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曼曼雖不曉得尚嫣的敵意從何而來, 但能看出她不壞好意。
嚴曼曼和葉楚的關係, 豈是尚嫣三言兩語就能挑撥了。
“阿楚和陸三少怎會有關係?”
尚嫣怔了幾秒,倒是笑了。
嚴曼曼的戲演夠了, 接下來要輪到葉楚了。
葉楚拉過尚嫣,俯身準備在她耳旁說些什麼。
這時,尚嫣的注意力放在耳側,但在她視線範圍以外的地方, 葉楚給嚴曼曼使了一個眼神。
嚴曼曼心領神會, 明白方纔自己的表現很好。
葉楚的聲音很輕:“曼曼不知道我和三少不對付……”
“尚嫣, 別讓我難堪。”
葉楚的話聽上去真切,尚嫣勾起了脣角。
此次是尚嫣設局, 在晚餐開始前, 嚴曼曼和葉楚並未有過溝通。她們兩人的話,她信了八分。
葉楚鬆開了手,她夾起一塊紅燒鮰魚,放進尚嫣的碗中。
“是我多想了。”尚嫣低頭喝了一口紅酒, 不着痕跡地掩蓋了方纔的尷尬。
葉楚的目光微冷,既然尚嫣這麼用心試探, 她也得回一招不是麼?
葉楚正好有想要知道的事情,需要尚嫣替她解答。
葉楚:“前幾日,我陪祖母去寒塔寺上香的時候, 見到了一個人。”
嚴曼曼很捧場:“誰?”
葉楚緩緩開了口:“德仁堂的大夫,容沐。”
葉楚的視線落在尚嫣的臉上,她神色未動, 沉着萬分。
嚴曼曼是聽過容沐這個人的,德仁堂已經在上海灘有了不小的名氣。
嚴曼曼:“容大夫,他去寒塔寺做什麼?”
葉楚:“容沐似乎和方丈關係不錯。”
嚴曼曼不解:“年紀輕輕,他莫不是有了出家的念頭?”
葉楚笑了:“曼曼說得很有道理。”
兩人一來一回,葉楚是刻意講給尚嫣聽的。葉楚要從她的表現看看,容沐到底是不是莫清寒。
尚嫣的眼神微變,面容卻依舊鎮定。
容沐對尚嫣的信任浮於表面,他不會將自己的事情盡數告知。
因此,尚嫣曉得容沐常去寒塔寺,但並不清楚方丈是他的人。
出家?按照容沐的性子,怎麼會做這種事情。
葉楚輕笑了一聲:“尚嫣,怎麼了?”
尚嫣搖頭:“我第一次聽說容沐這個人,所以搭不上話罷了。”
葉楚擡了擡眉,不動聲色地觀察着尚嫣。她現在並無異樣,很快,葉楚斂起神色,眼底沉靜。
這頓晚餐的氛圍安靜祥和,底下卻隱隱洶涌着暗潮。
她們都是世家小姐,場面話講得好聽,看上去相處得極爲融洽。
待到晚餐結束,夜色愈深,是時候回家了。
她們三人剛剛離開房間,就聽見旁邊包廂的動靜。
那個包廂的門被打開,,有一個人走了出來。
他的眉眼冷峻,周身氣質清冽冷漠,脣線好看卻總帶着冷意,無法散去。
是陸淮。
葉楚的臉色一變,立即偏過頭去。
她捏了一下嚴曼曼的手。
嚴曼曼很快明白過來,無論過會葉楚做什麼,她都不能有太過明顯的反應。
見到葉楚的反應,尚嫣臉上笑意加深。
陸淮身後站着警察署長,那是嚴曼曼的父親嚴震,恰巧給了尚嫣一個過去的理由。
尚嫣已經起步了,葉楚和嚴曼曼自然不好繼續站着,只能跟着她走了過去。
陸淮站在那裡,他的視線並沒有朝她們看來,而是繼續同嚴震講話。
嚴震看向嚴曼曼,見到女兒高興,他也不便打擾,只說自己在外面的車中等她。
嚴震走後,陸淮不準備停留。
直到尚嫣喚了一聲,陸淮才面無表情地瞥了她一眼。
尚嫣明知故問:“三少,你在南國酒家吃飯?”
陸淮不冷不淡地應了一聲。
他的視線微微一移,落在了葉楚身上,眼底立即冷了幾分。
從尚嫣的角度來看,陸淮彷彿是剛剛注意到葉楚似的。
尚嫣:“我同葉二小姐也在這裡吃晚餐。”
陸淮和葉楚對視了一秒,很快移開了,兩人同時開了口。
“尚大小姐這是什麼意思?”
