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淮和葉楚對視了一眼。
中間隔着人羣, 兩人遙遙相望, 確認了對方的安全,放下了心。
他們很快收回了視線。
方纔槍聲響起的時候, 陸淮立即掃向葉楚。頃刻之間,他拔出了槍。
陸淮的槍法很準,那一發子彈並沒有傷害到旁人。
楊公館的宴會廳中,賓客面上帶着恐慌, 這裡已經徹底亂了。
四下俱是紛紛的議論聲。
緊張時刻, 即便是這些平日裡沉着的人, 也早就失了冷靜。
那個人想要刺殺的目標真的會是葉太太嗎?
在場的每一個人,都有可能是暗殺對象。
……
在一片喧鬧中, 葉楚鎮定萬分, 走向蘇蘭。
她伸手將蘇蘭扶了起來,眼中滿是關切:“母親,沒事嗎?”
蘇蘭眉頭緊鎖:“阿楚,你……”
蘇蘭清楚得很, 從來沒有人教過阿楚用槍,她是怎麼學會的?爲什麼會反應極快, 槍法極準?
葉楚的語氣很平靜:“抱歉,這件事回家後我會解釋。”
當時事態緊急,不容得葉楚想太多。她知道那人要刺殺蘇蘭, 若是不解決他,蘇蘭還是有生命危險。
蘇蘭望着葉楚,忽的覺得她同先前不一樣了。
蘇蘭見證了葉楚的成長, 一直以爲她只是一個尚未長大的孩子。
而現在,葉楚還是蘇蘭那個乖巧的女兒,但她已經能夠自保,甚至還能護住親人。
不知怎的,蘇蘭覺得這樣的葉楚極好,獨立又堅強。
蘇蘭的心漸漸靜了下來。
這時,葉楚察覺到了一道視線,她瞥了過去。
尚嫣站在那裡,沒有隱藏好她的情緒,她的神色十分複雜,震驚、憤怒還有一絲陰冷……
葉楚冰冷的目光掃過尚嫣的臉,眼中不帶半點溫度。
方纔發生了這樣的事情,她已經不必在尚嫣面前遮掩了。
細想一番,葉楚發覺當時那個殺手在她眼前舉槍,這個動作極爲詭異,彷彿是刻意讓她看到。
葉楚已然猜到了事情的走向。
今晚的殺手爲什麼要刺殺蘇蘭?
這裡都是上海灘的名流權貴,他偏偏盯緊了蘇蘭,而且他的舉動故意引起自己的注意。
擺明了是想逼自己出手。
若不是自己及時將她推開,蘇蘭想必已經死在了槍口之下。
思及此,葉楚的面色一沉。
有人設了這麼一場局,意在試探。她的看法是,那人想要知道陸淮和自己的關係。
而背後指使的人,定是莫清寒。
安撫了蘇蘭的情緒後,葉楚說:“母親,我去同三少講幾句話。”
蘇蘭點頭,她向來知道陸淮和葉楚走得近,她不干涉他們之間的來往,更何況,陸淮今夜還出手相幫。
葉楚望向陸淮,他在同財政司長楊衷講話。他們的對話恰巧結束,他看了過來。
在對視中,喧囂的聲響彷彿被隔絕在外。
他們隔着人羣,但彼此心意相通。
葉楚朝着陸淮走了過去,她的步子有些快,到了他那邊。
兩人都清楚,他們現在要配合,言語中不能有紕漏。
葉楚站在陸淮面前:“多謝三少。”
陸淮聲線淡淡:“葉二小姐的槍法不錯。”
葉楚解釋給旁人聽:“我學槍並不久,是因爲那人站得近,我纔沒有射偏。”
楊公館的聚會上人多,葉楚會槍的事情肯定會鬧得人盡皆知。她剛剛用槍擊斃了一個人。
必須要有一個合理的說法。
葉楚繼續補充:“我第一次對着人開槍,現在還有後怕。”
“葉二小姐,你並沒有做錯。”陸淮說,“如果你不開槍的話,不一定能活着站在這裡。”
兩個人默契十足,一唱一和,演好了這一場戲。
即便旁人再好奇,聽了這一番話後,也覺得葉楚的行爲是正確的。
那些人曉得現今這世道亂,葉楚學槍也只是爲了自保。她方纔僅僅是爲了保護母親,纔開了那一槍。
何錯之有?
葉楚:“三少一席話,讓我明白了很多。”
陸淮嗯了一聲,不再多答。
他們在這裡講話,正大光明,坦坦蕩蕩。
先前在尚嫣面前,兩人隱藏關係,故作敵對。她看了方纔那一幕,已經知道那些都是演戲了。
這一次,尚嫣就在不遠處看着,葉楚和陸淮正是要讓她知道,她就是被他們騙了。
反正尚嫣這個人,不會在上海灘待多久。
他們會盡快解決她,不讓她借尚家勢力鬧事。
葉楚回到了蘇蘭身旁,蘇蘭的情緒早就恢復了。從生死邊緣走了一回,蘇蘭愈發冷靜。
楊太太帶着她的兒子楊懷禮,向她們走過來。
在財政司長的聚會上,有人想要謀殺葉太太,明目張膽,猖狂至極。
治安極好的公館區,竟然混進了這樣的人,真是諷刺。
楊太太是來向她們賠罪的,她試圖安撫葉楚兩人,並希望她們能不要心生介懷。
楊衷的臉色極爲難看,他已經派人去追查此事。
這個殺手是誰放進來的?
