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蘭緩過神來:“這件事, 我明天會告訴葉家人。”
陸淮嗯了一聲:“葉家人都知曉後, 我會派人通知報社。”
“屆時,上海灘的各大報紙都會刊登這條消息。”
蘇蘭點頭:“好。”
“至於訂婚日期……”蘇蘭想了想,“明天過後,我們兩家再商議。”
陸淮認真地說:“一切都聽岳母安排。”
他也知道, 此事不能太過着急。
他現在這樣稱呼蘇蘭, 也是爲了讓她做好心理準備。
在陸淮和她母親對話時, 旁邊的葉楚什麼都沒有說。
前世,他們兩人結婚的時候,她父母雙亡, 流離失所。
但今生會有更完整更正式的步驟。
臨走前,陸淮看了一眼葉楚手上的戒指。
他的眼底浮起笑意,
“晚安。”
……
大都會歌舞廳。
白日裡, 大都會並不營業。
窗簾拉來, 和煦的陽光照入,將黑暗一掃而空。
此時, 大都會安靜極了。
在寧靜的氣氛中,有細微的音樂聲傳來。
聲音傳出的方向正是沈九的書房。
他的房門緊閉,但是裡頭的音樂聲仍舊透過縫隙, 在空氣中安靜地流淌着。
悠揚的音樂聲中忽的被人打斷。
敲門聲響起,落進房中,在寂靜中顯得有些突兀。
沈九睜開了眼睛:“進來。”
聽到沈九的聲音,門立即打開了。
曹安急急忙忙地走進來,步子似乎走得急了, 呼吸微喘。
沈九看了曹安一眼,隨即轉開了目光。
他開口問道:“跑這麼急做什麼?”
曹安平復了一下氣息,趕緊說道:“十二爺回來了。”
沈九頓時擡頭,原本帶着笑意的眼睛瞬間漫上怒氣。
“他人在哪?”
曹安指了指外頭,沈九立即起身走出了房門。
大廳中,一個男人坐在沙發上。
他面色沉鬱,眼底失了神采。
他正是許久未歸的十二爺。
十二靠在沙發上,他的面色晦暗,好似失了魂。
他不發一言,沉默極了。
沈九很快就走到了大廳,他的視線落在了十二身上。
沈九試着開口:“十二?”
過了一會,十二才轉過頭去,看向沈九。
沈九問:“發生了什麼事情?”
此時,十二眼神微動,眸底偶然亮起的光卻驟然熄滅了。
十二動了動嘴脣,聲音沙啞:“我沒找到她。”
蘇小姐離開北平後,十二去了全國各地找她。
他沒有發現她的蹤跡,纔回了上海。
沈九皺緊了眉,他對十二的事情有所耳聞。
他知道十二一直在找一個女子,現在看來情形不太好。
沈九嘆了一口氣。
在之前的那些年中,他也不清楚自己是否能找到阿玖。
所幸的是,在這麼多年後,他們還能重聚。
十二開了口:“沈九,抱歉。”
沈九怔了一怔。
“我在外奔波這樣久,一直沒有管清會的事情。”十二說,“現在我回上海了,不會再離開了。”
半分鐘後,沈九應了聲:“好。”
想來經過這件事後,十二已經明白了很多。
十二先前雖爲情所困,但也要承擔起自己應有的責任。
這段日子,十二接管清會的大部分事宜,忙碌得很。
他彷彿要將自己投入到清會,忙到再也想不起別的事情。
包括她。
……
這一天。
清會的十二爺約了上海商業儲蓄銀行的市場部部長,在司各特路的咖啡館談事。
他們要談的是法租界的一項重要投資。
汽車在司各特路停下來。
手下給十二開了門,他走下車。
咖啡館就在旁邊。
十二漫不經心地擡頭,視線落在前面。
這時,一個熟悉的背影映入他的眼中。
十二的呼吸一滯,他的腳似乎被釘在了原地,無法動彈。
有個女人從不遠處的建築走出,她面容清冷,背脊直挺。
她步子邁得急,似乎有什麼事情要做。
下一秒,她走到了一輛黑色的汽車旁邊。
她發動了汽車。
十二立即追了上去。
身後傳來了手下的聲音。
“十二爺!”
