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葉楚睡着後, 陸淮走出了葉公館。
夜色極深, 黑暗侵襲而至,暗沉籠着他的周身,他的身影筆直挺拔。
陸淮邁着步子,走進了暗色之中。
街角亮起了燈, 昏暗的光線傾瀉而下, 照亮了地面。
燈光拉長了他的身影, 映在地上,深深淺淺。
街角停着一輛汽車,陸淮徑直走了過去。
行至車前, 陸淮打開門,坐上車。
車內坐着周副官, 他在這裡候着, 準備送陸淮去火車站。
車子發動, 往火車站的方向駛去。
車子平穩地行駛着,幽沉景物飛快掠過, 上海灘沉在了寂靜的黑暗中。
陸淮的身形靜默,思緒飄散。
此次他要去漢陽,調查董鴻昌和紀曼青的事情。
真相已經慢慢浮出水面, 只要再走近一點,就會發現深藏的秘密。
而此行太過危險,他不會帶葉楚前去,他便在葉楚睡着之後,連夜出發。
待到葉楚發覺, 那時他已經離開上海了。
陸淮眼底晦暗不明。
月光安靜落下,他的身形一半隱在黯沉裡,一半沉在光影裡,氣質冷冽萬分。
車子停了下來,陸淮下了車。
他緩步走進火車站,黑暗沉沉落下,在火車站蔓延。
此次去漢陽,爲了避免打草驚蛇,陸淮已做了易容,也用了假身份。
行至站臺,站臺上空蕩蕩的,人影寥寥,聲響輕微。
悠長的汽笛聲響起,散在空氣裡,陸淮走上了火車。
漆黑鐵軌往前延伸,彷彿望不見盡頭。火車發動,轟隆聲響起。
火車上安靜極了,陸淮坐在車廂裡,閉上了眼睛。
夜色悄然逝去,火車向遠方疾馳而去,隱沒在黑暗之中。
翌日。
抵達漢陽的時候,已是黃昏。
陸淮下了火車,一輛黑色汽車已在外面等待。
陸淮和周副官上了車,車子發動。
陸淮在漢陽有一座宅子,車子停在了宅子門口。
他徑直走了進去。
陸淮的手下都知道今日三少要來,他們早就等在門口,準備彙報情況。
陸淮走進書房,看向來人:“董鴻昌附近有可疑的人嗎?”
如果紀曼青和董鴻昌有關係,要麼她是董鴻昌的外室,要麼她是董鴻昌的手下。
陸淮讓手下從這兩個方面入手,來調查紀曼青。
手下:“我們調查過董鴻昌名下的所有私宅,並沒有發覺可疑女子。”
董鴻昌在湖北省有很多私宅,他們隱在宅子周圍,發覺那裡很少有人出入。
陸淮點頭:“繼續說。”
看來紀曼青可能不是董鴻昌的外室,但也不排除董鴻昌謹慎,沒有把紀曼青安置在宅子裡。
陸淮又問:“與董鴻昌接觸的女性政府官員,有沒有問題?”
董鴻昌是三省督軍,督軍府在武漢,董鴻昌在政府工作,在工作中難免會碰到那些政府官員。
說不準紀曼青就是通過這樣與董鴻昌接觸的。
手下搖頭:“與他接觸的官員中,並沒有中年女子。”
與董鴻昌平日談事的大多是男性官員,他很少與女性官員接觸。
況且,三少要他們找的女子,已近中年。
而在政府工作的女性官員中,沒有人符合這一要求。
陸淮眉頭微皺,忽的問了一句:“董鴻昌經常會去哪些地方?”
如果紀曼青在工作上與董鴻昌沒有關係,那麼董鴻昌就是在閒暇時間與她見面的。
手下回答:“他常去督軍府、政府以及馬術俱樂部。”
陸淮敏銳捕捉到一點,開口問道:“馬術俱樂部?董鴻昌常去那裡嗎?”
他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勁。
手下點頭:“董鴻昌好像喜歡騎馬,他閒暇時候,經常會去那裡。”
陸淮又問:“你查過馬術俱樂部的老闆嗎?”