尚嫣怔了一怔。
陸淮:“你故意帶葉二來見我。”
葉楚:“他態度這麼冷,我還要上前找罵?”
葉楚和陸淮的聲音在同一時間響起,一時無法聽清他們說了什麼。
只能知道兩人的情緒都不好,並不想看見對方。
陸淮和葉楚展露出了不耐煩,甚至連表面功夫都懶得做。
尚嫣和嚴曼曼站在旁邊,一聲不吭,生怕惹急了他們。
陸先生和葉小姐又開始演戲了。
陸淮沉聲道:“你最好收了那份心思。”
陸淮的目光漠然,似是對葉楚的追求極爲不滿。他先前已經表明了態度,她卻接二連三繼續出現在他面前。
葉楚冷笑:“我對三少可沒什麼心思。”
話音剛落,葉楚抿緊了脣,彷彿她分明對陸淮有想法,卻又嘴硬,不想在人前落下風。
陸淮瞥了她一眼:“又尾隨我?”
若是葉楚真的如陸淮所言,天天尾隨他,對他有心思,想必他會很高興。
葉楚愣了一下,似乎被戳中了心事:“南國酒家是公衆場合,誰都能來。”
她垂下了眼,用拙劣的藉口掩蓋了自己的意圖。
“尚大小姐,纔剛回上海,是不是就想離開了?”
臨走之前,陸淮掃了尚嫣一眼,眼中冰冷至極。
陸淮是在警告尚嫣,不要用這種上不了檯面的手段來對付他。
尚嫣心神一緊。她只顧着莫清寒的囑咐,反倒忘記了陸淮的性子。
對於不相干的人,陸淮冷漠得很。
尚嫣對莫清寒有一些用處,他有時會容忍她的行爲。
但若是陸淮怒了,定不會對她手下留情。他絕對有法子讓自己離開上海灘。
待到陸淮走了,尚嫣才鬆了一口氣。方纔寒徹的氣氛,也勉強緩解了過來。
葉楚輕聲嘀咕:“真是不可理喻。”
他們在刻意避嫌的態度下,聯手給了尚嫣一個教訓。
而這裡還是尚家的產業,南國酒家。
嚴曼曼在旁邊看得目瞪口呆。
陸三少分明對葉楚那樣好,她懷疑自己之前在北平看錯了。
然後,現在在上海灘……
她實在不明白,爲了掩蓋兩人的戀情,他們都已經做到這個地步了嗎?
嚴曼曼不得不感慨,她在話劇宜君中的演出根本不值一提。
若是讓葉楚去演,肯定比自己演得好多了。
……
今日,葉楚有空,去了一趟國泰大戲院。
嚴曼曼和付恬恬一早就到了,她們正在那裡排演話劇。
過年後,宜君這部話劇就會在國泰大戲院上演。
爲了給觀衆呈現出最好的一面,國泰大戲院特地給她們留了排練的時間。
演出的日子越來越近,同學們一遍又一遍地排練,想要將每個細節都做到最好。
儘管葉楚不參演,但是她經常會去那裡幫忙。
嚴曼曼她們在臺上排練,葉楚坐在臺下看着。
觀衆席空蕩蕩的,舞臺上傳來聲響,這裡寂靜萬分。
爲了不影響到同學們的排練,葉楚坐在後排。
國泰大戲院是上海灘最大的一家戲院,名聲最響。
若是信禮中學的話劇放在這裡演出,想必會有很多人前來觀看。
近段日子,葉楚都忙着做自己的事情,難得有這麼安靜的時候,能好好看一下朋友們的表演。
葉楚看着舞臺上的人,聽他們念着臺詞。
舞臺上的聲音似乎很遙遠,一羣人站在那裡,演繹着別人的人生。
這時,有人走進了劇院。他穿過長長的走道。
走道上鋪着一層地毯,紋路精緻,那人的腳步聲輕極了。
在看到葉楚時,他在走道上停留了幾秒,隨即步子一轉,朝着葉楚的方向走了過來。
葉楚竟一點也沒有察覺到他的到來。
彷彿他曾經接受過訓練,有着一等一的反追蹤技巧。
一道身影沉沉落下,他在葉楚的身邊落座。
葉楚感覺到身旁有道陰影覆下,有人坐在了她旁邊的位子上。
葉楚扭頭看去,她發現那個人竟是賀洵。
賀洵穿了一身深藍色的西裝,能看出衣服的質料高級,剪裁極好。
葉楚下意識皺了皺眉,賀洵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賀洵兩腿交疊,雙手隨意放在膝蓋上,慵懶地看向舞臺。
賀洵此時的氣質和先前的一樣,閒散隨性,一副貴公子的模樣。
和那天晚上在南國酒家看到的截然不同。
難道是她看錯了?
