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楚之前覺得戴衡的名字有點耳熟, 但她記不起來是在哪裡聽過。
直到今日, 她意外從母親那裡聽到漢陽這兩個字時,才忽然想了起來。
之前陸淮在漢陽監獄的時候,曾經帶出來一份黑名單,戴衡的名字就在上面。
因爲那份名單在陸淮手中, 所以她才一時沒有記起。
戴衡身上有兩個可疑之處。
一是他是戴士南的遠親, 二是他在漢陽監獄待過。
漢陽在武漢, 屬於董鴻昌監管,所以戴衡到底是誰的人,暫時還不能下定論。
但是, 葉楚可以確定一件事,戴衡是莫清寒手中的棋子, 她可以由他入手, 順藤摸瓜, 找出莫清寒背後的人。
之前莫清寒三番兩次接近葉家,現在又派人對付蘇家, 證明前世蘇明哲被誘吸大煙一事,是莫清寒所爲。
葉楚的眼中升起了恨意,神色極冷。
不知道葉蘇兩家到底與莫清寒有什麼樣的仇恨, 讓他不惜一切,也要毀了他們。
但是,葉楚很快就冷靜了下來,眼底的情緒漸漸歇了。
目前最重要的是,讓蘇明哲認清溫隸生的真面目, 遠離溫隸生。
然後,再以溫隸生作爲誘餌,摸清莫清寒的目的,到底是什麼。
葉楚問過蘇明哲,他是怎麼與溫隸生認識的。
蘇明哲告訴她,溫隸生在一家洋行工作,與他有業務上的往來。
而且溫隸生曾經就讀於燕京大學,那時蘇明哲見過他幾面。
如今,他們在上海又碰到了,蘇明哲才覺得溫隸生有幾分親切。
知道這件事後,葉楚就讓暗衛去調查溫隸生的事情。
今日,暗衛把消息調查清楚了。
暗衛:“溫隸生後來從燕京大學退學,對外稱是因爲親人生病,花光了家裡所有的銀錢,無力再支付學費。”
葉楚眉頭微皺:“他退學了?”
葉楚覺得這件事有點不對勁。
暗衛點頭:“其實是因爲溫隸生好賭,他輸光了學費,卻以爲親人治病爲藉口,遮掩了所有事情。”
葉楚沉思,這樣看來,蘇明哲並不知曉這件事情。
若是蘇明哲知道了溫隸生的真面目,他定不會再與溫隸生往來。
葉楚思索了一會兒,想到了一個法子。她吩咐了暗衛幾句,讓他去找一個人過來。
等事情都佈置好了以後,葉楚就決定去找蘇明哲。
蘇明哲在蘇家的公司工作,葉楚去了他的辦公室。
蘇明哲低頭,正在思索一單生意,見葉楚來了,他放下手裡的工作,笑着看向葉楚。
“阿楚,你怎麼來了?”
葉楚:“表哥,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她決定帶蘇明哲去賭場,那裡有她安排好的人。蘇明哲到了那裡,就會看清溫隸生的爲人。
蘇明哲問道:“什麼地方?”
他有些好奇,阿楚要帶自己去哪裡。
葉楚擡眼看着蘇明哲:“賭場。”
蘇明哲怔了一怔,阿楚爲何要帶自己去賭場?
