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線落在容沐身上, 他穿着一身素淨的長袍, 面容淡雅,氣質極爲乾淨。
葉楚看清了那人的面容。
她的心一緊。
是莫清寒。
他頂着容沐的臉, 來到了葉公館。
葉楚心底的不安得到了證實。
莫清寒的目光掠過葉楚的臉。
兩人視線相交。
葉楚握緊了手,指甲嵌進了掌心,隱隱傳來疼痛。
隨即而來的是徹骨的冰冷。
前世和今生,兩輩子的仇人, 此刻就站在她的面前。
葉楚恨極了。
但她必須裝作自己不知道容沐是莫清寒。
莫清寒極爲敏銳, 她若是表現得有任何異常, 都會被他懷疑。
於她而言,現在他只是德仁堂的一個大夫。
葉楚的手倏地鬆了些。
葉楚垂下眼, 收斂了情緒。
下一秒, 她看了過去,眼底極爲平靜。
葉楚走到蘇蘭身邊,停了腳步。
容沐並未發現不對,他語氣溫和:“葉二小姐。”
葉楚淡淡地說道:“容大夫。”
蘇蘭聽見兩人的話, 隨口問了一句:“你們認識?”
容沐聲音平靜:“我們曾一同救過人。”
他故意這樣說,聽上去他和葉楚好像很熟悉似的。
葉楚心裡冷笑了一聲。
莫清寒心思狡詐, 他想拉近與葉家的關係,她絕不會讓他如願。
葉楚的語氣帶着疏離:“那時容大夫早就離開了,我獨自守在醫館看着的。”
她刻意繞開他的話, 撇清兩人關係。
葉楚看向蘇蘭:“對了母親,就是我們學校話劇演出的那段日子,我在國泰大戲院那裡遇到了一個昏迷的孩子。”
輕描淡寫的兩句話, 方纔的話題便扯遠了。
蘇蘭本是隨口一問,並沒有繼續問下去。
容沐聽出,葉楚是在與他保持距離。
容沐瞥了葉楚一眼。
她的面容清冷,彷彿帶着一絲防備。
容沐移開了視線:“葉二小姐善心重,自會有福報。”
葉楚:“哪裡的話,我還要多謝容大夫救了父親一命。”
不論怎樣,葉鈞釗的病確實是容沐醫治的。葉楚在明面上,要表達對容沐的謝意。
容沐淡然地回答:“這是醫者的職責。”
葉楚的心裡浮起一絲諷刺之色:“希望容大夫日後也能這般宅心仁厚。”
但葉楚面上半分不顯,語氣極爲平淡。
她在諷刺他,雲淡風輕的外表下,其實藏着一顆狠毒的心。
容沐打着救人的名義,實則在處處算計旁人。
葉楚垂下眼,情緒遮掩得極好,容沐並未察覺到不對勁。
時間不早了,蘇蘭便讓丫鬟送容沐出去。
容沐離開了房間。
門被合上,葉楚心口一鬆,不用再應付他的虛僞。
夜幕沉沉落下,光線愈加暗淡,四下漆黑一片。
容沐踱着步子,神情極爲清潤。
容沐狀似無意地問了一句:“聽說你們的三小姐在北平,不曉得二小姐去看過沒有?”
他知道葉三小姐去北平唸書,並不在這裡。
容沐這樣問,只有一個目的。他想知道葉楚最近的行蹤。
丫鬟低聲道:“二小姐前陣子剛去過北平。”
容沐腳步一滯。
他聲線依舊溫和:“是嗎?”
