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1章 第261章

罌粟和江洵認識多年, 自然認出了他的聲音。

罌粟身子一僵, 極爲震驚。

她不曾知道江先生的名字,也從未將江先生和賀洵聯繫起來。

先前,因爲葉楚和賀洵相識,兩人見面時被她看見。

爲了確保賀洵此人的身份對葉楚沒有威脅, 她曾經跟蹤過他。

但是卻被賀洵甩掉了, 越是如此, 她越覺得賀洵這人古怪,身上藏着秘密。

之後她仍舊對賀洵進行了調查,但是並未查出來。

她沒有想到江洵的真實身份竟是賀洵。

順南貨號的少東家怎麼會與暗閣首領扯上關係?

但很快罌粟就接受了這個事實。

江洵的聲音帶着歉意:“我們認識幾年, 原諒我現在才告訴你真相。”

罌粟見江洵出聲,看向他的眼睛。

江洵的眼底盡是沉痛之色。

罌粟搖了搖頭:“你的身份特殊, 這種事情, 我們不是從來不提嗎?”

她當然明白, 他們互相隱瞞身份的原因。

他們本都是在刀尖上舔血過日,身後的背景複雜。

既然他們能成爲朋友, 又何必要將對方捲進痛苦之中呢?

江洵聲音沉悶,艱難地從口中擠出幾個字來:“他也是。”

江洵周身沉寂了下來,彷彿想起了什麼, 眸色漸暗。

同樣,罌粟也陷入了沉默。

她知道江洵口中的人正是戴深。

那時,戴深在暗閣爭鬥中死亡,臨死前託付江洵。

江洵前來找她,到了那個時候, 她才知道了戴深的真實名字。

兩人同時不說話,似乎在回憶往昔。

葉楚和陸淮心照不宣地離開了,將剩下的時間留給他們。

等到兩人的情緒都稍稍平緩時,江洵開了口。

“葉姒。”

江洵的聲音剛落下,罌粟猛地擡頭看向江洵。

她怔了怔:“你……”

罌粟從未向任何人提起自己的過去,江洵怎麼會知道她是誰?

江洵直直地看進罌粟的眼中,好似已經下定決心,要告訴她一個真相。

江洵:“當年,你見到了一個男孩被拐賣,所以才被連累。”

罌粟身體一滯。

隨着江洵的話,回憶逐漸在她的眼前展開。

那個時候,她的年歲不大,卻已經記事。

當時,被拐的那一幕仍舊被她記在心中。

罌粟以爲事情過了這麼多年,許多畫面早已經模糊。

但是,記憶一經提起,就似決堤的洪水,傾瀉而出。

往事歷歷在目,鮮明至極,不容忽視。

那段時間的恐懼和不安,逐漸漫上她的心頭。

僅僅只是短短的一瞬,卻徹底改變了她的一生。

罌粟回憶起那些往事,鼻子一酸,眼睛刺疼。

但是最終,罌粟依舊強忍住了淚水。

接下來要說的事情,對江洵來說並不容易。

這麼多年,那個受賀洵牽連的女孩始終出現在他的記憶中。

賀洵的愧疚沒有消減半分。

一遍又一遍地提醒着他。

事隔多年後,江洵才清楚當年那個女孩到底是誰。

江洵聲音艱澀:“那個男孩……”

他聲線顫抖:“是賀洵。”

罌粟怔住,攫緊的指節發白,雙腿彷彿被釘在了地面上。

所有回憶乍然停止,她心緒複雜,不知如何開口。

許久後,罌粟纔出聲:“那些事情都已經過去了。”

他們不應該將自己禁錮在回憶中。

江洵聲音沉沉:“對不起。”

“江……”罌粟頓了一下,“賀洵。”

她不知道應該怎麼稱呼他。

罌粟自然清楚江洵的心思,但那些都只是他們沉痛的過去罷了。

況且事情發展成現在這副樣子,本就不是他們所願。

罌粟看向江洵:“你也是受害者,從此以後,不要再爲此愧疚了。”

知道真相的江洵想必比自己更痛苦,每日飽受自責。

江洵聲音飽含怒氣:“那個罪犯是紀彥儒,他已經被陸淮關進了監獄。”

那個人毀了他和罌粟的一生,徹底扭轉了他們的人生。

罌粟皺了皺眉:“南洋大學的教授紀彥儒?”

