼:“葉二小姐?怎麼了?”
葉楚定了定神:“今夜下了好大的雨,三少開車回督軍府的路上,一定要小心纔是。”
葉楚的反應很快,她並不想讓陸淮起疑心。所以下一秒,她立即收回了視線,往前面看。
陸淮神情淡淡,眼底卻有很淺的笑意:“謝謝葉二小姐的關心,我向來都很注意。”
待到葉楚看向前面的道路時,才發覺葉公館快要到了,她猛地回過神來。
要是葉家的人看到了陸三少送她回家,她完全不知道要怎麼和母親解釋這件事。
即便他們沒有見到車裡的陸淮,她被一個成年男子送回葉公館,這樣的事情也不好。
更何況葉嘉柔和蔣姨娘是碎嘴的人,成天想法子要給葉楚下絆子,她絕對不能讓別人看到。
不行,得儘快下車纔是。
葉楚忽然開了口:“三少,可以在前面那個路口停下嗎?”
陸淮放在方向盤上的手一頓,他沒有講話,眼底的笑意卻消失了,嘴角微微下沉。
陸淮的語氣冷了幾分:“葉二小姐的意思是?”
葉楚自然看見了陸淮已然下沉的嘴角,她清楚他心中有些不悅。若是她不能解釋清楚,要想和他保持良好的關係就不容易了。
葉楚想了幾秒,立刻就給出了回答。
“葉楚現在只是一個學堂裡的女學生,這麼晚歸家本就不大合適,若是被一個陌生男子送回去更爲不妥了。”
陸淮挑了挑眉:“陌生男子?”
他緩緩念出這幾個字,輕描淡寫,似乎聽不出他的情緒。
葉楚卻曉得陸淮的性子,方纔那句話並沒有解開他的疑惑,反倒令他覺得,她又開始疏遠他。
葉楚思索了一下,依舊維持着先前的語氣,但講出來的話卻變了。
“人人都敬佩陸家三少,葉家人也不例外。”
葉楚話裡話外都在恭維陸淮,她非但又一次稱讚了陸淮,這回還表明了葉家人對他的態度。
“可葉楚將三少當做自己的朋友。”
陸淮淡瞥了她一眼:“哦?”
只見葉楚認真擡眼,和他對視。她的目光中沒有懼怕,也沒有疏離,姿態從從容容,絲毫沒有拘謹的神態。
彷彿只把他當成一個普通朋友。
陸淮曾經在信禮中學附近見過葉楚一次,他那時講,希望下次葉楚見到他時,能夠把他當成朋友對待。
嗯,看來上次他說的話,她都記在心裡了。
汽車已經緩緩停在了路口,陸淮的手擱在方向盤上,他等着聽,她還會繼續說些什麼。
“若是能和三少認識,自然是葉家的榮幸。”
葉楚的幾縷碎髮落在了額前,烏黑的發襯托着她的皮膚,在夜裡顯得愈發白皙。
陸淮看着她,神色淡然,表面上不動聲色。
葉楚遲疑了幾秒:“其實……”
她頓了一頓,繼續說:“家裡人並不知道我和三少見過幾次面。”
陸淮淡淡開口:“所以?”
陸淮的車已經停了,葉楚知道他的意思是,已經答應了她的要求。但正因爲如此,她更加要把理由解釋明白。
陸淮給了她尊重,葉楚也應該用同樣的態度對待他。
他們之間的交往,向來如此。
葉楚不慌不忙,繼續開口:“要是葉公館的人見到三少的車,他們定會詢問葉楚。”
“更何況,葉楚是一個女學生,而三少是堂堂少帥。兩人夜裡相見,又同乘一車……”
“葉楚尚未嫁人,三少也沒有娶親。”
“這樣的事情傳出去,對三少的名聲也不好聽。”
陸淮聲線極低:“是嗎?”