他想到了火車上和賀洵一同出現的那個女子。
丫鬟離去,容沐的身影被深黑的夜色所籠罩。
周圍寂靜無聲,容沐停下了腳步。
賀洵並未傳出與任何女子的花邊新聞,但賀洵與蘇明哲關係不錯,賀洵與葉楚走得近,也並不稀奇。
況且,金門大酒店槍戰一事,葉楚和賀洵同在那裡。
這樣看來,那日在火車上的女子,極有可能就是葉楚。
容沐的神色冷了幾分。
容沐知道,陸淮和葉楚去過漢陽監獄,拿到了莫清寒的那份資料。
他們都見過自己的真容。
葉楚在火車上就已經知道了他的身份。
那時他本就對葉楚起了疑心,話語間隱含鋒芒,多次試探。
而她和賀洵聯手演了一場戲,讓自己暫時放下了疑心。
他又被她擺了一道。
不過,莫清寒認爲,葉楚並不知道他做了僞裝,頂着容沐的身份,成了德仁堂的大夫。
莫清寒的氣息沉沉,他的眸色晦暗不明。
莫清寒知道他不在上海的這段時間,陸淮對她展開了追求。
那樣高調,上海灘人盡皆知。
他似乎明白陸淮對她另眼相加的原因了。
葉楚是一個極其聰明的女孩子。
極善僞裝,又足夠冷靜。
天色幽邃,烏雲沉沉,無邊的暗色緩緩蔓延開來。
莫清寒的身影隱在冰冷的夜裡,有些看不分明。
不知怎地,他並沒有生氣。
冬日的夜晚那樣寂靜,寒風襲來,涼意陣陣。
雲朵漸漸散了,清淺的月光落下,道路被照得雪白。
他忽的笑了。
……
不知道發生了何事,葉楚一直沒有收到陸淮那邊的消息。
但此時情況緊急,葉楚回了房間後,立即給陸淮打了一個電話。
夜色.降臨,陸淮正從廣慈醫院回來,便得到了葉楚的消息。
葉鈞釗中毒,今日來葉公館的大夫正是容沐。
兩人約好了見面,陸淮立即趕了過去。
待到陸淮趕到的時候,天已經黑透了。
儘管葉楚方纔極爲鎮定,但在等待的過程中,她在房間中來回踱着步子。
身後傳來了聲音,有人推開了門。
她的腳步一停,倏地轉身看去。
門一打開,陸淮快步走進房間,他帶上門,隨手扣上門鎖。
葉楚心下一鬆。
陸淮望了過來,他的視線在葉楚身上,他們對視了一眼。
他似是察覺到葉楚的緊張,朝她走來,將她一把拉進懷中。
陸淮的聲線沉沉,安撫她:“莫怕。”
葉楚回抱住他,緊貼他的身體,聽到他的聲音傳來。
她緊繃的身體被他的擁抱軟化。
葉楚獨自一人面對莫清寒,心中仍留有幾分後怕。
待到葉楚的狀態舒緩下來後,陸淮鬆了手。
葉楚關上窗,他們坐在屋子裡,這纔講起今日的事情。
葉楚皺眉:“原來他早已算好了這一步。”
陸淮:“伯父從商,常年在外行走,想要下毒並不難。”
葉楚:“莫清寒到底想要做什麼?”
陸淮:“他千方百計靠近葉家,要麼就是葉家有他想要的東西,要麼……”
他們同時想到了另一個極壞的可能性:“他是來葉家尋仇的。”
前世,莫清寒用了葉家女兒作爲棋子,卻藉機毀掉了葉家。
若是他只是想要什麼東西,或者知道秘密,達成目的後,直接離開便是了,爲何要令葉家家破人亡?
除非是兩個原因都存在。
今生,莫清寒對上海灘的人下毒,他的目的已經昭然若揭了。
“毒會先從幾個百姓開始,衆人得知此事,並不會多想。”
“賀兆是第一起死亡案例,上海灘開始人心惶惶。”
“權貴們接連中毒,他救了那些人的命。”
“上海灘很多權貴都會保下他。”
莫清寒回上海後,中毒這件事才全面爆發。
儘管醫院也能治療,但恢復期緩慢,德仁堂的大夫容沐能儘快治好一個病人。
他的醫術在上海灘早有名氣,不會惹人懷疑。
“葉楚。”陸淮頓了頓,“學術會議上的那羣教授已經全部身亡。”
葉楚一驚:“什麼?”
陸淮的手覆了上來,握緊她的手,安撫她的心神。
“他們找了一個替死鬼,南洋大學的教授紀彥儒。”
莫清寒走了一步好棋。他同時達成了兩個目的,一是取得權貴的信任,二是順利接近葉家。
葉楚緩了緩:“我接下來應該怎麼做?”
陸淮手中溫度傳來:“你今日做的很好。”
陸淮將她摟緊懷中:“不能讓他發現,我們知道容沐就是莫清寒這件事。”
既然莫清寒布了局,那麼他們就給他鋪一張網,讓他自己落進來。
莫清寒尚未現身之時,陸淮並不知道他的目的是什麼。
現下局勢已經調轉,他們早已清楚容沐是假的,但莫清寒卻認爲自己的僞裝瞞天過海。
莫清寒想借容沐的身份行事,那麼他們就從這裡入手。
一切思路已經清晰明瞭。
陸淮聲線低沉:“敵在明,我們在暗。”
“只要拆穿容沐是假的,這個身份將在上海無法立足。”
葉楚嗯了一聲。
細小的聲音從他懷中傳來,她的呼吸在他胸膛前。
陸淮不由得扶起葉楚的身子,他俯身看着她的眼睛。
昨日不過短短休息一會,他又夢見了她。
陸淮早就已經確定,夢中那個人是葉楚。
他有很多話想要問她,現在這個時候,卻不能說出口。
陸淮的目光沉沉,葉楚覺得他今日有些奇怪,似乎要告訴她什麼事。
她問:“怎麼了?”
陸淮平靜地說:“沒什麼,我記起了一些事情。”
我們前世是什麼關係?