蘇明哲見葉楚神情嚴肅,曉得葉楚說這話是認真的。
況且,阿楚是個有分寸的人,她既然要帶自己去賭場,一定有她的原因。
蘇明哲沒有多問,直接應了:“好。”
葉楚心一鬆。
去賭場前,葉楚給自己和蘇明哲做了僞裝,她看上去是一個身形瘦小的男人,而蘇明哲的樣貌也與先前大不相同。
蘇明哲看見葉楚的動作,雖驚訝但他並沒有問。
葉楚和陸淮在一起,想必這些事情都是陸淮教她的。
兩人僞裝好後,就驅車前往了賭場。
賭場。
裡面聲音極爲嘈雜,無論是白天還是黑夜,這裡的聲響永遠不會停歇。
賭桌前圍滿了賭徒,他們一個個神情興奮,身子緊繃,目光死死盯着賭桌。
賭局揭曉,有人唉聲嘆氣,有人得意洋洋,聲音此起彼伏,響在偌大的賭場裡。
“怎麼又輸了……”
“終於贏了一次,來來來,再來一把……”
很快,新的一輪賭博又開始了。
葉楚和蘇明哲到了賭場門口,兩人面不改色,擡腳往裡走了進去。
葉楚往前走着,對周圍的環境恍若未聞。
她的目光在賭場裡掃了一圈,然後,凝在了某處。
溫隸生已經到了,他就站在賭桌前。
葉楚的嘴角浮起一絲諷刺的笑意。
網已經鋪好了,她就等着溫隸生走進來。
葉楚轉頭看向蘇明哲,輕聲道:“表哥,你看那裡。”
蘇明哲循着葉楚的目光看過去,他的身子一滯。
此時,溫隸生已經下注,他神情緊張,一直盯着賭桌。
賭局揭曉,溫隸生似乎是輸了,他眼神兇狠,嘴裡罵了幾句。
蘇明哲眼眸一緊。
他從不知道,溫隸生竟是個好賭之人。
溫隸生現在的表現,與在他面前的樣子,完全是兩個人。
蘇明哲的氣息沉了幾分。
葉楚看向蘇明哲:“表哥,溫隸生不是好人,他並不像你想象的那樣。”
蘇明哲沒有回答。
葉楚又說:“表哥,我們過去看看罷。”
兩人往溫隸生的方向走了過去。
賭場裡的人極多,聲音又喧鬧極了,並沒有人注意到葉楚他們。
來到溫隸生不遠處,兩人停了腳步。
暗衛也隱在了賭場裡面,狀似不經意地圍在了葉楚和蘇明哲的旁邊,不讓其他賭徒靠近這兩人。
蘇明哲已經曉得葉楚帶他來賭場的目的,他往溫隸生的方向看了過去。
溫隸生方纔那把又輸了,他暗罵了幾句。
這時,一個人走上前,來到溫隸生旁邊。
這個人是暗衛,葉楚讓他來試探溫隸生幾句話。
暗衛僞裝成賭徒的樣子,和溫隸生搭話:“你很眼熟,我在北平的賭場見過你。”
溫隸生一震,立即開口:“你認錯人了。”
他當然不會承認這件事。
溫隸生轉過身,看向賭桌。他手裡已經沒有多少錢了,但他還想再賭一把。
他咬咬牙,把最後的錢也投了進去。他就不信,自己會一直輸。
結果,溫隸生又輸了,他輸光了最後的錢。
溫隸生氣得眼睛都紅了,手也在顫抖。
暗衛並未離開,他開口:“我可以把錢借給你。”
溫隸生聽見了這話,眼睛亮了幾分,轉頭看向暗衛。
暗衛又說:“如果我把錢借給你,你要如實回答我剛纔的問題。”
溫隸生想也不想,直接應了。
反正現在他在上海,誰會關心他在北平做過什麼。
溫隸生接過錢:“我確實在北平賭過。”
然後,他看着賭桌,投入到下一場賭博中。
暗衛離開。
方纔溫隸生的行爲,全都被葉楚和蘇明哲看在了眼底。
葉楚能感覺到蘇明哲的神色愈加冷了下來。
葉楚開口:“表哥,溫隸生一直在騙你。”
蘇明哲的神色陰沉:“他平日僞裝得極好,是我看錯了人。”
他們雖在燕京大學見過面,但近日纔算剛認識,溫隸生在他面前,談吐文雅,對人溫和。
若不是阿楚,蘇明哲還打算與他繼續來往。他們目前有業務往來。
但是蘇明哲現在看到的,僅僅是一部分真相。
葉楚開了口:“我們現在先去外頭等着,等會還要讓你再看一齣戲。”
目前只能證明溫隸生是個好賭之人,她還要讓蘇明哲清楚,溫隸生爲了銀錢,什麼都可以利用。
蘇明哲應了,兩人來到賭場外面等待。
溫隸生又把方纔從暗衛那拿來的錢輸光了,今日他只能離開賭場。
走出賭場,外頭天色漸漸暗了,四下光線有些黯沉。
突然,有一個人叫住了他。
一個聲音響起,似是帶着幾分遲疑:“你是溫隸生?”
