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等大事,齊燮元不敢對李太太有絲毫隱瞞。此事不僅是男女私情,還有亂.倫之嫌,齊燮元與李太太仔細商討的結果,認爲如果按照實情公佈出去,對李純的聲譽損害太大,不如將實情隱密起來,編造一套說詞,對外發表。
要編故事,本當是很容易的事,說一句心臟病突發,不就完事大吉了嗎?編故事的人可能是顧及李身上的槍傷,便編出這拙劣的“憂國自殺”之說。想不到欲蓋彌彰、弄巧而成拙,反不能自圓其說,讓人聯想多多。
李太太是個好心腸之人,覺得自家男人辦這樣的事太過缺德,倒覺得有幾分對不起畢正林。人死不能復活,不想再徒生殺孽。
隨即由齊燮元出面,將畢正林叫到面前,斥責了幾句。
又命人取來五百銀元,說:“按你所犯罪行,即使全家槍斃,亦不足償其罪,因督軍夫人念你平素尚無大錯,特賞你路費五百元,限你帶菱子,連夜離開南京,對任何人皆不許泄露本案真情!”
畢萬沒想到會有這樣的結果,叩頭謝恩帶着菱子走了。
齊乃復對在場的官兵嚴厲告誡一遍,並找來一名隨李多年的秘書,將詳情向之說明,命他連夜僞造李純遺書。
僞造的李純遺書,除前邊提到的內容外,還有遺囑致其弟李桂山處理家事:“兄爲病魔,苦不堪言,常此誤國誤民,心實不安,故出此下策,以謝國人,以免英名喪盡,而留後人紀念。茲有數言,揮淚相囑:(一)兄爲官二十餘年,廉潔自持,始終如一,祖遺財產及兄一生所得薪公,並實業經營所得,不過二百數十萬元,存款以四分之一捐施直隸災賑,以減兄罪,以四分之一捐助南開大學永久基本金,以作紀念。其餘半數,作爲嫂弟閤家養活之費。錢不可多留,須給後人造福。(二)大嫂賢德,望弟優爲待遇,勿忘兄言。(三)二嫂酌給養活費,歸孃家終養。(四)小妾四人,每人給洋二千元,交孃家另行改嫁,不可久留,損兄英名。(五)所有家內一切,均屬弟妥爲管理,郭桐軒爲人忠厚,託管一切,決不誤事。(六)愛身爲主,持家須有條理,尤宜簡樸,切囑切囑。兄純揮淚留別。”
對家財的處置,主要應當是夫人的意見,從中更可看到李純夫人人格的高潔。
李純死後,江蘇督軍出缺,江蘇人想借這個機會拒絕外省人任蘇督,或者根本實行廢督。這是個很重論資排輩的社會,提到大面上的理由是齊燮元資望太淺,不能驟任一個大省的督軍。
北京政.府正想逐步廢除督軍制度,便想借此機會先廢蘇督。直系怎會失掉江蘇這塊風水寶地,曹錕便夥同張作霖打來會銜電報,指廢督爲無政.府派主張。兩個人雖對江蘇督軍的人選各有千秋,但對反對廢督卻保持高度一致。
徐世昌知道自己幾斤幾兩,這兩個人其中一個都惹不起,何況聯合行動。於是,先廢蘇督之議就成爲肥皂泡。
誰繼任蘇督呢?陳光遠希望由長江三督之一的王佔元自鄂調蘇,自己由贛調鄂,以齊燮元或新崛起的吳佩孚督贛。所謂風水輪流轉。
齊燮元想坐升蘇督而廢巡閱使,或者擡出王士珍爲巡閱使。
北京政.府想派王士珍或吳佩孚爲蘇督兼任巡閱使。
張作霖卻極力保舉張勳出任蘇督兼巡閱使。
直系怕夜長夢多,也爲了抵制張勳,便授意北京政.府於民國九年十二月三日,發表王士珍爲蘇皖贛巡閱使,齊燮元署理江蘇督軍,何豐林爲淞滬護軍使。
何豐林的護軍使是齊燮元所保薦。
自盧永祥調任浙督後,由於直皖兩系一直爭執不下,淞滬護軍使的地位一直在擱置着。
蘇督自馮國璋乃至李純,都要收回上海,納入江蘇範圍內,不願意留一條皖系尾巴在江蘇轄境內。
現在皖系已被打倒,直系正可以乘機收回上海地盤。可是,齊燮元因爲自己資望尚淺,升任蘇督已是天大的好事,人不能太貪心,他和盧永祥關係不錯,不如成人之美。
這樣一來,何豐林總算正式坐上了淞滬護軍使。淞滬護軍地位之爭,也最後以保持原狀而落下帷幕。
李純死後,上海和會也無疾而終。
早在民國九年六月六日,廣州軍政.府總裁岑春煊就罷免了南方總代表唐紹儀,代之以溫宗堯。溫宗堯到上海後,也和北方總代表王揖唐一樣,沒有人理睬他。不久岑春煊自己也垮了臺,溫宗堯當然更無地位。
北方總代表在朱啓鈐時代,其交際費列有賭具、花粉種種。王揖唐用錢的黑幕更多。
北方最後一任總代表是李純兼任。李純在南北戰爭中一直扮演和平人士,是和談幕後重要人物,他也願意擔任議和的總代表。只是迨他出任總代表後,事實上南北已無和可談。取南北之爭代之的是南與南、北與北之間的戰事了。北方是直皖之戰,南方則更復雜,不但有云南的內戰,還有粵桂之戰等等。