僅僅只是不想讓他送到葉公館門口,葉楚便七拐八彎地講了那麼藉口,甚至連嫁人娶親都扯上了。
還真是難爲她了。
陸淮的嘴角浮起了一個極淺的笑容。
他彷彿又一次看到了那日從嚴傢俬宅到葉公館的路上,那個聰明又有趣的女孩。
只不過,這一回,葉楚不是爲了應付自己的試探。
陸淮起了逗弄她的心思,他重複了葉楚講過的一句話:“兩人夜裡相見。”
陸淮細想着葉楚方纔的解釋,越想越覺得這六個字有點意思。
他們不過是在茶館裡“偶遇”,卻被她理解成了“夜裡相見”,頗有一種夜半三更,瓜田李下的意味。
葉楚愣住,其實這本只是她隨口一提,她沒想到陸淮居然會摳着字眼不放。
可陸淮已經開口了,她現在好像沒有收回這句話的理由了。
陸淮問:“你是這麼想的?”
葉楚不敢直視他的眼睛,只能低下頭回答:“是。”
不知怎的,她的臉頰竟有了一絲熱意。她現在仔細一聽,那句話的意思確實會讓人想錯。
陸淮看着葉楚,她的長髮安靜乖巧地披下來,遮擋住了她的臉。他無法看清她的神色,卻注意到了一個地方。
她的耳根已經發紅了。
瞧見她不知所措的樣子,陸淮覺得更有趣了,他輕輕勾起脣角。
“葉二小姐,下次你可以慢慢同葉家人講。”
“你和陸三少認識的事情了。”
葉楚怔了幾秒,只能回答:“好。”
時間已經不早了,葉楚和陸淮告別後,就下了車。這時,雨已經停了,她朝着葉公館走去,步子有些快。
陸淮的車仍停在路口,葉公館就在路的盡頭,公館門口的燈一直亮着。
陸淮看着那個纖瘦的背影,葉楚的步子雖小,卻快得很,似乎她極想快點回到家中。
她的長髮在耳後飄着,襯着她的身軀更爲遙遠。
葉楚知道陸淮的車還沒有離開,走到葉公館門口時,她停住了腳步。
葉楚轉身,對着那輛車擺了擺手。
他們之間隔了有一些距離,葉楚擔心陸淮看不到,揮手的幅度也大了一些。
那隻白嫩的小手在夜裡拼命揮動着,明晃晃地亮。
陸淮笑了。
等到葉楚進去,葉公館的門又再次合上。在路的盡頭,那扇漆黑的大門緊閉。陸淮這才離開了。
葉楚回了葉公館後,大門這才鎖了起來。她和母親簡單解釋了今天晚歸的理由。
爲了不令蘇蘭擔心,葉楚只能撒了一個小謊。至於陸淮讓她告訴葉家人,她和陸三少認識的這件事。
這些話不能講的那樣急,葉楚暫時還是先放在心底吧。
葉楚回房間後,早已累得不行,她躺在牀上,昏昏沉沉地快合上眼睛了。
四下靜得很,連細碎的聲響都能聽得一清二楚。但這天夜裡,許久未曾出現的聲音,竟響了起來。
“耶鬆船廠事故的幕後黑手是莫清寒。”
“他來意不善。”
“一定要多加小心。”
……
那三個字令葉楚一下子睜開了眼睛,她突然間睏意全無。
陸淮方纔在車上同她講的時候,葉楚就已經想到了這一點。耶鬆船廠的事情已經是一場無法預料的意外了。
所以,她沒有猜錯,莫清寒現在已經開始培養自己的勢力了。
而這一次的事故,就是莫清寒向陸淮的挑釁。
上輩子,莫清寒出現的時候並沒有那麼早。重生後,竟有那麼多事發生了變化。
葉楚知道,莫清寒目前針對的人只有陸淮。
葉楚心一沉,如果她一直隱藏下去,陸淮是否會受傷?
她保證過,上輩子陸淮對她有恩,要是陸淮有事,她絕對不會置之不理。
他們兩人關係尚可。陸淮和葉楚現在是普通朋友,她不能直接去提醒他。
重生這件事本來就很古怪了,若是葉楚對陸淮講莫清寒的事情,他疑心重,不一定會相信。
爲了讓陸淮相信自己,葉楚要換一種法子去做。
她要找機會向陸淮投誠。
這也意味着,葉楚必須要主動接近陸淮。
……
爲了保證陸淮的安全,這件事越早越好。
***
另一頭,陸淮送了葉楚回家,這絕對能讓沈九萬分欣喜,可惜,他並沒有看到這一幕。
在這兩人離開茶社前,沈九就因爲一些事情先走了。
那時,葉楚跌入了陸淮懷裡,沈九興致勃勃地看着,想着好戲馬上就要上演了。
但是,曹安走到沈九身邊,低聲說:“九爺,大都會有人砸場子。”
沈九的注意力完全放在了陸淮他們那,沒聽清曹安的話。他還在想着,陸淮怎麼不和葉楚走近一點,姑娘抱都抱了,當然要趁勢抱得更緊啊。
曹安雖不忍打擾九爺的興致,但是這事非同小可,他只能又說了一遍:“九爺,大都會有人砸場子,需要您過去一趟。”
沈九這下聽了個明白,他陰着臉:“哪個不長眼的來鬧事?”