若是紀曼青與馬術俱樂部有關,那麼董鴻昌去那裡,就是爲了與她見面。
手下:“那老闆是個男人。”
陸淮思索了一會,在表面上看來,紀曼青似乎與馬術俱樂部無關。
不過,陸淮總覺得馬術俱樂部沒有那麼簡單。
陸淮擡眼看去:“之前我給過你一張照片,照片上的女人找到了嗎?”
紀曼青如果和董鴻昌有勾結,她現在極有可能在武漢。
陸淮讓手下去調查,紀曼青現在到底在哪裡。
手下:“前幾日才追查到她的蹤跡。”
那女子行動隱秘,而且身旁似有人在保護她,他們跟蹤了許久,才發現她的蹤影。
手下忽然想起一事:“那天,董鴻昌去馬術俱樂部的時候,神情有些不同。”
他的姿態沒有先前閒適,好像要去做什麼事情似的。
董鴻昌離開馬術俱樂部後,他們怕暴露行蹤,就沒有再跟蹤。
陸淮:“繼續說。”
那日在馬術俱樂部,說不定發生了什麼事情。
手下:“董鴻昌離開不久後,那個女人到了馬術俱樂部。”
陸淮眼眸一緊:“紀曼青也去了那裡?”
那個馬術俱樂部果然有問題。
手下點頭:“而且那女子認識俱樂部的老闆,他們看起來十分熟悉。”
陸淮思緒沉沉,看來馬術俱樂部是董鴻昌與紀曼青的聯絡點,而老闆則是接頭人。
平日,董鴻昌藉着俱樂部的遮掩,私下與紀曼青會面。
手下:“那女人離開後,我們跟了上去,發現了她的住所。”
陸淮開口:“盯着那裡。”
紀曼青一定會去見董鴻昌,只要繼續緊盯她,就會發現他們之間的關係。
還有,她和董鴻昌已經聯手,不曉得他們背後在商議何事。
但陸淮知道,無論如何,他們的目的一定和華東地區相關,來意不善。
手下離開後,陸淮坐在那裡,眼底微冷。
紀曼青。
想起她的惡毒行徑,陸淮的臉色冰冷至極,比蕭瑟寒冬還要凜冽萬分。
既然紀曼青再次出現,他們也找到了她的行蹤。
這樣看來,他有必要去會會她了。
……
上海。
那晚被陸淮灌醉以後,葉楚睡到了第二天黃昏,她才醒來。
葉楚做了一個漫長的夢。
那個夢裡四處瀰漫着烈酒的味道,令人昏昏沉沉。
陸淮就站在她的不遠處,他的背影逐漸遠去。
她試圖抓住陸淮的手,卻發覺自己全身失了力氣。
而如潮水那樣的酒從房間的各處縫隙中傾瀉而入,淹沒了整個房間。
烈酒包裹住了她的身體,像是一層透明的束縛。
阻隔着他們兩人……
葉楚猛地睜開了眼睛。
有些冷冽的空氣襲進她的鼻間,清醒了幾分。
昨日下過雨,房間裡的空氣略帶潮溼,帶着溼冷的氣息。
葉楚的意識漸漸清晰起來,但她的頭依舊沉得厲害。
她的身子躺在牀上,卻感覺沉重極了,似乎在被拖着往下墜去。
葉楚起了身,喉嚨乾渴,彷彿在被什麼灼燒一般。
她眨了眨眼睛,視線變得清明。
很快,身旁就有一道聲音傳了過來。
“二小姐,你醒了?”
葉楚微微皺眉,她認得這個聲音。
那個人是先前陸淮安插在葉公館的白瑛,之前,若是他們有事情,都會讓她來傳信。
白瑛將一杯水遞到了葉楚嘴邊,似乎她早就已經準備好了。
葉楚喝下水。
溫熱的水流過喉間,勉強緩解了那種乾渴的感覺。
葉楚開了口:“他讓你來的?”
白瑛點頭:“三少說了,二小姐喝了酒,讓我照顧好您。”
葉楚擡眼往窗外看去。
夕陽的餘暉落進了房間,竟已是黃昏時分了。
她眯起眼睛,心中思索。
若是陸淮昨晚灌醉她後,立即走了,想必現在他一定已經離開上海了。
今日是週末,明天她必須去學堂。
葉楚知道,他早就算好了時間。
陸淮到底要去做什麼?
葉楚看向白瑛:“他去哪裡了?”