風聲從耳旁呼嘯而過,他的眼中只有那輛開走的黑色汽車,彷彿聽不到別的聲響。
汽車加快了速度,越行越遠。
直至淹沒在上海灘繁華的街道之中。
十二站在洶涌的人羣中,望着汽車遠去的方向。
他記住了那輛車的車牌號。
方纔那個女子給他的感覺很熟悉,她和蘇小姐的氣質極爲相似。
但是她們的面容卻完全不同,好似換了一個人。
十二一直知道蘇小姐身上藏着不少秘密。
下一秒,十二眼底忽的漫上笑意。
他本以爲再無相見的機會,卻在希望落空之時,看見了光。
那個女子會不會是蘇小姐?
蘇小姐爲何來到了上海?
但無論她有什麼秘密,他都願意去了解。
……
葉家人都已經得知陸淮和葉楚即將訂婚的事情。
葉楚也打電話告訴了罌粟。
當然,這個消息也傳去了北平。
葉三小姐作爲葉家的人,有必要知道此事。
這日,葉楚去了督軍府。
他們的訂婚宴正在籌備中,但督軍府的人都已經把她當成了三少未來的夫人。
葉楚進了客廳,陸淮旁若無人地牽起了她的手。
他牽着她走上樓:“前世,我還有一些事情,沒有告訴你。”
葉楚問:“什麼事?”
陸淮側過頭,看向她,一字一句地說。
“和我的母親有關。”
葉楚的呼吸一滯。
他們已經走到了那個房間的門口,那是傅從蓁曾經住過的屋子。
陸淮伸出手,推開了門。
葉楚看見漆黑的門緩緩地打開。
她彷彿已經靠近了那個秘密。
那是一段黑暗無比的過去。
而這黑暗,卻讓他的痛苦,顯得更加漫長。
……
那時,陸淮還是一個少年。
陸淮在軍校唸書,在規定時間裡,他才能和家裡通訊。
那一天,陸淮正在接受訓練。
一個同學走過來,告訴陸淮,長官有事找他。
陸淮離開了訓練場。
他走到辦公室,長官坐在裡面。
長官對陸淮要求嚴格,即便陸宗霆是華東地區的督軍,他也不曾鬆懈。
長官看着陸淮,神情有些凝重:“是陸家的電話。”
不知怎的,陸淮心頭一緊,他隱隱有種不好的預感。
他快步上前,拿起了電話。
陸淮開口:“是我。”
電話那頭傳來女管家的聲音,聽上去有些哀傷。
“三少,夫人病重……”
她聲音哽咽,似在強忍悲痛。
陸淮眉頭緊皺:“母親生病了?”
女管家:“夫人病了有一段時間了,只不過她一直瞞着你……”
督軍府的人都知道夫人生病了,夫人擔心會影響陸淮,便瞞下了自己的病情。
“如今夫人想見你一面……”
話未說完,意思已經明瞭。
傅從蓁想見陸淮最後一面。
陸淮沉聲:“我立即回去。”
不知何時,天空落了雪,雪花悄無聲息地落下,清冷極了。
年少時的陸淮快步走着,雪花掠過他的衣角,冷意逐漸蔓延。
衣衫微溼,雪花融化,很快就消散了。
陸淮上了火車,轟隆聲響起,火車疾馳而去,駛進了冰冷的冬日。
他偏頭望向窗外,眼底隱着極深的擔憂和恐慌。
另一頭,陸宗霆接到了一個電話。
紀曼青的聲音響起:“我找到了一個大夫,可以治傅從蓁的病。”
陸宗霆神色微動:“那個大夫是誰?”
紀曼青停頓了一會:“你來我這裡,我要親自告訴你。”
然後,她掛了電話。
陸宗霆擱下電話,思緒沉沉。
他和傅從蓁是媒妁之言,兩人沒有感情,相敬如賓。
兩人在外人面前並沒有顯露,旁人只以爲,督軍和督軍夫人感情很好。
紀曼青是他喜歡過的人。
起初紀曼青和他鬧了一場,但是婚事依舊照常舉行。
之後,紀曼青更是宣佈終身不嫁。
這段時間,因着傅從蓁生病,陸宗霆照顧她,已經很少與紀曼青見面,幾乎與她斷了聯繫。
陸宗霆思索了一會,離開了督軍府。
車子停下,陸宗霆來到一座宅子前面。
陸宗霆走了進去,開了口:“你說的大夫在哪?”
紀曼青一怔,隨即眼底漫上怒氣。
她沒料到陸宗霆說的第一句話,竟然就與傅從蓁有關。
“我們這麼久沒見了,你難道不關心我這段時間過得怎麼樣嗎?”