曹安說:“是洪門的喬六爺。”
一聽到喬六這兩個字,沈九的臉色更差了。青會和洪門向來不對頭,喬六更是處處與自己作對,逮着機會就會來膈應自己。
沈九氣急:“這個喬雲笙,早不來晚不來,偏偏在我實施大計劃的時候犯毛病!”
這次,喬六就是看準了自己在恆興茶社,才特意去大都會鬧事。
沈九知道,自己這趟非過去不可,沒看見自己,喬六絕不會罷休。
只可惜不能看眼前這場好戲了,沈九有些惋惜。
隨即,沈九下定了主意,等他忙完青會的事,就去找陸淮。陸淮和葉楚好不容易按着他的想法獨處了一回,他又怎麼能不好好詢問一番。
沈九說:“我們走。”
曹安說:“是,九爺!”
沈九和曹安坐在車上,曹安剛纔已經打探了消息,現在準備和沈九彙報。
曹安:“九爺,您還記得那個勾引您的舞女嗎?”
大都會有個舞女喜歡上了九爺,有一次那舞女勾引九爺,沒想到九爺完全不吃那一套,直接把舞女扔了出去。
沈九挑了挑眉,他印象中好像是有這麼一個人。
沈九問:“怎麼?這舞女和喬六有關?”
曹安趁機拍了一下沈九的馬屁:“九爺,您真是神通廣大,我還沒說您就猜到了。”
“這舞女被您趕出去後,不知怎的,居然搭上了喬六,做了喬六的小情人。”
沈九冷笑,現在他還有什麼不清楚,喬六今日肯定是藉着舞女的名頭來挑事。
沈九纔不信喬六有多喜歡那舞女,喬六女人多得很,他就是要故意和自己作對。
沈九並沒有把喬六放在眼裡,他煩躁的是,自己不能看到陸淮和葉楚接下來的事了。
自己白白浪費了這麼的力氣,思及此,沈九的臉色沉了下來。
忠心護主的曹安一看九爺生氣了,頓時給沈九出了主意:“九爺,要不我去派人整一下喬六?”
沈九一頓,有些好奇,扭過頭看着曹安:“那你說說怎麼個整治法?”
曹安一聽有戲,他之前早就看喬六不爽了,處處和九爺作對,虧得自己費了好幾天,纔想出了好幾個陰損的法子,差點想破腦袋。
“我們可以和喬六一樣,也去他的仙樂宮搗亂,把他那裡的舞女都悄悄打一頓,等到要上臺的時候,一個都拿不出手。”
曹安自以爲出了個極好的主意,等着沈九的表揚。
沈九怒極反笑,他這會不急了,似笑非笑地看着曹安,示意他繼續說,看看他的腦子到底有多傻。
“還有嗎?繼續說,九爺我聽着。”沈九說。
“九爺這法子你要多少有多少,我在家裡想了好久了,我們還可以在喬六的車上做個手腳,到時候車一翻,喬六沒準門牙都磕掉了。”
想着喬六說話漏風的樣子,曹安就樂個不行,他的笑聲粗獷,差點把屋頂都給掀了。
越笑越覺得不對勁,九爺怎麼沒跟着一起笑呢,曹安的笑硬生生地卡在了喉嚨裡,最後消散在空氣裡。
“呵呵。”沈九冷笑兩聲,給曹安的腦門就來了一下:“我是看清你了,你就是個沒腦子的,這事你沒和別人說吧,我可不想被人笑掉大牙。”
曹安嚇得擺手:“我自己就在心裡尋思過,從來沒和人講過。”
沈九收回手:“看看你出的是什麼主意,我們是流氓嗎?我居然在你身上浪費了這麼多時間,快點跟上,趕緊去大都會。”
曹安一臉委屈地跟在沈九的身後,他心想,九爺莫不是忘了,他們本來就是流氓啊。
車子開得比平時快得多,沒過多久就到了大都會。
喬六故意等着沈九和曹安不在的一天,來大都會找茬,他就是要時不時給沈九來點不痛快。
長期盯着大都會的手下一彙報,喬六就立即帶着人馬趕到了大都會。
