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淮本就只是想幫葉楚一回, 怎會料到她的反應這樣大。
葉楚難得露出慌亂的樣子, 他覺得有些好笑。
不過,現在蘇蘭在房間裡, 陸淮自然也懂得分寸。
他不動聲色地鬆了鬆手。
若是蘇蘭見到了陸淮深夜來到葉公館,她心中定會多想,到時候很難同她解釋。
彷彿因爲怕蘇蘭起疑心,葉楚急忙擡高了聲線:“找到了。”
她伸手輕輕撥了一下頭髮。
黑色的長髮一遮, 擋住了葉楚已然泛紅的耳朵。
發間清香又朝着陸淮漫了過來, 那件旗袍被葉楚一抽, 從他手中離開。
葉楚拿穩了那件素白色旗袍,兩人指尖的觸感恢復一片冰冷。
在帶走旗袍的瞬間, 葉楚很快就將衣櫃的門關了回去。
陸淮尚且沒有看清楚葉楚的臉, 就聽到了關門聲,光線消失,他又一次待在了黑暗中。
陸淮笑了一聲,她真是足夠警惕。
屋子裡的燈光從兩道門的交界處透進來, 隱隱有着一條極淺的光芒,雖亮着, 但是絲毫看不清外面發生的一切。
陸淮只聽見蘇蘭的聲音,聽上去有些遙遠。
蘇蘭對葉楚講:“先把洋裙脫下來,換上這件旗袍。”
陸淮怔了幾秒, 記了起來。方纔蘇蘭讓葉楚拿,正是想襯托那條翡翠項鍊。
分明這裡昏暗,什麼都看不清楚, 但陸淮仍是移開了眼睛,視線落在了旁邊的黑暗中。
聽到蘇蘭的話,葉楚下意識看了衣櫃一眼。
衣櫃的門緊閉着,門中間只有極小的縫隙。
她清楚陸淮的性子,即便他在屋子裡,他也絕不會偷看的。
葉楚仍是不由得面上一紅,熱意又從臉頰處浮起。
她擱下了那件旗袍,脫了洋裙。
隔着一道木質衣櫃的門,陸淮在裡面,葉楚在外面。
他只能聽見脫下衣服時,那些窸窣的聲響。
她加快了動作,很快將那件素白色旗袍換了上去。
最後一顆釦子被葉楚扣好,她的心跳漸漸平復下來。
蘇蘭沒有察覺到葉楚的異樣,她拿起翡翠項鍊,幫葉楚戴上。
原料是蘇蘭親自去挑的,這塊翡翠成色極好。葉楚的皮膚本就白皙,現下被翡翠一襯,更顯通透。
蘇蘭笑了。
她帶葉楚走到鏡子前,讓葉楚能看清楚。
鏡中是一個穿着素白旗袍的少女,長髮披在肩上,烏髮紅脣,眉眼精緻極了。
蘇蘭望着葉楚:“阿楚今天滿十七歲,已經長大了。”
不知怎的,看着鏡子中的葉楚,蘇蘭忽然升起了感慨。這天晚上,她有很多話想要講。
蘇蘭說:“我時常在想,若是你日後嫁了人……”
葉楚很快開了口:“母親想太多了,這件事很遙遠。”
這時,她竟不自覺用餘光瞥了一眼衣櫃。
不曉得陸淮有沒有聽見。
葉楚很快就收回了視線,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
蘇蘭怔了一怔:“說的也是,現在是新時代了,不同以往,你接受的也是新式教育。”
蘇蘭懂得道理:“即便是婚姻,也要由着自己的意志來。”
葉楚看着蘇蘭,母親的這些想法從未同她講過。
她不由得鼻子一酸。
蘇蘭繼續開口:“阿楚,你向來是個有主見的人。”
“我也相信,在這件事上,你也一定會做好選擇。”
在舊時代中,許多女子不能自由選擇,她們的婚姻只淪爲了家族的犧牲品。
而在新時代,上海灘繁華至極,人心浮躁,許多人又恰巧看不分明,選錯了伴侶。
擇偶是極爲慎重的一件事,需要好好考量。
但在葉楚十七歲的這天晚上。
蘇蘭表明了她的態度,在葉楚未來的婚姻大事中,她並不會主動干涉葉楚的選擇。
葉楚心中一暖。
蘇蘭離開的時候,同葉楚道了一聲晚安。
葉楚關上房門,望着閉緊的門,若有所思。幾秒後,她記起衣櫃那裡還藏着人。
葉楚走到衣櫃前面,輕輕打開門。
突如其來的光線落進了衣櫃中,葉楚對他說:“母親已經離開了。”
陸淮走出來的時候,正好瞧見了葉楚的裝扮。
她身上仍是素白旗袍,脖間的翡翠項鍊沒有取下來,空氣中隱隱漫着一股子若有似無的清香。
葉楚的皮膚潔白,面色如玉,眼底帶着不屬於這個年紀的沉靜。
好看得緊。
方纔的對話都進了他的耳中,陸淮隱約能猜測到,她在想些什麼。
他並沒有開口,沉默地望着她的臉,眸光深淺不明。
葉楚給陸淮解釋:“大家都去德國俱樂部了,母親纔會來找我。”
“不過,她現在應該不會再來了。”
陸淮淡淡嗯了一聲,他的視線沒有離開她。
葉楚彷彿不太適應這樣的目光,她很快移開了眼睛。
陸淮忽的開了口:“這身很好看。”
葉楚愣了幾秒,她臉頰一熱,接下話來:“謝謝誇獎。”
陸淮笑了:“不過是說實話罷了。”
陸淮:“阿玖送你的禮物,還沒有看吧?”