溫隸生腳步一滯。
他回頭看去,待他看清那人的面容,他立即想掉頭就走。
那人是他的遠親,和他一樣是個賭徒,那人來找他絕對沒有好事。
但是那人已經上前,堵住了溫隸生的去路。
那人冷笑了一聲:“怎麼,裝作不認識我?來了上海以後,就連親戚都不認了?”
那人是葉楚安排的,特意來套出溫隸生的話。
溫隸生曉得今日是避不開他了,他深吸了一口氣,看向那人。
“你找我做什麼?”
那人輕飄飄地說了一句:“也沒什麼事,就是我最近手頭有些不寬裕,想找你借點錢。”
“親戚一場,你不會一點面子都不給我罷。”
溫隸生心底沉了幾分,立即開口:“我沒有錢。”
他自己纔剛還清了一筆賭債,剩下的那點餘錢方纔也已經輸了個精光,哪有錢借給這人。
那人的目光打量了溫隸生一圈,嘴裡嘖嘖了幾聲:“我看你穿的人模狗樣的,怎麼可能沒有錢?”
然後,他冷着臉看向溫隸生:“之前你向我借錢的時候,態度可不是這樣的。現在是翻臉不認人了嗎?”
溫隸生好賭,在家鄉的時候,向他借過幾次錢。
溫隸生按捺不耐:“我已經把錢還給你了。況且,我手頭上現在真的沒有錢。”
那人嗤笑:“你之前把燕京大學的學費都輸光了,現在不會也把所有錢都輸在了賭場罷。”
溫隸生一驚,眼底極爲慌亂。
那人繼續開口:“你因爲好賭,輸光了學費,所以才從燕京大學退學。外人不知道這件事,溫家人誰不清楚?”
此事對溫隸生來說,諱莫如深。
溫隸生眼神閃躲,但是並沒有否認這人的話。
那人又添了一把火:“還有,你拿走了你母親的養老費,把你母親一個人留在鄉下,你就沒想過回去看看?”
“之前你以你母親病重爲藉口,遮掩你好賭的事實,現在利用完了,就把你母親拋下了?”
溫隸生氣急敗壞,現在只想堵住這人的嘴:“你胡說什麼?”
那人冷笑:“我有沒有亂講,你自己心裡清楚。”
溫隸生落荒而逃。
溫隸生離開後,暗衛找上那人,冷聲道:“你和我來。”
那人跟了上去。
暗衛帶他來到葉楚跟前,開口:“人帶來了。”
然後,暗衛站到葉楚身側。
那人看向葉楚,小心翼翼地開口:“你讓我問的話,我全都問了。”
“我保證我方纔說的話,沒有一句作假。”
有一天,一個人找上他,讓他問溫隸生幾句話,之後會給他一筆錢。
他當然爽快地答應了。
葉楚看了暗衛一眼,暗衛給了他幾個大洋,那人就離開了。
葉楚看着蘇明哲:“剛纔那人是溫隸生的遠親。”
其他事情不用多說,已經十分明瞭。
蘇明哲站在一旁,眼底盡是憤怒。
蘇明哲沒想到當初溫隸生退學,竟是因爲他賭博輸光了學費。
而且,溫隸生竟然連他的母親都可以利用。
剛纔那人逼問的時候,溫隸生十分慌亂,但他並沒有否認,明顯被戳中了痛腳,無力反駁。
此人嗜賭、不孝,人品極有問題。
是他大意了,日後他一定會遠離溫隸生。
蘇明哲輕聲說了一句:“阿楚,謝謝你。”
葉楚笑了,蘇明哲認清了溫隸生的真面目,事情就好辦了許多。
接下來,他們就要一同聯手,誘騙溫隸生進入陷阱,從而找出他背後那人到底是受誰指使。
這件事還需日後再議。
……
學堂週末放假,葉楚沒有事做,便會在家陪蘇蘭。
週六晚上,國泰大劇院會上演一出話劇,是俄國作家易卜生的《仲夏之夜》。
蘇蘭原本約了顧太太一同去看,但顧家臨時有事,顧太太打了電話過來。
見蘇蘭面色一凝,葉楚料到或許出了什麼事。
待她擱了電話後,葉楚才問:“怎麼了?”
蘇蘭搖頭:“無事,只是顧太太今晚不能去了。”
爲了不讓蘇蘭掃興,葉楚主動提出要陪她過去。
蘇蘭遲疑:“陸淮今日不來找你嗎?”