沈九到大都會的第一眼,就看到喬六靠在自己大廳沙發上喝着茶,一舉一動都優雅至極,好似這裡是他開的一樣。
格外刺眼。
大都會的客人都被嚇得跑了大半,幾個還在角落裡瑟瑟發抖,顯然之前被喬六的人嚇到了。
“曹安。”沈九叫了一聲。
“九爺,有什麼事你吩咐。”曹安大跨一步上前,他等着九爺下達命令,好好整治一下喬六。
“你說這大廳怎麼有股臭味,是九爺我鼻子出問題了嗎?”沈九伸手在鼻子邊揮了揮,一臉嫌棄。
平時腦子不靈光的曹安,這時卻迅速領略了沈九的話,他立馬接上:“九爺的鼻子靈得很,怎麼可能出錯,大廳沙發上的確有個臭蟲,臭氣熏天。”
沈九說的是誰,在場的人都知道,站在喬六身後的手下面露忿忿之色,想要上前,喬六卻打了個手勢,制止了。
“沈九,別老站着,坐着說話。”喬六就跟這裡的主人一樣,隨意指了指面前的位置,漫不經心的樣子,氣得人牙疼。
“呵,我看你是被女人掏空了身體,腳軟地非要坐在沙發上,算了,就當我同情你,這張沙發就送你了。”沈九一點也沒怵。
他上下打量着喬六,好像看着一箇中看不重用的軟腳蝦。
曹安在心中暗道一聲好,果然九爺一出馬,就知有沒有。
喬六臉色一點未變,他翹了翹嘴角,笑了:“沈九,我是來給笑笑鳴不平的,她說她在你這當舞女的時候,老是受人欺負。”
笑笑不知爲何,被喬六看上,成了他的小情人,目前來說還算是得寵,就是不知道會有多久罷了。
不過要說喬六爲一個女人出頭,這是不可能的,他想寵人的時候就對她百般好,厭棄了之後就跟垃圾沒什麼兩樣。
喬六和沈九向來不對頭,兩人時不時就會給對方找個茬。今兒算是例行公事,藉着歌女的由頭,讓沈九不快。
“笑笑?笑笑是誰?”沈九掏了掏耳朵,故作不知。
曹安故意說:“九爺,笑笑就是那個被您趕出去的舞女啊。”
沈九裝作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原來你說的是她啊,大都會長得最醜,舞跳得最差、聲音又難聽的那個人啊。”
沈九看向喬六,故作不解:“喬雲笙,你是不是眼睛有問題?爲這個女人找公道?”
笑笑不是個安分的人,跳舞也不認真,沈九早就看不慣她了。後來她設法勾引沈九,沈九徹底怒了,把她趕了出去。
喬六對沈九的話恍若未聞,他把身邊的女人摟了過來,有一下沒一下地摸着女人的長髮。
喬六淡淡反駁:“總比你好,一把歲數了,連女人的滋味都沒嘗過。”
喬六瞥了沈九一眼,說:“沈九,你莫不是不行吧?”
沈九這才發覺喬六身邊有個女人,面容很嫩,明明二十多歲了,看上去如同十六七歲一樣,身上還有一種學生氣息,這人正是笑笑。
沈九呵呵兩聲,喬六以爲這麼說就會激怒他,那真是想多了。
沈九挑釁:“用不着你擔心,倒是你女人太多,小心有天死在牀上。”
“我看你這麼攤在沙發上,起也起不來,看來是身體虧損得厲害,我剛好曉得一箇中醫,可以介紹給你認識。”
沈九一臉壞笑:“專治男性隱疾。”
喬六挑了挑眉:“你這麼清楚,莫非你看過?”喬六還掃了沈九的身上,表示了自己的懷疑。
沈九和喬六一來一往,爭鋒相對,誰也不退後一步。
這時,喬六瞥了笑笑一眼,語氣淡淡:“笑笑,好歹沈九也算你的前老闆,打個招呼吧。”
笑笑說:“九爺,我是笑笑。”
沈九看都沒看她,扭頭看曹安:“曹安,我都說不認識這個女人了,這兩人還非要貼上來。”
“你說這不是犯賤是什麼?”