你有什麼事情沒有告訴我?
近段時間發生了很多事,葉楚心思很亂,陸淮不能再擾亂她的心緒。
他只能將那些話化爲一個擁抱。
嗯,只是很想她了。
陸淮伸手撫摸着葉楚的腦袋,他的手指穿過她馨香的長髮。
他的手沿着髮絲的弧度,逐漸向下,擦過她的脊背。
最後落到腰間,又將她摟緊幾分。
葉楚怔了幾秒:“你……”
陸淮:“檢查一下,你是否安好。”
聽到這裡,葉楚止了聲音。
他的話只是藉口,她是知道的,卻仍然沒有任何抵抗,任由他這樣抱她。
陸淮一隻手摟在她的腰上,伸出另一隻手,撫上她的臉。
葉楚察覺到臉上傳來溫熱的觸感,陸淮的呼吸極近。
陸淮微微直起身,望進她的眼中。
他與她對視,四目相接。
陸淮沉默地看着,她的眼睛清澈明亮。
葉楚忽的一怔,她的心跳驟響。
陸淮開了口:“這件事解決後,我有些話要告訴你。”
她的聲音很輕:“好。”
夜色已深,即便陸淮不想離開,仍是鬆了手。
葉楚透過窗,看着他進了深沉的黑夜裡。
……
另一頭,賀家的事情極多,瑣事纏身,賀洵被絆住了腳。
這天夜裡,江洵得了空,驅車離開。
自從那日在醫院中看到賀兆的死狀,江洵就起了疑心。
賀兆中毒身亡,而在江洵眼中,這件事疑點頗重。
他記得,多年前,魏崢的家人也是中毒身亡。魏崢一直沒有找到兇手。兩件事是否有什麼關聯?
江洵去找魏崢,眉頭緊鎖,開門見山。
“上海灘出現了多起中毒事件。”
“賀洵的叔叔因此而死,這是照片。”
魏崢接過照片,心神一凜,他的眼中浮起了沉痛之色。
“我的家人死時,也是這副樣子。”
江洵:“我懷疑兇手是同一個人。”
“我雖沒有見過那個兇手。”魏崢咬牙,“但我記得他的聲音。”
那個仇人僞裝成一個漂泊之人,意外救了魏崢的兒子,在他家借宿。
魏崢是暗閣閣主,身份敏感,他常年在外,家中無人知道他的真實身份。
回家的時候,魏崢才知道家中有位住客,已經借宿了一個月。
但在他回家的第二日,全家毒發身亡,那個仇人卻早已不知所蹤。
這種慢性毒,只有親近魏家的人,纔有機會下毒。
魏崢行走江湖多年,仇家很多,更何況那人易容僞裝,他僅僅見了一面,並不能確認其身份。
江洵:“兇手已經抓到了,現在被巡捕房的人關進了牢裡。”
魏崢握緊了拳:“我能否去那裡一探?”
江洵點頭:“我幫你同陸淮商量。”
……
江洵和陸淮約定見面。
陸淮一落座,江洵就立即開了口:“關於前段時間的中毒事件已經有了眉目了。”
陸淮神色一凝:“怎麼說?”
江洵一回上海,就去了醫院,那時賀家還未開始處理後事。
江洵說:“我在醫院看到了賀兆的屍體,便仔細查看了一番,發現這種中毒事件在以前曾經發生過。”
“我回去後問了魏崢。”
江洵曉得魏崢全家中毒身亡,所以纔會懷疑,此次上海大規模的中毒事件有蹊蹺。
陸淮皺了皺眉,他知道魏崢的家人全部被人害死,莫非和此事有關?
江洵繼續說道:“魏崢告訴我,他家人的死狀和那些人相同,而且他一直在尋找自己的仇人。”
陸淮立即問:“魏崢能提供那個仇人的線索嗎?”