葉楚點了點頭。
她走去桌子旁,打開了阿玖的那個禮物盒子,微微一怔。
是一個翡翠鐲子。
同她身上的這條項鍊很搭。
葉楚牽起了嘴角:“陸淮,你要替我向阿玖道聲謝。”
陸淮笑道:“看來阿玖很懂你的心思。”
“對了,江先生給我打了一個電話。”陸淮說,“他明天會把生日禮物送到葉公館。”
他們都知道,江先生受人委託,要照顧葉家。因此,他做出這樣的行爲,並不奇怪。
葉楚皺了皺眉:“那個委託人到底是誰?”
陸淮:“江先生行蹤隱蔽,根本無法查到。”
但是兩人都清楚,這個委託人應該和葉家有關。
葉楚忽的擡眼看向陸淮,她還沒有拆開他的禮物。但現在當着本人的面,不能去看。
蘇蘭來過一趟,房間內的氣氛略顯尷尬。現下兩人不曉得說什麼,陸淮送完了禮物,便要離開了。
陸淮:“葉楚,十七歲生日快樂。”
“做個好夢。”
葉楚笑了:“陸淮,你也是。”
待到陸淮走了,葉楚拆開了他送的盒子。
裡面放着的是一件洋裝和一件旗袍,既能在正式場合穿,也能用在日常生活中。
她一時心血來潮,簡單試了一下,不由得愣住。
奇怪的是,無論是洋裝,還是旗袍,都極爲合身。
彷彿陸淮先前就瞭解過她的身量尺寸似的。
不曉得他是從何得知的。
夜已經深了,葉楚很快換下了衣服,去洗漱了一番。
葉楚躺在牀上。
她望着天花板,有些發怔。
不知怎的,葉楚的腦海中竟浮現出了一句話來。
民律草案規定,女子滿十五,便可婚配……
一個漫長又安靜的夜晚。
這夜的月光這樣亮,落進房間裡。
葉楚翻來覆去,一直沒有睡着。
……
前幾天,陸淮讓蘇明哲去調查費先生的事情,蘇明哲今日得到了結果。
原來費先生表面上是在經營着紡織公司,但近幾個月,他暗地裡卻做了違法的勾當。
申新紡織藉着紡織廠的名義,私下卻在進行大煙走私。
思及此,陸淮的眼神冰冷萬分。
在政府眼皮底下幹着走私的事情,費先生如此行徑,分明是仗着有人撐腰。
莫清寒心思歹毒,若是他的人真進了華商會,不曉得還會做出什麼。
陸淮的眼睛似深潭般,望不見底。
陸淮瞥了周副官一眼:“把費先生的紡織廠查封了。”
申新紡織名下的廠子被查封,大家都會知道申新紡織是有問題的。
而這件事的指使人是陸淮,也必須讓上海灘的人知道。
申新紡織一旦出事,就再也不能給莫清寒提供任何幫助。
陸淮這樣做,是給莫清寒的一個警告。
莫清寒行事太過囂張,又心狠手辣,害了許多無辜之人的性命,陸淮決不會讓莫清寒如願。
陸淮又冷冷開口:“你再去讓申報將此事宣揚出去。”
“申新紡織明面做正經生意,實則參與走私。”
上海灘有上海灘的規矩,誰敢動華商會?