此人的真實身份是什麼?
爲什麼今晚的安保工作沒有做好?
聚會本就已經快要散了,沒想到最終只能慘淡收場。
……
宴會散場後,尚嫣坐上了尚公館的車子。
夜很黑,安靜極了。
司機很快就發動了車子,開往尚公館。
此時的尚嫣已經難掩怒氣,所幸車後座只有尚嫣一人,不然旁人就會發現她面色異常。
尚嫣靠在車座上,攥緊了拳,修剪好的精緻指甲已經深深地嵌到了手心,疼痛難當。
不過,尚嫣的情緒亂得很,一點也未曾察覺。
尚嫣險些失控,但是她仍舊保留着一絲理智。
她將頭轉向窗外,看着外面稍縱即逝的上海灘夜景,眼中狠厲之色乍現。
她居然被葉楚和陸淮聯手騙了。
要不是今晚有人開槍,尚嫣還一直被他們矇在鼓裡,她以爲葉楚和陸淮並無關係。
儘管在旁人的眼中,陸淮僅僅只是順手幫了葉楚,但是尚嫣明白背後的深意。
如果陸淮沒有時時刻刻注意着葉楚的情況,又怎麼會在第一時間發現那人有所異動。
之前兩人還裝作互相厭惡的樣子,視對方爲仇敵。
現在看來,陸淮非但不討厭葉楚,他們之間的關係還不只是朋友這麼簡單。
葉楚和陸淮一定是提前串通過,在她面前演了一齣戲。
五年前,尚嫣離開上海,當時她對陸淮有想法。
陸淮不想讓她知道他和葉楚的事情,定是怕她對葉楚下手。
爲了保護葉楚的安全,陸淮甚至瞞過了上海灘的其他人。
尚嫣從未見過這樣的陸淮。
車子很快就到了尚公館,尚嫣立即下了車。
打開車門的那一剎那,她重新恢復之前的模樣,笑意盈盈,親切得很。
尚嫣一回到自己的房間,房門合上時,她的臉色一下子陰沉了下來。
尚嫣支走了家中的丫鬟,門外只留了莫清寒派給她的人。
她一時氣不過,將房間裡的東西砸了。
尚嫣忍耐本性已久,沒想到今晚還發生了這種事情。
她已經陷入了自己的情緒,破碎的茶壺劃破她的手,她都恍若未覺。
房內的聲音沉悶至極,不斷傳出,隔着房門也能聽得清晰。
裡面的動靜這般大,所幸站在門外的都是莫清寒的人,不然尚家就會發現尚嫣的本性。
莫清寒安插了不少人在尚嫣身邊,如今他們看到尚嫣的暴戾樣子,卻一點也沒有感到奇怪。
每個人都面色如常,根本沒有在意裡面的人在做些什麼,似乎已經習以爲常了。
尚嫣胡亂發泄了一通後,才稍稍有些清醒過來。
此時,房間裡的東西全被砸爛了,殘骸散落一地。
尚嫣坐在一片狼藉之中,手掌上流着血,鮮血流個不停,順着她的指尖往下滴。
尚嫣的怒氣始終難消,這時,她突然意識到一件事。
這個消息是她提供給莫清寒的,莫清寒以爲葉楚和陸淮沒有關係。
他對今晚發生的事情也毫不知情。
尚嫣決定立即出門,去找莫清寒,她要將這個事實告訴他。
……
夜色深沉,寒風掠過,冰冷的夜晚透着沉沉的壓抑。
尚嫣做了僞裝,快步走進一個房子。
這個房子是容沐在上海的住宅,極爲隱蔽。屋內光線柔和,容沐坐在那裡,氣質淡然。
容沐曉得進來的人是尚嫣,他頭都未擡一下。
尚嫣眉間帶着怒氣,她直接開口:“我們都被騙了!”
“陸淮對葉楚的厭惡,葉楚對陸淮的求而不得,這一切全是假象!”
葉楚和陸淮根本不是普通關係,他們隱藏得太深,騙過了她的眼睛。
容沐擡頭,眼神一沉:“怎麼說?”
他一直懷疑陸淮對葉楚的態度,如今看來,是他想錯了。
尚嫣:“今晚在楊公館,險些發生了兇殺案。陸淮竟爲葉楚開了槍。”
容沐眸色微動:“陸淮動手了?”