江洵點頭:“紀彥儒現在已經被關進了巡捕房,魏崢記得那個兇手的聲音。”
“只要他去一趟巡捕房,就能知道紀彥儒到底是不是當年那個兇手。”
陸淮說:“這件事我可以替你安排。其實我和邵督察都認爲,紀彥儒只是幕後黑手放出的煙.霧彈。”
“但是我們已經抓捕了紀彥儒,他們定是有所防備。”
“所以,我們將紀彥儒嚴密地看管了起來。”
陸淮沒有接着說下去,江洵也明白他的意思。
通過紀彥儒這個棋子,他們就能順藤摸瓜,找到背後的兇手。
和江洵談話結束後,陸淮就立即離開了。
他馬上去聯繫了邵督察,他準備連夜帶魏崢去巡捕房一趟。
巡捕房。
一輛黑色汽車停在巡捕房門口。
此時已經夜深,黑夜沉寂,冷風襲來,街上早已空蕩蕩的。
車內坐着兩個人。
正是陸淮和魏崢。
他們身上穿着獄卒的衣服,臉上都已經易了容,不會有人認出他們。
陸淮早就和邵督察打過招呼,邵督察收到通知後,立即打點好了一切。
身上這兩套衣服也是邵督察給他們的。
魏崢忽的開口打破了這一刻的寂靜。
“謝謝三少。”
讓我有機會親口質問仇人。
陸淮曉得魏崢此時的情緒激動,雖然被魏崢緊緊壓下,但是他的臉上仍舊帶出幾分。
陸淮提點魏崢:“此次行動不能被其他人知道,你不要輕舉妄動。”
魏崢慎重地點了點頭。
這時,陸淮拿出了懷錶。
表蓋一開,時鐘滴答走着。
陸淮看了看時間,合上了蓋子:“時間到了。”
陸淮和魏崢立即下了車。
之前,陸淮已經和邵督察約定好了時間。
邵督察會利用換班的機會,將其中一班守衛全部換成自己的人。
這樣就能讓陸淮他們順利進入牢房。
紀彥儒關在巡捕房最裡面的一間牢房裡。
那裡是間獨立牢房,看守緊密。
魏崢一步一步往裡走,他的步子邁得極爲艱難。
此時,走道光線不亮,只有幾盞燈亮着。
四周沉寂萬分,寂靜之中,只有輕微的腳步聲響起。
巡捕房黑暗乾燥,寂靜的走道就像是一條沒有盡頭的幽幽小巷。
魏崢越往裡走,那些過往越是浮現在他的眼前。
家人慘死的模樣以及他苦苦尋覓仇人的那些日子,皆成了他的心魔。
魏崢面色沉沉,眼底漆黑一片。
陸淮注意到了魏崢的反應,他知道魏崢的情緒不對。
當他們走至牢房前,停下腳步的時候,陸淮提醒了一句。
“你要記得我剛纔說的話。”
這時,魏崢纔回過神來,他的眼睛瞬間恢復了清明,隨即朝陸淮點了點頭。
兩人進入牢房後,看見有個人背對他們坐着。
那人正是紀彥儒。
之前,紀彥儒一直試圖和獄卒溝通,說他是被人陷害的,但是獄卒都不曾理會。
他知道無力迴天後,只好保持了沉默,始終坐在靜寂的黑暗中。
紀彥儒很清楚他現在的處境,這些全都是由淨雲一手造成的。
紀彥儒軟硬兼施,用淨雲以前做過的事情威脅他。
他讓淨云爲他殺人,而淨雲卻動了別的心思,趁此機會,擺了他一道。
事情暴露後,淨雲剛好順手推舟,將全部罪責都推到了自己身上。
而淨雲卻置身於外,將事情摘得一乾二淨。
紀彥儒陷入自己的思緒之中,他不曉得要如何逃過這一局。
陸淮面色沉沉,叫了一聲:“紀彥儒。”
紀彥儒聽到聲音,立即回頭。
紀彥儒認出了三少的聲音,但是他並不知道三少身邊的那個男人是誰。
魏崢看到紀彥儒後,垂在身側的手立即握緊。
他的聲音帶着明顯的恨意,甚至因爲怒氣過深,而微微顫抖。
“紀彥儒,你還記得我嗎?”
紀彥儒眯了眯眼,上下打量。
他疑惑道:“你是誰?我從未見過你。”
魏崢聽到這個聲音,心神一凜。
魏崢立即轉頭看向陸淮:“不是他。”
陸淮皺了皺眉,這件事其實已經在他的預料之中。
陸淮的視線落在紀彥儒身上,他忽的開口:“紀教授,我知道你是無辜的,只要你說出真相,我就有辦法保你出去。”
陸淮並不確定紀彥儒是否和此事有關聯,所以他故意說出那些話,誘導紀彥儒說出背後兇手。
若是紀彥儒和幕後黑手有牽扯,陸淮絕對不會放過他。
紀彥儒從未進過牢房,這幾日的經歷快讓他發瘋了。
沒有人同他說話,也不會有人聽他解釋。
原本他是一個受人敬仰的大學教授,如今卻成爲了階下囚。
落差之大,讓他根本無法承受。
現在終於出現了一絲轉機,紀彥儒定會牢牢把握住。
他毫不猶豫地回答:“前段時間上海的中毒事件並非我所爲,但是我知道真正的兇手是誰?”
紀彥儒看着陸淮,聲音落在安靜的牢房之中。
“那人是寒塔寺的淨雲大師。”
作者有話要說: 三少:可以開始收網了。
1.第160章提到淨雲和魏崢在漢陽監獄的時間錯開。淨雲離開後,魏崢才進去,他從未聽過淨雲的聲音。
2.魏崢不想逃獄的原因是全家覆滅,失去了所有希望。
評論隨機掉落紅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