陸宗霆:“我夫人病重,我要儘早回去。”
紀曼青心中怒氣更甚。
“傅從蓁是你的夫人,那我呢?我對你來說,又是什麼?”
她與陸宗霆相愛,本可以成爲他的妻子。
誰料到陸家已經給他定了婚約,兩人就此錯過。
她是紀家五小姐,有她的驕傲和堅持,怎爲甘願屈居傅從蓁之下,成爲一個姨娘?
紀曼青往前走了幾步,繼續逼問:“我爲你終身不嫁,成爲全上海的笑柄,你就是這樣對我的?”
紀曼青心裡有陸宗霆,自然不願再嫁與他人,便宣佈終身不嫁。
紀家責罵她,外界嘲笑她 ,她都咬牙忍了。
但是紀曼青唯獨不能忍受,陸宗霆的眼裡沒有她。
紀曼青的聲音有些尖銳,直直刺入陸宗霆的耳內。
陸宗霆神色微緩,他確實對紀曼青有所虧欠。
但是現在,傅從蓁臥病在牀,他再和她見面,也對不起傅從蓁。
陸宗霆嘆氣:“是我耽誤了你,但我們還是不要再見面了。”
他又問了一句:“你說的大夫在哪裡?”
紀曼青聽出他對傅從蓁的在意,嘴角冷意漸深。
“呵,什麼大夫?我巴不得傅從蓁去死,怎麼會爲她找大夫?”
陸宗霆很久不來找她,她就編造了一個理由,騙他來見她。
陸宗霆的臉沉了下來,事到如今,他自然曉得了紀曼青的意圖。
他看着紀曼青,眼底情緒極爲複雜。
半晌,陸宗霆轉身往外走去,沒有回頭。
紀曼青怔在那裡,眼底浮起憤怒之色。
陸宗霆離開了,紀曼青把桌上的東西全部摔在地上。
清脆的聲音響起,紀曼青的神色極爲冰冷。
暮色漸沉,四方天幕緩緩落下,夜色籠罩着上海。
火車到站時,上海已進入了黑夜。
少年陸淮走出火車站,地上覆了一層薄薄的雪,月光映在上面,泛着輕淺的光澤。
雪勢極大,清冷的雪花覆蓋了整個上海。
陸淮上了車,汽車駛向督軍府。
汽車停下,陸淮徑直走了進去。
督軍府裡格外安靜,他的腳踩在白雪上,發出輕微的聲響。
冷風吹到他臉上,似刀割一樣。
少年陸淮走進了傅從蓁的房間,阿玖也在裡面。
阿玖喚了一聲,聲音哽咽:“哥哥。”
阿玖還小,但她也清楚,母親如今病得極重。
陸淮摸了摸阿玖的頭。
然後,他快步來到牀前,握住了傅從蓁的手:“母親。”
傅從蓁臉色極差,透着沉沉的灰敗。
燈光照在她臉上,彷彿也變得死寂。
傅從蓁嘴角浮起一絲極淺的笑:“陸淮,你回來了。”
她的聲音極輕,就像一根線,輕輕一拉,便斷了。
陸淮心頭極冷,情況比他想得還要糟糕。
大夫還在屋裡,陸淮問道:“大夫,我母親……”
大夫搖了搖頭:“三少,夫人病得太重……”
督軍夫人的身體一直不好,現在又中了毒。
他找不到解毒的辦法,只能抑制毒性發作。
但近幾日,她的身體每況日下,他實在是無能爲力了。
陸淮握緊了手,極爲沉默。
阿玖低聲哭了。
屋子裡籠罩着悲傷沉滯的空氣。
陸淮忽的想起一事,問道:“我父親呢?”
母親纏綿病榻,陸宗霆不在屋內,他去了哪裡?
