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深冬, 但大都會歌舞廳的生意愈發好了。
夜來香是大都會最紅的歌星, 她近日接了一部戲,時常去明星電影公司拍戲。
拍戲的進度快, 大都會的唱歌晚,兩邊的事情不能完全顧及到。但只要有時間,丁月璇仍是會去大都會。
許是衆人都想在冬夜裡驅散一些寒冷,即便夜來香很少過來, 大都會還是那樣繁華熱鬧。
歌女們的歌聲動人, 華爾茲優雅至極, 能很快忘記那些灰暗的日子。
鴻門的人暫時不敢來找事,清會名下的產業又管理得好, 沈九也沒有先前那樣忙。
只要有時間, 他就會往督軍府跑。
這一天早晨,天氣極冷,枝上有着細細的白霜。
沈九來了督軍府,女管家告訴他, 陸淮在和平飯店待了一整晚,尚且沒有回來, 他可以在書房等。
能進陸淮書房的人,爲數不多,沈九是其中之一。
陸淮極爲忙碌, 沈九已經習慣。他坐在那裡,桌上是新泡好的茶,百無聊賴地敲擊着桌面。
書房裡空空蕩蕩。
陸淮不在, 沈九沒有經過允許,他也不能見阿玖。
不曉得阿玖過得如何?
冬天這樣冷,她有沒有照顧好自己?
督軍府會手語的人很少,誰會陪阿玖聊天?
……
沈九一面坐着想了很多問題,一面又覺得自己多想了。陸淮是阿玖的哥哥,自然會保護好她。
但這都是阿玖的事情,對沈九而言,問題再怎麼多,都是想不盡,念不完的。
沈九拿起茶盞,他忽的記起,之前他曾在花園中見過阿玖。
茶水冒着熱氣,他將杯子擱了回去。
沈九起身走向窗子,他曉得從那裡能清晰地看見花園中的場景。
沈九停了下來,玻璃窗子上有着一層白色霧氣。
他只是下意識往那裡看了一眼。
花園裡站着一個女孩,她緩步朝着督軍府的大門走去。
她的背影安靜得很。
沈九的動作一停,凝視着她的方向。
阿玖的步子很慢。
彷彿每一個步子都像她那樣輕盈纖弱。
直到身影消失了,沈九仍舊望着那個方向。似乎這樣,就能抓住那些轉瞬即逝的東西。
過了一會兒,身後響起了一道聲音。
陸淮推門進了書房,瞧見沈九發怔的樣子,隨口問了一句。
“在看什麼?”陸淮的聲線低沉。
沈九忽的回過神,轉身看向陸淮。
“沒什麼。”他不着痕跡地掩飾了自己的心思。
陸淮已經猜到了什麼,他並沒有開口。
……
沈九回了大都會。黑色汽車停下,他穿過漫長的走道。
白日裡,大都會沒有什麼人。但有演出的歌女都會認真練習。
有個歌女恭恭敬敬叫了一聲:“九爺。”
那個歌女手中拿着一本小說。
沈九瞥了一眼,只覺得封面做得還行。
沈九收回了視線,升起了一個念頭。
若是他能明白女孩的心思,說不定會更有用一些。
沈九問:“你手裡拿着的是什麼?”
歌女攥緊了手中的那本小說,是否因爲她排練不用功,趁着空閒時間看小說,惹到九爺不高興了?