蘇蘭講過,她不會干涉葉楚的感情,所以她早已習慣葉楚和陸淮的交往。
葉楚怔了一下:“他近日很忙……”
雖然他有時會來自己的房間找她,但這半句話自然是被葉楚瞞了起來。
彷彿是他們兩人的秘密。
蘇蘭笑了,沒有多問:“既然阿楚今晚無事,就一同過去罷。”
年輕人的戀愛,應該由他們自己做主,無論是成功還是失敗,總會從中學到一些道理。
更何況,蘇蘭向來信任陸淮的爲人。她是過來人,看得出來他們的態度極爲認真。
葉楚嗯了一聲,她回房收拾好了,便隨蘇蘭一同出了門。
葉公館的車子停在了國泰大劇院的門口。
夜幕降臨,已是初春時分。這次的演出是北平劇團的巡演,那些戲迷們得知了此消息,自然不會放過這次機會。
葉楚下了車,她的神情安然,絲毫不知,今晚她會在這裡遇見誰。
她們同司機講了一聲,他會在規定時間到劇院來接她們。
葉楚轉身,和蘇蘭進了劇院。
葉家車子的不遠處,停着一輛黑色汽車,這時,有一個人走了下來。
壓低的帽檐遮擋住了他的臉,當他擡起眼時,不由得帶了幾分陰寒之氣。
事情已經落定,雖說前面的計謀已破,但現下他也找到了另一個辦法,能夠在上海留下。
這次的地位特別,他不必再借用別人的身份,還能完全保證,即便旁人有所想法,也不敢動他半分。
他剛剛回到上海,原本去另一處安排好的宅子,但在路上看見葉家的車後,臨時改了主意。
此人跟上了葉家的汽車,他的技巧高超,旁人並不會發現任何異樣。
他的目光直直落在那個劇院的門口,嘴邊浮起了一絲笑意。
似乎挺巧的,他和葉楚頭一回正式見面也是在這個劇院附近。
她的警惕心重,破解了他的算計,他至今仍然記得。
這個人邁起腳步,朝着劇院走了過去。
他的神色鎮定,步子不急不緩,心中的想法很簡單,只當去見見一個老朋友。
他們其實算不上朋友,於他而言,葉楚只是一個擅長僞裝和欺騙的女孩。
葉楚騙了他好幾回,這些賬,他還沒有同她算清楚。
夜色漸沉,今夜沒有月光,話劇表演已經開場,劇院門口變得有些冷清了。
在燈光底下,國泰大戲院幾個字依舊亮眼。
一個穿着黑色大衣的男人,氣質陰冷,走進了這家劇院裡。
……
劇院裡頭已是一片黑暗,只有舞臺處亮着光,演員們來來往往,演繹着角色的悲喜。
舞臺上演的正是《仲夏之夜》。
話劇演了一半,觀衆們沉迷其中,劇院裡寂靜萬分,人人都在專注地看着舞臺。
蘇蘭似乎是覺得渴了,她找了一番,卻發覺沒有帶水。
葉楚看出了蘇蘭的想法,悄聲在她的耳旁講,自己去幫她買。
她起身,靜悄悄地離開了坐席。
葉楚並沒有打擾到旁人,便順利地到了走廊。
離開了演出的大堂,冷冽空氣傳來,吹得頭腦異常清醒。
劇院走廊的燈在這天夜裡剛壞,修理的人還沒有來。
燈依舊是滅着的,今夜沒有月光,儘管窗子開着,這邊仍是黑暗極了。
走廊的盡頭站着一個身影。
不知怎的,葉楚心中升起了一絲不好的預感。
漆黑幽暗的走道里,忽的響起了一聲笑。
他的笑聲極低,從暗處傳來。
深黑的眼睛望向她的方向,神情淡漠。
葉楚警覺得很,下意識停下了腳步,不再前行。
她眯了一下眼睛,看着那個身影,他周身的氣質森冷,同四下沉沉的黑暗融爲一體。
這時,黑漆漆的前方響起了一個熟悉萬分的聲音。
他的聲線低啞,猶如黑夜。
“葉楚,別來無恙。”
作者有話要說: 爭奪法租界勢力範圍的鬥爭開始了。
本文是架空民國,不能牽扯政治,也不敢寫歷史,所以作者把鬥爭放在法租界。
評論隨機掉落紅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