下人回答:“督軍很早就離開了。”
陸淮的手微微顫抖,漆黑的眼底隱着怒意。
空氣有些潮溼,寒意蔓延,攀上他的周身,似要沁到骨子裡。
傅從蓁眼底光影黯淡,她彷彿早有預料,並不在意。
傅從蓁看向陸淮:“陸淮。”
“我走了以後,你要好好照顧阿玖。”
她走後唯一放不下的就是這對兒女。
陸宗霆與她感情淡漠,也並不關心陸淮和阿玖。
陸淮尚未成年,但他已經極懂事,做事很有分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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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阿玖還太小,需要有人照料。
陸淮眼底閃過沉痛。
他點頭,握緊了傅從蓁的手:“母親,你放心。”
他的眼睛極黑,似墨一樣,裡面暗潮翻涌。
自他記事起,陸宗霆就對他和阿玖十分冷漠,沒有一絲父親的溫情。
如今,母親就要死了,他竟還在外頭。
雪花從漆黑的夜幕落下,夜風潮溼寒冷,嚴寒漫無邊際。
傅從蓁輕聲道:“陸淮,舊時代的婚姻實在可悲。”
不知想起了什麼,她眼底的光有些渙散。
傅從蓁的聲音低低響起:“我不希望你的人生也成爲一場悲劇。”
阿玖和陸淮不能像她一樣,嫁給一個不愛的人。
這樣的婚姻只會帶來沉重和傷痛。
陸淮眸色深深,這些話印在了他的腦海裡,此生不再忘記。
傅從蓁的聲音越來越低,愈加輕了。
不知何時,聲音就會消散,徹底歸於沉寂。
傅從蓁感覺自己的身子在往下墜去,即將墜入幽暗虛無的深淵,被黑暗隱沒。
她已經說不出話了,思緒飄遠,腦海裡影影綽綽掠過一些畫面。
陸宗霆心裡有人,她也不愛陸宗霆。
因爲媒妁之言,兩個毫無干系的人,就這樣走到了一起。
傅從蓁過得並不快樂,她的心一直是平靜的。
她被困在婚姻的牢籠中,走過了一場漫長而可悲的人生。
如今她快死了,也將從這沉重的束縛中解脫。
傅從蓁眼底的光漸漸滅了,細小的光亮消失,終至漆黑一片。
她身上的暖意與溫度,逐漸退散,最後沉入了凝結的冰冷。
她的手無聲垂落。
陸淮的心空蕩蕩的,傷痛驟然涌了上來:“母親。”
冰雪覆蓋了上海,冷意也覆蓋了陸淮的心。
他的手寒徹入骨,沒有一絲溫度。
屋內響起了阿玖低低的啜泣聲,空氣極爲沉重。
督軍夫人傅從蓁去世了,死在這樣一個深長寂靜的冬夜。
雪花瀰漫在夜空之上,彷彿永不停息。
督軍府陷入了深冷的靜謐,籠罩在灰暗之中。
另一頭,陸宗霆與紀曼青不歡而散,他回到了督軍府。
剛走進督軍府,下人低聲彙報:“督軍,夫人去世了……”
陸宗霆心頭一震。
他回頭看那人,有些不敢相信:“你說什麼?”
下人垂着頭,不敢看陸宗霆的神情,重複了一句:“夫人已經去世了。”
陸宗霆心中漫起了悔意,他竟沒來得及見她最後一面。
下人接着說道:“三少已經回來了。”
陸宗霆腳步一滯,隨即他加快了腳步。
陸宗霆走進屋子,房裡亮着燈,光線卻極爲昏暗,似籠上了一層陰影。
房間仿若沉入了無邊的黑暗,幽暗至極。
厚重的窗簾低垂,雪花和黑夜被遮擋在外面。
陸宗霆的目光落在牀上,目光一滯。
他走到牀前,看着傅從蓁。
她靜靜地躺在那裡,沒有一絲生氣。
陸宗霆心底漫上了酸澀。
這時,門倏地關上。
陸宗霆回頭,看了過去。
他身後站着陸淮。
陸淮執槍,神色淡漠至極。
烏黑的槍口對準了他,強烈的壓迫感重重壓下。
陸淮的目光冷冽如刀,仿若深長的谷底,黑暗寂寂。
他看着陸宗霆,聲音極冷極沉。
“母親死的時候,你在哪裡?”
陸宗霆沒有開口,言語似凍結了一樣,凝在了他的喉嚨。
少年陸淮冷笑了一聲,悄無聲息地握緊了手。
“你是不是又去見那個女人了?”
外頭是凜冽的寒冬,雪勢漸大,寒風呼嘯而至。
陸淮眼底覆蓋了霜雪,那裡是沉沉的死寂。
他的聲音響起,落在黑暗冰冷的冬夜裡。
透着刻骨的沉痛與憤怒。
陸宗霆不知該如何回答,他沉默不語。
天幕愈加黯淡,寂靜之中,響起了簌簌雪聲。
少年陸淮神色漠然,子彈上了膛。
他的食指放在了扳機上。
作者有話要說: 這是三少不近女色的原因。
評論隨機掉落紅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