歌女:“九爺,我只在閒暇之餘……”
沈九擡手,阻止了她接下來的道歉。
曹安立即明白了沈九的意思,九爺不過是隨口一問罷了。
曹安:“宜君是現下最紅的小說,聽說作者還是上海人。”
“上海灘的女性都喜歡看。”
曹安雖沒有太多文化,但是爲博九爺一樂,他補足了很多功課。
上至大亨逸事,下至坊間八卦,這上海灘沒有曹安不知道的事情。
既然上海灘的那些女性都喜歡看宜君,那麼,這個故事想必一定寫得很好。
沈九略加沉思,如果把一些事情改成故事的話,更容易令人感同身受。
他的視線落在了那本小說的作家名上。
季儀。
……
近日,宜君的作者季儀回了上海。
季儀是上海人,曾在公共租界的美國教會學校唸書,後來去了國立北平大學。
季儀平時有工作,業餘時間會寫一些稿子。她的小說一直不溫不火,對於宜君這本小說,出版社沒有抱太大期望。
沒想到,宜君已經出版,意外獲得了巨大成功。季儀也一舉成爲了文壇最耀眼的作家之一。
一架從巴黎開往上海的飛機停在了機場,有一個畫着精緻妝容的年輕女子走了下來。
季儀早就辭了工作,她去巴黎高師修了法國文學,現在剛剛回來。
季儀在法租界有一套高級公寓,她在上海時,都會住在那裡。
她提着行李箱走到門口,開門進去。
季儀走到玄關處,聽見了裡面傳來的聲響。
黑色的電話響個不停。
寂靜的屋子裡,電話鈴聲顯得格外吵鬧。
她已經多日不在國內了,要麼是雜誌催稿,要麼是朋友約見。
季儀放下行李箱,走了過去,接起電話:“你好。”
電話那頭的聲音陌生極了:“請問是季儀小姐嗎?”
季儀微微蹙眉:“是我。”
曹安:“季小姐,我是清會的人,我們九爺想同你見一面。”
季儀心中一凜。
她纔回上海,何時得罪過清會的沈九爺?
季儀鎮定情緒:“九爺找我有何事?”
曹安似乎猜到季儀的心思:“我們清會是講道理的,但是這一次的見面,季小姐必須來。”
曹安的意思是如果季儀不來,他也會將她綁過來。
擱了電話後,季儀有些慌亂。她清楚得很,方纔是警告,若是她不同意,便會受到更嚴重的威脅。
這次沈九爺的邀約,她不想去也得去。
這天下午,清會派了一輛車,接季儀去了大都會。
季儀被人領着,一路心神不定。
到了一個房間,曹安面帶微笑:“季小姐,請。”
這個聲音和電話裡的相同,季儀握緊了拳,指節發白。
沈九坐在房間裡面,桌上放着兩杯熱茶。
見到季儀進來,沈九指了指他對面的位置:“季小姐,請坐。”
季儀不坐:“九爺有什麼事情就直說吧。”
季儀帶着敵意,沈九細想一番,很快明白了原因。
他鳳眼一眯,看向曹安:“我怎麼說的?請季小姐的時候,要有禮貌。”
曹安垂下頭,九爺讓他在最短的時間裡請到季小姐,他哪裡管得了這樣多?只能用他最擅長的方式,威脅。
曹安的聲音略帶歉意:“季小姐,是我唐突了。”
沈九看了曹安一眼,曹安離開了房間,帶上門。
沈九的態度很溫和:“季小姐,坐。”
季儀這才落座。
沈九開門見山:“我曉得季小姐寫的故事能打動人心。”
“我今日請季小姐來,是想讓你寫一個劇本。”
季儀一怔:“劇本?”
人人都曉得沈九爺愛看戲,愛看話劇。季儀雖離了上海一段時間,但很多事情仍是清楚。
沈九點頭:“不如我來給季小姐講一個故事。”
“這個故事發生在幾年前的上海灘。”
“那天,上海灘下了雨。”
“……”
“她在上海灘消失,了無音訊。”
“他便再也沒有見過那個撐着傘的女孩。”
沈九的故事結束了,他拿起桌上的茶盞,低頭喝了一口。
茶水流進了沈九的喉嚨,彷彿將從前的苦澀也一同嚥下。
“後來呢?”季儀不由得追問。
“後來?”沈九重複一遍這兩個字。
沈九笑了一聲:“過程有些漫長曲折,但他終究還是找到了。”
季儀心生好奇:“這是真實的嗎?”