曹安捧場:“九爺,您說的是,有些人就是不知好歹,聽不懂人話。”
笑笑聽出沈九和曹安的諷刺,臉白了一白,看向了喬六。
喬六神色未變,彷彿並不在意沈九的話,他摸了摸笑笑的頭髮,以示鼓勵。
笑笑又柔聲道:“九爺,我本以爲大都會算不錯的了,可是和仙樂宮一比,那還真是一個天,一個地呢。”
“想來我倒真要感謝九爺把我趕出大都會呢,要不我又怎麼會遇上六爺。”
笑笑看着喬六滿臉愛意。雖說她之前勾引過沈九,但是沈九不喜歡自己,還把自己趕出大都會,她對沈九的心思早就歇了。
後來她遇上了喬六,喬六外表俊雅,待人溫和,完全不像外界傳言的那般可怕。
在此之前,喬六一直對笑笑很溫柔,笑笑完全不知喬六帶着自己,只是爲了氣沈九。
沈九冷笑:“這裡有你說話的份嗎?”一個舞女還敢挑釁他。
然後,沈九叫了一聲:“曹安,讓她閉嘴。”
曹安立馬應聲:“是,九爺!”曹安的速度極快,走到笑笑面前,揚手給了她一巴掌。
按理說,喬六就坐在笑笑身邊,他若有心阻止,笑笑絕對不會挨這巴掌。但現在看來,喬六根本沒有阻止的意思。
笑笑捂住臉,有些不敢相信沈九居然說打就打,她泛着淚水:“六爺……”
喬六輕輕地摸上笑笑的臉,不緊不慢地說:“沈九,這就是你對待女人的態度?”
沈九冷哼一聲:“管她男人還是女人,我看不順眼的,不會對她客氣。”
噁心完沈九後,喬六站起身:“沈嬌娥,我們打擾得夠久了,就不妨礙你做生意了。”
沈九眼皮子都沒擡一下,看着喬六的背影說:“放心,待會我就讓我手下把那中醫的地址送過去,有病要早治,千萬別怕丟臉。”
喬六一走,沈九就瞥了一眼曹安,曹安回了一個事情辦好的眼神。
在和喬六對峙期間,沈九給曹安使了個眼色,曹安立即就實施了他的第二個方案,在喬六的車上動了些手腳。
不是沈九誇,曹安別的事不行,給別人下絆子的事情做得可是完美無缺,連沈九也要道一聲好。
曹安這麼說,事情肯定辦得很妥當。沈九心情好地哼着小曲,回了房間。
那頭,喬六走出了大都會,瞥了顧平一眼:“不要讓我再看見她。”
膈應完沈九,笑笑這個沒有利用價值的人,自然沒必要再留下了。
顧平會意,喬六繼續向前緩緩走着。
身後的笑笑未聽見喬六的話,正要跟上去,被顧平攔住了。
顧平面無表情地把笑笑扔給洪門的其他人,說:“把她弄出上海灘,越快越好。”
隨即,顧平徑直往前走了。
笑笑蒙了,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分明六爺對她很好,剛纔還對自己和顏悅色的,絕不會這樣對待自己。
笑笑想要掙脫,但是很快她就被打暈,失去了知覺。
喬六坐在汽車後座閉目養神,突然,車子猛地搖晃了起來,喬六趕緊抓住了車上的扶手。
車子劇烈地晃了幾下後,“砰”得一聲巨響,車子停了下來。
司機定了定心神,趕忙下車查看,接着戰戰兢兢地彙報。
“六爺,車子爆胎了。”
喬六的臉色一冷,一定是沈九做的手腳。
喬六許久未說話,車內的氣氛也十分壓抑,讓人有些喘不過氣來。
喬六突然想到了什麼,嘴角微微上翹:“顧平,大都會是不是有個歌女歌唱得特別好?”