陸淮要敲打那些不知所謂的人。
周副官領了命令,便退了下去。
沒過多久,申新紡織名下的一個廠子被查封。
申報立即出了新聞,跟進報道。
據說申新紡織雖在商界還有着不錯的口碑,但私底下竟從事着走私的生意。
上海灘人人皆知,這是陸三少的手筆。
申新紡織明目張膽,忽視上海政府的警告,所以纔會惹怒了陸三少。
這件事鬧得沸沸揚揚,申新紡織的口碑一落千丈。
……
寒塔寺。
容沐坐在那裡,他眉眼疏朗,氣質極爲乾淨。
桌上放着一杯茶,白氣嫋嫋升起,愈加顯得容沐的臉清逸極了。
容沐的對面是淨雲大師。
此刻的淨雲大師與平日完全不同,他的臉上不再是平和的神情,眉間隱隱帶着一絲怒氣。
“主子,近日陸三接連動作,壞了您的計劃。”
他多次派人刺殺華商會成員,但都被陸淮攪了局。
這裡極爲隱蔽,不會有外人來到這裡。淨雲就沒有再掩飾他的情緒。
容沐聲線溫和:“慌什麼?陸三本事再高,也不可能知道是誰在動華商會。”
容沐認爲他僞裝得極好,陸淮絕不可能發現他的真實身份。
即便陸淮知道費先生是他的人又如何,他依舊隱在暗處。
況且,那些人都是他的棋子,一步未成,還有下一步。
這時,一個手下走進來,低聲說道:“主子,費先生的紡織廠被查封了。”
此刻房裡的空氣似乎被凍結了一樣,氣溫也低了幾分。
淨雲皺眉:“主子,看來陸三已經在懷疑費先生了。”
毫無疑問,只有陸淮會查出申新紡織的問題。
淨雲知道,陸三又壞了主子的事。
淨雲攥緊了拳頭,費先生是他們的人,行事也極爲隱蔽,不曉得陸淮爲何會知曉這些事情。
容沐則輕輕地放下了茶杯,動作極爲清雅。
彷彿剛纔的話並沒有影響到他半分。
但是容沐眼底一閃而過的冷意,還是泄露了他此時的情緒。
他知道陸淮對華商會的事情不滿。
想必陸淮已經知道有人要對華商會動手,他查封申新紡織的廠子是對自己的警告。
但是,容沐怎麼可能收手?
這條路行不通,還有另一條路。爲了達到自己的目的,他不惜用任何手段。
容沐的眼底極爲冰冷,陰寒入骨,但情緒很快就隱了下去。
費先生的事情敗露,費先生不能再爲自己所用,那他就沒有任何利用價值了。
既然費先生已經是一步廢棋,那就要除掉他。
容沐的語氣極爲鎮定:“費先生的命沒必要再留着了。”
淨雲微皺着眉:“我們已經有過刺殺行動,再做會不會太張揚?”
陸淮已經發現不對勁,若是再有人死亡,他們說不定就要暴露了。
容沐看了淨雲一眼:“誰說我們要自己動手?”
他知道現在是非常時刻,一舉一動都要非常小心,自然不能留下把柄。
況且,容沐的心裡已經有了一個想法。
如果要悄無聲息地殺一個人,且不留下任何蹤跡,這種事情,只有暗閣的人才能做到。
他可以找人去暗閣下單,然後讓暗閣殺了費先生。
容沐沉思,他記得暗閣先前並不在上海,近段時間纔在上海有了據點。
暗閣如何行事,容沐並不關心。但容沐曉得,在上海灘做事,必須要過了陸淮那一關。
容沐有些懷疑,暗閣是否對陸淮投誠。
若是暗閣真的和陸淮是合作關係,那對容沐來說十分不利。
他必須想個法子,來離間他們。
這次,莫清寒讓暗閣殺了費先生,就能讓陸淮對暗閣起疑心。
根據莫清寒的猜測,陸淮爲了找到幕後黑手,想必會派人跟蹤費先生。
前腳陸淮還要護着華商會,找出背後動手的人。後腳暗閣就動了費先生,斷了線索。
陸淮生性多疑,必定會對暗閣起疑心。
淨雲:“主子的意思是?”
容沐一字一句:“讓暗閣殺了費先生。”
既能殺了費先生,又能讓陸淮懷疑暗閣,這是一石二鳥之計。
淨雲遲疑着開口:“暗閣接單有他們自己的規矩。”
他曉得暗閣的規矩,暗閣殺人是有條件的。
費先生並不是窮兇極惡之人,他從未害人性命,申新紡織暗地裡的勾當也只是近日剛剛做起的。
淨雲覺得,暗閣不會接這一單。
容沐看向淨雲:“你是擔心暗閣不會接?”
淨雲的心思被說中,他沒有說話。
容沐輕笑了一聲。
落下一句話。
“我們安插在暗閣的人,現在可以派上用場了。”
作者有話要說: 評論隨機掉落紅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