她只知道紀彥儒同上海大規模中毒案件有關,卻不知他是多年前綁架事件的元兇。

江洵點頭:“紀家和賀家有恩怨,他才做出了此事。”

密室之中的空氣冰冷沉寂。

但他們卻覺得寒氣從腳底抽起,遍及全身。

那種感覺又冷又沉,似一條無形的枷鎖。

猶豫片刻後,下定了決心:“江洵還有另一件事,我要告訴你。”

他將自己如何進入暗閣,接受殺手訓練,併產生了第二重人格的事,盡數告知……

在暗閣的試煉場上,賀洵心性仁慈,不忍殺人。

在即將被人殺死之前,江洵的人格出現了,替他賀洵面對那些黑暗的事情。

最後,江洵成爲了民國第一殺手,統領了暗閣。

而另外一重人格賀洵對此完全不知情。

江洵毫無保留地將事情告訴了罌粟。

聽到江洵的解釋,罌粟怔了怔:“所以你現在不是賀洵?”

她第一次聽說這種事情。

原本她以爲江洵的真名是賀洵,而順南貨號少東家和暗閣首領是他的雙重身份。

她從未想過,在同一個身體中竟然能存在兩個人格。

江洵點頭:“他暫時沒有醒來。”

罌粟再次沉默。

悲慘的過去彷彿一場睡醒了的夢,現在事實揭露,所有痛苦似乎變得遙遠。

但卻不曉得會不會陷入到另外一場噩夢之中。

四下靜寂,將外面的喧囂紛亂隔絕在外。

今晚,他們都沉入在自己的思緒之中。

有一張無形的網,將每個人聯繫起來。

罌粟和江洵對視一眼,卻沒有開口說話。

他們一時相視無言。

……

莫清寒坐在辦公室中。

這時,敲門聲響起,打斷了他的思緒。

莫清寒擡頭:“進來。”

那個人是行政部的林秘書。

林秘書:“莫委員。”

莫清寒問道:“林秘書,有事?”

林秘書開了口:“是部長讓我來的。”

林秘書有些遲疑。

部長交代他做一件事,這件事牽扯到了莫委員,他不知該怎麼開口。

莫清寒看清了他的神色:“你有什麼工作,就直接講。”

莫清寒神色平靜,此時的他還不知道,林秘書要講的事情與他有關。

林秘書下了決心:“莫委員,之前那份耶穌會要辦教會學校的資料是不是在你那邊?”

莫清寒目光一滯,他點了點頭。

信禮中學是法租界唯一一箇中式學堂,法國耶穌會想要將其變成教會學校。

這件事一直都是由莫清寒負責的。

莫清寒眼底陰沉了幾分。

爲何林秘書要提起此事?

林秘書頓了頓:“能把這份檔案給我嗎?”

這是上頭的命令,他必須這麼做。

莫清寒聲線陰冷:“怎麼了?”

“是這樣的……”林秘書說,“這件事以後會直接轉交給部長。”

言下之意,莫清寒的勢力被架空了。

這件事是丁世羣董事的授意,林秘書也不知曉他爲何會下這樣的決定。

林秘書接着說道:“從此以後,莫委員不必再插手這件事了。”

莫清寒眼底瞬間沉了下來,掠過深深冷意。

他本打算藉着耶穌會做些什麼事情,如今,失了這個渠道,他做事將會束手束腳。

莫清寒氣極,但是他很快就斂下了情緒,面上半分不顯。

莫清寒沒有詢問,找出檔案,遞過去。

莫清寒曉得,這件事情必定是上面人的示意,他們早就做了決定。

事已成定局,即便現在自己知曉了,也無力挽回。

莫清寒的手隱在桌下,他捏緊了手,力度極大,指節發白。

林秘書接過檔案,神色緩了下來。

這件事極其難做,容易得罪人,他總算是把這事完成了。

林秘書看向莫清寒:“莫委員,謝了。”

莫清寒神色平靜:“林秘書,慢走。”

林秘書準備離開,門被拉上,還剩下一道淺淺的縫隙。

莫清寒聽到了他的低喃。

“丁董事也真是奇怪。”

“……”

話未說完,門被合上,剩下的話消失在門外,模糊不清。

林秘書一面走着,一面思索。

分明是丁世羣安排莫清寒進公董局的,按理來說,莫清寒與他關係不錯。

爲何他要架空莫清寒的權力?

林秘書左思右想,得不到結果。

這件事已被傳開,法租界其他人也知道了這件事,曉得莫清寒如今的處境。

北平火車站發生槍戰,莫清寒登報一事,大家都有所耳聞。

法租界有的人暗自嘲笑莫清寒,等着看他的笑話。

華人委員上任沒多久,因着行事張揚,進而被架空。

誰知道莫清寒還能在這個位置待多久?說不準很快就要倒臺了。

法租界的人蠢蠢欲動,肖想莫清寒位置的人,心思愈加活躍,暗地又開始籌謀事情。

有的人則在靜觀其變,認爲說不準還有其他轉機。

總而言之,法租界的人對此議論紛紛。

林秘書離開後,莫清寒坐在房內,目光陰寒萬分。

他們竟然要架空他?