葉楚險些以爲那晚看到的人並不是賀洵。
賀洵微微側頭,看了一眼葉楚,語氣散漫:“好久不見。”
葉楚聲音清冷:“我記得我們前幾天剛在南國酒家見過。”
那天晚上,葉楚分明還和賀洵對視了,她相信賀洵一定看到了自己。
而現在看上去,他們彷彿纔剛剛見面。
葉楚不動聲色地觀察着賀洵,想看看他到底要做些什麼。
賀洵皺起了眉,歪了歪頭,好像在回想之前的事情。
過了一會,賀洵纔看向葉楚,慵懶散漫地嗯了一聲:“是嗎?我大概有些印象。”
葉楚接着問了一句:“那日你走得匆忙,要去做什麼?”
賀洵斜靠在椅子上,脣角一勾:“葉同學,這是我的個人隱私。”
葉楚暗自撇了撇嘴,似笑非笑地說:“我記得,賀校董也很擅長詢問我的隱私。”
葉楚分明和賀洵不熟,但是賀洵卻對她的事情很好奇。
每次遇到她的時候,賀洵總會刨根問底,但當葉楚問起原因的時候,他卻又閉口不提。
賀洵也一直注意着葉楚,每當他靠近她時,她都會像現在這樣,對自己有所防備。
他和葉楚本就不熟,葉楚的反應也很正常。
連賀洵自己都不清楚,爲什麼每次看到葉楚,他總會不由得主動靠近她。
賀洵隨意說了一個答案:“有些急事要去處理罷了。”
葉楚輕輕哦了一聲:“是這樣嗎?”
她明顯不信。
賀洵避開這個話題,看向舞臺。
信禮中學的學生正在排練宜君,既熱情又投入。
賀洵不再繼續剛纔的對話,而是和葉楚說起話劇的事:“戲排得不錯。”
葉楚微微側首,問道:“賀校董怎麼會突然想到來戲院?”
雖然之前校長邀請過賀洵,讓他來看同學們的排練。但是按照賀洵的性子,又怎會真的過來。
聽到葉楚的問話,賀洵笑了笑,張揚得很。
賀洵說:“這是賀家的產業,我爲什麼不能來?”
葉楚一愣,忽的笑了一下,她倒是忘了賀洵的身份。
賀家是個大家族,在上海的產業衆多,他們的生意涉及了很多行業。
賀洵是順南貨號的少東家,到自家的劇院來一趟。這種行爲很尋常,找不出問題。
沒坐多久,賀洵就向葉楚提出了告辭,起身離開了劇院。
一整天,同學們都要排練話劇,極爲辛苦。
中午,大家一同去外面吃了午飯,就立即回來繼續排演。
到了下午,葉楚去了一趟附近的咖啡館,想給同學們帶些食物。
那個咖啡館離國泰大戲院不遠,穿過一條街便到了。
葉楚推開了門,走了進去。
陽光和煦溫暖,照亮整個咖啡館,細細密密地鋪在地面上。
空氣裡混着咖啡特有的香氣,還有蛋糕的甜香。這些味道縈繞在鼻間,溫馨極了。
此時,咖啡館裡有些冷清,三三兩兩坐了幾個人。
這家咖啡館很乾淨,裝修簡單。店內的佈置也有自己的風格,能讓人心情安定。
嚴曼曼喜歡布朗尼蛋糕,但是付恬恬喜歡的芝士蛋糕賣光了,現下還在烘焙房中做。
葉楚找了一個靠窗的位置,坐了下來。
她點了一杯黑咖啡,等待蛋糕烤好。
溫煦的陽光落在桌子上,白色的咖啡瓷杯上閃着細小的光,裡頭裝的是濃郁的黑咖啡。
在這條街的拐角處,一個男人腳步沉穩,他望着咖啡館,走了過去。
他緩緩走進了咖啡館。
葉楚正低着頭,拿勺子攪拌着咖啡。
突然,葉楚眼前的陽光被遮住了大半,光線瞬間暗了下來。
葉楚對面的座位空着,一個男人走到那裡。
那人穿着一身黑色的風衣,敞開着,卻極有風度。
葉楚瞥了一眼,那件風衣裡面,是一件深藍色的西裝,做工極好。
她微微皺眉。
葉楚擡眼看去,那是一張看似平淡無奇的臉。
但是那人的背脊挺直,他緩慢落座,動作斯斯文文,優雅至極。
葉楚大概知道他的身份了。
江先生。
葉楚掃視一眼那人的臉,她清楚得很,那一定是易容後的樣子。
江先生是暗閣的首領,他從不在旁人面前現身。
所有人只知道江先生的身份,卻無人見過他的真實面容。
葉楚真想知道,那張臉的下面究竟藏了些什麼秘密?