白瑛搖頭:“我不知道,但三少講過,他很快就會傳消息回來。”
葉楚沉默了,她的眉目沉了幾分。
白瑛又補充了一句:“三少讓二小姐不要擔心。”
葉楚的嘴脣抿緊,攢住手。
陸淮走得這樣急,又設計讓她昏迷,不想帶她過去……
葉楚只能確定一點,那是一件要緊又危險的事情。
至於他的不告而別。
經過了一個晚上,她的氣早就消了大半,反倒是嘆了一口氣。
葉楚沒有法子,只能留在上海等消息了。
……
第二天,葉楚的頭已經不疼了。
她去了一趟學堂。
學堂裡有兩件確切的事情。
一是她要隨同學老師去北平參加一場學術會議,二是法國耶穌會想將信禮中學改成教會學校的事情目前還在進行商討。
前陣子,葉楚一直在準備學術會議的事情。
火車票已經買好了,他們後天就會離開上海。
而法國耶穌會的事情,由公董局行政委員會的華人委員莫清寒負責。
這些天,葉楚沒有在學堂見過他。
據說莫清寒離開了上海,去外面出了公差,因此教會學校的事暫時耽擱下來。
信禮中學的人也都鬆了一口氣。
下午,昏黃的天幕底下,夕陽的光逐漸散去。
學堂放了學,葉楚坐在葉公館的車上。
她的手中拿着一張火車票,微弱的光映亮了上面的字。
從上海到北平,出發時間是後天中午。
葉楚收起火車票,看向窗外,目光沉沉。
只是不曉得在出發前,陸淮會不會傳消息過來。
黑色的汽車停了下來,葉楚收起了思緒。
她斂起神色後,下了車,她的面容絲毫不顯,走進了葉公館。
夜幕降臨。
葉公館籠罩在濃郁夜色之下,寂靜得厲害。
葉楚坐在房內,身形沉默。
這時,敲門聲響起:“二小姐。”
葉楚認出這是白瑛的聲音:“進來。”
房門打開,白瑛走了進來,她的手裡拿着一封信。
白瑛把信遞給葉楚,輕聲道:“二小姐,這是三少給你的信。”
葉楚望了過去,眼眸微動。
她嗯了一聲,接過信,放在了桌上。
白瑛離開,房門被合上。
葉楚拆了信封,視線落在信上。葉楚垂着頭,認真地看着。
燈光落下,照亮了紙張。
信上只有寥寥幾句話。
“你拆開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到了漢陽……”
葉楚握住信的手,微緊了幾分,她的視線繼續下移。
陸淮提到,他去漢陽調查董鴻昌和紀曼青的事情。
信的最後一句是,他會早日回來,讓她不要擔心。
把信擱在桌上,葉楚收回了視線。
夜色寂靜,葉楚思緒沉沉。
她明白了陸淮不帶她去漢陽的原因。
紀曼青與董鴻昌有勾結,所以若是去找紀曼青,她的身邊一定有董鴻昌的人。
上次紀曼青與戴衡在南國酒家見面,戴衡被抓,紀曼青卻逃脫了。
她的手下會拼死護她,說明她的身份極爲重要。
紀曼青行爲隱蔽,做事極爲小心,她和陸淮兩人去調查此事,容易打草驚蛇。
葉楚繼續思索,幾年前,紀曼青對阿玖做了那樣的事情,心思極爲狠毒。
此人心狠手辣,陸淮定是不想自己與她接觸。
況且,紀曼青找戴衡誘蘇明哲吸大煙,是要對蘇家尋仇。
雖然不知她和蘇家之間,到底有何瓜葛,但她的來意十分惡毒。
他們更是無法知道,她對葉家是何想法。
陸淮定是擔憂,如果紀曼青見到了自己,不知道會做出什麼事情。
方方面面陸淮都考慮到了,所以他纔不告而別,待她發覺後,他已經在漢陽了。
葉楚的心逐漸沉靜了下來。
他身在漢陽,而她很快就要離開上海,前往北平。
此行雖艱險,但她知道,他一定會平安回來。
葉楚略一伸手,拿起桌旁的打火機。
她輕輕一按,火光倏地亮起。
信被移到了火光之上。
火苗漫上素白紙張,也燃燒着她的思念。
微小的光跳躍着。
投進了極深極靜的黑夜裡。
作者有話要說: 評論隨機掉落紅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