沈九不答:“這個故事是真是假,有何重要?”
季儀怔了一怔。
無論是那個好心善良的少女也好,還是那個雨夜逃亡的少年也罷,真真假假,並不重要。
重要的是上海灘繁華又容易令人迷失,誰會記得從前的自己和最初遇見的那個人。
季儀:“九爺,我會盡快把這個故事寫出來。”
情感細膩之人,最是容易被感動。
聽完故事後,季儀決定推掉雜誌的約稿,先替沈九爺寫了這個劇本。
她已經隱約猜測到了這個故事背後的含義,她一定會保密。
……
近日,蘇明哲又做成了一樁新的生意,恰好葉楚的十七歲生日也快到了,他準備先請葉楚吃個午餐。
當然,蘇明哲要給葉楚的生日禮物遠遠不止這些。
蘇明哲在前一天就給葉公館打了電話,詢問葉楚是否有時間,
得到葉楚的肯定答覆後,蘇明哲才定下了酒店,約好了接葉楚的時間。
第二天,蘇明哲開車來到了葉公館的門口。
車子沒有在其他地方停留,直接到了金門大酒店。
當葉楚和蘇明哲落座之後,服務生立即走了過來。
蘇明哲是這裡的常客,服務生很快就認出了他。
服務生叫了聲:“蘇大公子。”
蘇明哲朝他點了點頭。
服務生將手上的菜單遞到葉楚和蘇明哲的手中。
服務生向他們介紹:“這周我們酒店推出新的法餐,若是有興趣,可以試試。”
蘇明哲沒有直接點單,而是看向了葉楚。
等到葉楚同意後,才點了菜。
點好菜後,服務生退了下去。
蘇明哲想起葉楚的生日,問道:“妹妹的生日快要到了,若是想要什麼,便同我講。”
蘇明哲向來寵葉楚,只要是葉楚提出的要求,他多半會答應。
儘管每年都有生日,但是對蘇明哲來說,葉楚的每一次的生日都必須是特別的。
蘇明哲看向葉楚,似乎想讓她多說些要求。
葉楚輕聲笑了:“只要表哥送的,我都喜歡。”
蘇明哲曉得葉楚的性子,也不多問。
他只是在心中想着,今年一定要給葉楚一個意義非凡的禮物。
這時,蘇明哲突然想起了一個人。
陸淮。
上回帶他妹妹去夜總會的陸家三少。
蘇明哲原本還是明朗的臉稍稍暗了幾分,他立即問葉楚:“三少最近沒有找你吧?”
他前些天不在上海,在外面有些事要辦。他不知道三少會不會趁此機會對葉楚下手。
葉楚立即搖了搖頭:“他那麼忙,怎麼會找我。”
她只會在夜裡和陸淮偷偷見一面罷了。
聽到葉楚的話,蘇明哲放下心來。
這時,門口進來一個人,他穿着暗色條紋的西裝,襯衣最上面的扣子解開了幾顆,隨性極了。
那人正是賀洵。
賀洵的視線剛好掃過葉楚他們,他步子一拐,朝他們的方向走了過來。
賀洵笑了笑,笑容閒散:“蘇明哲,好巧。”
蘇明哲擡頭看去:“賀洵,你也來這裡用餐?”
他們同是華商會成員,自然會有生意上的往來,關係不淺。
賀洵不動聲色地看了一眼葉楚:“我一個人來的,可以和同你們坐一桌嗎?”
四周分明沒有多少客人,大廳空空蕩蕩的,賀洵偏要和葉楚他們坐在一起。
葉楚擔心從賀洵口中會講出不該說的話。
她剛想拒絕,沒想到蘇明哲答應了下來。
蘇明哲表示同意:“可以。”
賀洵坐在蘇明哲的身邊,頭微微一側,目光剛好落在葉楚身上。
賀洵故作疑惑,好似是第一次看見葉楚的模樣。
賀洵扭頭問蘇明哲:“這是你的……?”