陸淮性子冷,外人只知道他不近女色。容沐不知道,陸淮居然會爲了一個女人開槍。
尚嫣又說:“陸淮和葉楚同時開槍,擊斃了那個殺手。”
她補了一句:“陸淮那樣關心葉楚,他們的關係絕對不一般。”
容沐沉思,陸淮做出厭惡葉楚的假象,極有可能是爲了保護葉楚。
陸淮身份特殊,時常會遭遇危險。葉楚是他的心上人,他這樣做是爲了不讓葉楚受到傷害。
這樣想來,陸淮與葉楚的關係,說不定會比他想象得更深。
尚嫣看着容沐,問:“我要不要對葉楚動手?”
葉楚那樣欺騙她,她咽不下這口氣,定要找葉楚算賬。
容沐冷冷地說:“誰允許你動葉楚?”
葉楚是葉家人,莫清寒做了那樣久的準備,他要接近葉家,怎麼能被尚嫣一招破壞。
葉楚是一個十分重要的棋子。
她還有利用價值,當然不能死,否則,這一切他都要從頭部署。
尚嫣有些生氣:“爲什麼?”
葉楚只是一個無足輕重的人,容沐爲何要護着她。
容沐不再看尚嫣,他忽的說了一句:“這件事是我安排的。”
他安排人在衆目睽睽之下對蘇蘭動手,他這樣做,就是爲了逼葉楚開槍。
蘇蘭是葉楚的親人,蘇蘭若有危險,葉楚絕對會護住蘇蘭。
而陸淮也參加了楊家的宴會,如果陸淮和葉楚不是敵對的,他看見這一幕,必定會有所動作。
無論陸淮怎麼做,容沐都會知道一點。
那就是他對葉楚的態度。
如今,容沐果然得到了他想知道的結果。
這樣他纔可以決定下一步棋該如何走。
尚嫣聽見後,眉頭一皺:“你爲什麼不告訴我這件事?”
容沐陰冷地看了尚嫣一眼:“如果你知道的話,你的反應還會這麼真實嗎?”
“陸淮極爲機警,你的表情如果有一絲不對,都會暴露我的計劃。”
這件事十分重要,他不允許有半點失誤。
尚嫣試探着問了一句:“你就不怕我出事嗎?”
人多眼雜,那個殺手也可能會誤傷旁人。
話音剛落,尚嫣心下一緊。
突然,一把冷硬的槍對準了她。
冰冷萬分。
尚嫣未料到容沐會這樣對她,心裡慌亂極了。
容沐的神情疏淡,但是他的眼底陰寒入骨。
容沐聲音帶着幾分低啞:“我救了你的命,把你培養成現在這個樣子。我的任何決定,都不由得你做主。”
他面無表情地開口:“你要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服從。”
“其餘的事情你沒資格多問半句。”
尚嫣心頭一震。
如果她在外面沒有遇到莫清寒,她早就死了。現在她回到尚家,爲莫清寒做事,本就是應該的。
她自己對莫清寒動了心,就想奢求更多。
可尚嫣忘記了一點。
她的喜歡對莫清寒來說,什麼都不是。從始至終,都是她自作多情。
尚嫣垂下眼:“主子,是我做錯了。”
尚嫣不敢再輕舉妄動,容沐這才收了槍。
尚嫣離開了,容沐的目光落在房內,令人看不清他的情緒。
過了一會,容沐拿出一張紙。
素白的紙張上面寫着一些字。
容沐早已經記住了那些內容。
葉楚,葉鈞釗和蘇蘭之女。
她是葉家二小姐,有一個姐姐數年前失蹤,已經宣告死亡……
容沐對葉楚做了全面調查。
在這份資料上,她不會槍,不會武術,只是一個普通女學生。
而葉楚的一切和這份資料截然不同,完全顛覆了容沐對她的認知。
容沐漠然地拿起打火機,輕輕地按了一下。
明亮的火光乍然亮起,火光漫上紙張,緩緩蔓延開來。
白紙很快就變得焦黑,然後化作了灰燼。
空氣中瀰漫着一股危險的氣息。
寂靜的房間裡,容沐的神情深淺不明。
葉楚,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
聚會散場後,葉楚和蘇蘭坐上車。司機緩緩發動了汽車,車子駛進了沉默的深夜。
一路上,蘇蘭十分沉默,沒有開口問起任何事。
蘇蘭越是不提,葉楚愈發緊張。
葉楚不曉得,她的沉默之下是否會隱藏着風雨。
黑漆漆的夜裡,汽車平穩地開着,卻彷彿要被夜幕吞噬。
偶爾經過紙醉金迷,偶爾掠過那些繁華的喧囂。
上海灘的夜晚是令人沉迷的,但葉楚的心卻是亂的。
車子逐漸靠近葉公館。
在葉公館的那條路上,停着一輛黑色的汽車。在昏暗的路燈下面,那輛汽車,尤爲靜默,似乎在等待着什麼。
葉楚認出來,那是督軍府的車子。
她忽的心下一鬆。
從那冰冷的緊張中,竟漫出了一股子暖意。
葉楚知道,陸淮正在等她。
今晚過後,他們再也不用隱藏自己的行蹤。
反倒能夠正大光明地相見了。
作者有話要說: 蘇蘭:誰能告訴我發生了什麼?
陸淮:岳母,請不要質問我夫人,質問我就好。
評論隨機掉落紅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