顧平低聲說:“是的,六爺。上海很多人都會特地去大都會聽這個歌女唱歌。”
“喜歡這個歌女的人還真不少。”
喬六漫不經心地說:“你去把這個歌女挖過來。”
他倒要看看,大都會失去了這個歌女,沈九會急成什麼樣。
***
回督軍府的路上,陸淮單手放在方向盤上,拿出了那塊懷錶,表蓋被打開,他低頭看了一眼。
時間已經到了晚上十點了。
從恆興茶社出來的時候,只有八點半。陸淮只不過是送葉楚回了一趟葉公館,又和她在車上聊了幾句,時間便一晃而過了。
原來他同她待了這樣久。
陸淮將懷錶悉心收進口袋,這是母親留給他的,他一直都好好保存着,不在旁人面前拿出來。
深沉的夜色裡,陸淮繼續往前,目不轉睛地看着前方。他行事注意,謹慎至極,不會給人有可趁之機。
很快,汽車駛進了督軍府。
昨夜沒有睡好,今天經過了茶社這一番折騰,這天晚上,陸淮入睡得很早,並沒有先前那樣紛亂的思緒。
陸淮不常做夢,奇怪的是,他今晚卻做了一個夢。
……
在夢裡,上海也下雨了,雨下得又急又快,整個世界。
陸淮開着車,一切場景在眼前逐漸清晰了起來。陸淮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他只記得一件事,他要去恆興茶社接一個人。
車開到了恆興茶社的門口,裡面喧鬧極了。陸淮穿着軍裝,走了進去。他掃視了一圈,看不清這些人的面孔。
他要接的那個人是誰?
沒過多久,陸淮的視線便落在了其中一人的身上。
陸淮仍舊不知道那人的身份,但他看見了那人手中的那塊懷錶,頓時腳步一停。
那人一定是他要接的人,陸淮朝着那人走了過去。
陸淮將那人接上車,而那塊懷錶,陸淮卻沒有拿回來。奇怪的是,他莫名相信這個人。
上了車後,陸淮開車,那人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他們的汽車停在了一個地方,那裡有幢青磚牆的洋房。
後來,陸淮似乎對那人說了些什麼,但聲音太小,他無法聽清楚自己的話。
離開那幢洋房的時候,天已經黑透了。陸淮和那人上車後,不知怎的,他好像心中有事,竟莫名心神不定。
陸淮頭一回在開車的時候,走了神。
雨下得那樣大,天又那樣黑,車裡的兩人各懷心思,都沒有專注。結果,汽車在司各特路上出了意外。
陸淮隨着翻滾的汽車倒下,地上滿是鮮血和玻璃碎片。
那個人也在他的對面。
汽車爆炸之後,瞬間燃起了火焰!
他想睜開眼睛,看看清楚,卻怎麼也看不見了。
……
陸淮猛地從夢中驚醒,發覺自己竟然起了一層冷汗。
他緩了一會兒,才意識到那原來是一個夢。
這時,陸淮轉頭看向窗外,天矇矇亮,清晨的氣溫異常地低。上海又開始下雨了,屋子裡的空氣很潮溼。
他看見了火光,也感受到了熱浪,彷彿他真切地體會過那次爆炸一樣。
爲什麼他會做這個夢?
而夢裡的場景爲什麼又如此真實?
這會是一個預警嗎?
不大可能,他是一個小心謹慎的人。車禍不會發生在他的身上。
陸淮清楚,近日裡,司各特路沒有發生車禍。不過,他今晚確實經過了司各特路。
恆興茶社也恰巧是今晚去過的地方。
恆興茶社,司各特路,下着雨的上海,以及在雨夜裡行駛的車輛……似乎都與今日的場景極爲相似。
或許是這幾日太累了,他才夢見了和現實場景相似的一個夢。
陸淮已經給這個夢找了一個由來,過了會便沒有再想。
那只是一個最尋常不過的夢罷了。
作者有話要說: 陸淮沒有認出夢中的那幢洋房是葉公館,因爲他們前世去的時候已經翻新了。
所以,接下來,葉楚要一點點主動接近陸淮了。
評論隨機掉落紅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