江先生面容平和,看着葉楚。
葉楚開了口:“江先生。”
江先生謙和有禮:“你還記得我?”
葉楚的話語中帶着一絲淡淡的嘲諷:“上次見面,江先生這樣令人印象深刻。我怎麼會記不住。”
葉楚可不會忘記和江先生第一次見面時的場景,她被江先生用小刀抵着,進行了一場“普普通通”的聊天。
她想,這應該不是一般人會做的事吧。
故意跟蹤她到信禮中學的劇院,設計弄熄了頂燈,然後脅迫她,只是爲了和她聊聊家常。
葉楚並不掩飾自己的情緒,她的不滿自然會被江先生知曉。
不過,江先生似乎並沒有放在心上,他忽視了葉楚的話。
江先生的雙手交叉,手掌半合着,放在面前的桌上,背脊挺得很直,一副紳士的做派。
江先生笑了笑,笑容清雅:“既然你記得我,那我就不用重新介紹一遍自己了。”
葉楚覺得這人真是古怪,她明顯是在爲上次的事情生氣,態度並不溫和。
她故意在語氣中帶出了點情緒,想必江先生也聽了出來。
而江先生竟當做全然不知,淡淡處之。
葉楚沒有接話,微垂下頭,拿起咖啡,抿了一小口。
江先生始終帶着淺淺的笑意:“你去北平做什麼?”
葉楚放下咖啡,擡頭看向他,明顯不配合:“這似乎不關江先生的事吧。”
江先生恍若未聞:“同朋友去玩?還是有別的事情?”
葉楚笑了一聲,這人還是和上次一樣,裝作沒有察覺到她的意思,自顧自問着。
江先生爲何要對她家中之事這麼感興趣?
葉楚能夠感覺到,江先生並非來意不善。
葉楚想知道,江先生的這些舉動到底是什麼企圖。
葉楚始終不答,手指摩挲着咖啡杯,並不理他。
咖啡還冒着熱氣,白煙嫋嫋,在這一瞬間模糊了葉楚的臉。
江先生知道自己再問下去,葉楚也不會回答了,他停止了問話。
不遠處,服務生朝着葉楚的方向走了過來,手上拿着蛋糕。
江先生看向葉楚:“這頓我請你。”
葉楚頓了頓,直接拒絕了江先生的提議。
葉楚說:“不必了。”
服務生走到桌子旁:“小姐,你的芝士蛋糕做好了。”
葉楚將錢擱在桌上,不再理會江先生,很快離開了。
江先生也起了身,他踏出了咖啡館,往另一個方向走去。
葉楚的步子一停,她看了一眼江先生的背影。
他背脊挺直,步子從容,身上仍舊帶着斯文溫和的氣質。
江先生沒有過多停留,消失在了拐角處。
葉楚輕笑了一聲。
今日遇見的這兩個人,竟都穿了深藍色的西裝,連身高也相近。
他們都出現在國泰大戲院附近,還找了自己談話。
奇怪得很,不是嗎?
……
督軍府的書房。
陸淮坐在那裡,他的手指輕輕敲擊着桌面。
桌子上擱着一份新列好的黑名單,來自漢陽監獄。陸淮通過記憶,重新寫了一遍,留作存檔。
容沐和寒塔寺淨雲大師關係好,他是莫清寒的可能性極大。
現在,莫清寒在上海。爲了避風頭,兩人在回上海前已經約定,儘量避免見面。
陸淮白日不能去找葉楚,也不能叫她過來。
葉楚打了一個電話,將江先生的事情告訴了陸淮。
江先生又去找葉楚了,同上回一樣,只問簡單的問題,什麼都不做。
陸淮知道江先生並無惡意,他對葉楚也沒什麼想法。
儘管如此,陸淮見不到葉楚,又有些心急。
陸淮只想到了一個最簡單的辦法。
既然他們不能在白日相見。
他只能夜裡去葉公館見她了。
作者有話要說: 從明天開始,三少夜裡會去葉公館私會葉楚,當然絕不會被旁人發現的。
評論隨機掉落紅包,再求一下營養液,感謝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