蘇明哲笑了:“這是我妹妹。”
蘇明哲給葉楚介紹了一下賀洵的身份。
蘇明哲說:“賀洵,順南貨號的少東家。”
賀洵和蘇明哲聊起生意上的事:“昨夜我在米高梅同華商會新主席聊過,他說……”
賀洵話未說完,就被蘇明哲打斷了。
蘇明哲制止了賀洵的話:“我妹妹在,不要提到一些事。”
他指的是米高梅歌舞廳。
蘇明哲不想讓葉楚聽到歌舞廳的事情,儘管他在做生意的時候,會經常進出那裡。
賀洵當然聽出了蘇明哲的意思。
賀洵看了一眼葉楚,忍不住笑了,笑容肆意不加掩飾。
看來這裡只有他才知道葉楚的真面目,蘇明哲以爲她只是一個單純的女學生。
賀洵清楚得很,那晚,他親眼看見喬雲笙的手下追捕葉楚。
若是葉楚真的一無所知,她又怎麼會從喬雲笙的手中逃脫?
她的心思很深,估計身手也不差。
賀洵立即扭頭,繼續和蘇明哲閒聊起來。
蘇明哲問:“華商會前主席被刺,兇手找到了嗎?”
賀洵回答:“巡捕房的人已經在查了,暫時還沒有。”
“……”
他們正在聊着,氛圍很好。
但金門大酒店的氣氛卻悄無聲息地變了。
四下忽的變得寂靜,聲響漸漸歇了。
服務生不曉得去了哪裡,本就不多的賓客也離開了。
此時,靜下來的酒店有些異常,似乎有人潛伏在暗處,蠢蠢欲動。
賀洵和蘇明哲都是警惕之人,自是很快察覺到了這種詭異。
賀洵漫不經心拿起桌上的小刀,漫不經心地轉動刀身。
刀面光滑,閃着微微的光澤,便像一面鏡子,能看清一些視線死角處看不見的東西。
隨着賀洵的動作,身後的情形清晰地映在刀面上。
通過刀,賀洵看見窗外的街道那裡有人影。
這時,賀洵和蘇明哲對視了一眼。
賀洵隨意一說:“爲什麼外面的街道上連輛車都沒有?”
蘇明哲面色如常,接下去回答:“大概是因爲來了不該來的人。”
他們立即明白了對方的意思,要在那些人動手之前,搶先動手。
下一秒,賀洵和蘇明哲同時起身,拔出槍,對準來人的位置,扣動了扳機。
動作乾淨利落,沒有絲毫猶豫。
槍聲驟響,破空之音短促幾聲,劃破窒息的寂靜。
來人應聲而倒,發出沉悶的聲響。
賀洵和蘇明哲迅速離開座位,分站到葉楚的兩側。
將葉楚擋於身後。
蘇明哲眉眼低沉,笑容收起,面容堅毅。
賀洵長身而立,動作自然,靜若遠山。
蘇明哲開口:“阿楚,你躲在我們身後。”
蘇明哲最先確保的是葉楚的安危,就算是要抵上他的性命,他也不能讓葉楚受傷。
賀洵沉默不語,卻將身子一挪,將葉楚擋個嚴實。
兩人警惕地看着周圍,不敢有所鬆懈。
賀洵和蘇明哲瞄準目標,彈無虛發。
來人很多,蘇明哲分.身乏術,正當他對着南面開槍時,不遠處,有另一個人拿槍對着他。但他已經無暇顧及。
葉楚眼睛一眯。
她不假思索,從腰間摸出槍來。
子彈用盡,賀洵和蘇明哲在幾秒內換上了新的彈夾。
下一秒,兩人的身後槍聲頓響,子彈破風而去。
正前方的一個人倒下。
葉楚手執着槍,眼神堅定,黑漆漆的槍口對準了前方。
作者有話要說: 蘇明哲:她怎麼會槍?
陸淮:我教的。
蘇明哲: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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