莫清寒知道昨日陸淮來過公董局,找了丁世羣。

看來此事是受了陸淮的示意。

但是丁世羣與戴士南關係不錯,他定會把此事告訴戴士南。

戴士南分明知道,這個決定一旦下達,會對他有極大的影響。

但是,戴士南仍是默許了此事。

莫清寒的神色冰冷至極,寒意漫上了他的眼底。

先前,董鴻昌沒有派替身過來,所以將上海一切重要的事情全部交託給自己做。

但現在那個人取代了戴士南的身份。

戴士南是陸宗霆親信,深受信任,又在上海有着人脈網絡。

無論從哪點來看,他都是更好的人選。

董鴻昌是想讓自己成爲棄子嗎?

陽光照進屋子,卻似有凜冽的寒意襲來。嚴寒重重壓下,似要覆蓋整個房間。

那股冷意還在蔓延,慢慢籠住了莫清寒的身子。

他沉默地坐在那裡,仿若身處最幽暗冰冷的深淵。

……

另一頭,上海特工總站的密室中。

江洵看向罌粟:“他們叫我們過來,一定是有要事相商。”

罌粟點頭,她開了門。

門虛掩着,並沒有關。

陸淮和葉楚走了進來。

他們知道這兩個人已經講清楚了先前的糾葛。

江洵告知了罌粟他的秘密,罌粟也知曉,當年她被拐賣,是間接由江洵造成的。

所有事情清楚明瞭,絲絲縷縷將他們幾人聯繫到一起。

葉楚看着罌粟,隱藏起眼中的沉痛。

現在有其他事情要說,葉楚暫時斂下了思緒。

陸淮先開了口:“今天找你們來,是有一件事要說。”

葉楚走到保險箱那裡,拿出一樣東西。

無論是上海紀家的拐賣,還是後來的中毒案,都和江洵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繫。

如果要對付董鴻昌,此間牽扯到的事情太多。

所以他們會讓江洵參與迷霧計劃。

幾張素白的紙擱在桌上。

罌粟念道:“黑名單?”

她不解地擡眼看向葉楚和陸淮。

江洵拿起其中一張,看見了已經被劃去了三個名字。

樊景昀、尚嫣,還有戴衡。

樊景昀曾是寒塔寺的淨雲大師,之後他被巡捕房帶走,衆人以爲他就是上海灘中毒案的幕後黑手。

尚嫣是尚家大小姐,尚家對外聲稱她離開了上海,實則是被尚思道帶走。

戴衡受紀曼青的指令,讓溫聿生接近蘇明哲,誘惑蘇明哲吸大煙,後被陸淮處置了。

這幾人都與陸淮葉楚有一些糾葛,他們都在黑名單上。

陸淮聲線沉沉:“我和葉楚去過漢陽。”

那時,周副官查出莫清寒在漢陽監獄中,而上海德仁堂的大夫容沐,是莫清寒的僞裝。

漢陽監獄的人是否是莫清寒的替身?

陸淮覺得有蹊蹺,便動了去漢陽的心思。

葉楚接着說:“爲了查莫清寒,他去了一趟漢陽監獄。”

“這份名單就是當時帶出來的。”

陸淮假裝入獄,發覺了莫清寒的手下也隱在監獄裡。

他進了一趟檔案室,記住了那些和莫清寒同期入獄的名字。

這就是黑名單的由來。

罌粟眯了眯眼:“漢陽。”

葉楚問:“怎麼了?”

罌粟搖頭:“我想起了一件事。”

提起漢陽,有一件事浮現在她的腦海。

罌粟沉思,這件事或許與黑名單有關聯。

罌粟:“幾年前,有很長一段時間,我聯繫不到戴長官,也沒有接到任務……”

她的聲音響起,衆人凝神聽着。

那時,戴士南消失,北平特工站的人也沒有查到消息。

特工總站的一切信息都被截斷。

而戴士南迴來的時候,告訴了罌粟原因。

這個原因只有罌粟知道。

他只說自己去執行一個極爲重要的秘密任務,任務的內容卻沒有透露半分。

旁人只以爲他是因工事離開。

但那是戴長官的事情,不會有人多問。

陸淮立即問道:“你懷疑戴士南去了漢陽?”

若是戴士南那時去了漢陽,他和莫清寒極有可能同在漢陽監獄。

所以,莫清寒纔有機會成爲戴士南的手下,從而進了特工組織,爲戴士南辦事。

罌粟點頭:“我查遍華東地區,都沒有找到他的下落。”

聯想到董鴻昌和戴士南以前的相互利用,罌粟認爲戴士南極有可能奉陸督軍的命令,去了漢陽。

這件事極爲隱秘,戴士南沒有告訴任何人。

陸淮瞭然:“當時的那個任務應該就是……”

燈光落在他的眉間,他的神色晦暗不明。

葉楚接話道:“迷霧計劃的開始。”

聲音落在幽靜的密室,沉沉地壓在每個人的心上。

作者有話要說:  評論隨機掉落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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