處理完李純後事,繼任督軍齊燮元開具民國八年六月後,和談代表辦事費四十七萬零三百五十五元。各代表所購汽車,各代表公館內化妝臺、繡花枕、雪花膏、香粉、字畫、代表眷屬車費及所用香燭、元寶、麻雀、撲克等項均列入。
這項報銷在北洋政.府中本不足爲奇,可是在和談代表辦事費中列出,就使人嗤之以鼻了。北京審計院把不能報銷的剔出來,蘇督和審計院便大打起筆墨官司。
直皖交兵時,段祺瑞爲了出師有名,曾指認曹錕張作霖勾結張勳進行復闢。
此時的張勳,腦瓜皮本來就薄,生怕再給自己引來禍端,曾於民國九年七月二十日發電爲自己辯誣。
電雲:“報載定國軍檄文有曹張等勾結張勳出京重謀復辟等語,不勝詫異。勳自丁巳以還,三載於茲,不問外事,近日段氏稱兵,京畿震動,室家遷徙,比戶皆然。勳既無在京安置之文,詎有私自出京之罪!至於往事,在勳感受舊思,恩圖報稱,博浪之錐,止於一擊。況在徐州會議之時,段氏代表列席贊成,衆目睽睽,事實可按。迨夫事舉,段氏忽持異議,勳年將七十,但求作太平之民,永拜共和之賜。……”
讓張勳想不到的是,直皖戰後他竟有了出頭之日。這全賴他的親家張作霖。
這時的張作霖也確實獲得了極大的發言權,曾一再電保張勳爲長江巡閱使或陝甘巡閱使。
徐世昌和靳雲鵬畢竟不同於張作霖這樣的草莽人士,總還有些政治頭腦。犯了復辟請王朝大罪的禍首能隨便起用嗎?北京政.府不敢起用張勳,又怕得罪張作霖,便很動了一番腦筋,起用張勳舊部張文生爲安徽督軍。
張作霖保舉張勳爲巡閱使,一是爲親戚出力,更想利用張勳擴充奉系的地盤。他可不去理會北京政.府的良苦用心,一再電保張勳未獲批准,事沒辦成,不僅涉及到裡子更涉及到他個人面子問題。這是個特要面子的人,於是便怒髮衝冠。這張大帥一發怒,可是要地動山搖的,不但徐世昌、靳雲鵬怕得要死,,曹錕也不能不有所忌憚。
民國十年一月二十六日,北京政.府冒天下大不違,特派張勳爲熱河林墾督辦。
張勳這時候也依仗親家牛起來了,說:“我生平只會帶兵,不曾學過種樹。”
徐世昌便派王乃斌到天津勸駕,張勳倒不算什麼,只怕他不出山,對張作霖不好交差。
張勳來了犟勁,就是不肯屈就熱河林墾督辦,這可難壞了北京政.府。
徐世昌和靳雲鵬一再向關外王解釋:“紹軒(張勳字)犯過推翻民國的大罪,我們一口氣起用他是說不過去的,先讓他做林墾督辦爲過渡,將來再轉任其他要職就不怕別人說閒話了。”
徐、靳又怕直系生反感,又回過頭向曹錕、吳佩孚解釋:“我們用張勳爲林墾督辦只是敷衍雨亭(張作霖)的面子,是不得已的,請別誤會。”
張作霖別看是個粗人,眼界很寬,他對張勳能否得到安置並沒有興趣,他主要是爲自身的利益。
於是,他又保薦張勳爲察、熱、綏三特區的巡閱使。這就充分顯露了張作霖已經不滿足於做東北王,有意把力量由東北擴充到西北,把察哈爾,熱河和綏遠三個特區都納入他的王國範圍內。這無疑又給徐世昌和靳雲鵬出了個大難題。西北趕走了小徐後,基本上納入直系的勢力範圍,就算徐世昌和靳雲鵬予天下大不違而不顧,他們敢的罪直系嗎?
在黎元洪和馮國璋時代,北京政.府一直爲府院之爭而困擾。徐世昌當了總統後,不能說府院的關係就理順了,但畢竟不是主要矛盾。而是在徐的頭上,有一個“太上皇”,就是段祺瑞,特別是段坐鎮督戰處大位之後。
徐世昌不是馮國璋,更不是黎元洪,哪受得了這個。但人在屋檐下,不能不低頭,徐世昌在心裡,把段祺瑞是煩到了極點,他一直盤算着如何把段扳倒。
直皖戰後,徐世昌長出了一口惡氣,想到自己總算有了出頭之日,終於可以當個像樣的總統。讓他想不到的是,段祺瑞這個“太上政.府”是倒了,但他頭上的太上皇卻從一個變成了兩個。一個是曹錕,一個是張作霖。甚至不止兩個,那個帶着一師雄兵,無往而不勝的吳佩孚,不知什麼時候,會發出不同於曹張的獅子吼,也不敢不當回事。
兩個也好,三個也罷,如果說出什麼事,照辦就是了。但是,麻煩在於他們的意見往往不一致。
任何一件事,曹錕點了頭,張作霖不點頭,事情就辦不通。而曹張之間代表直奉兩系的利益,很多問題並不協調,做“小媳婦”的北京政.府就無法處理,無所適從。
尤其是靳雲鵬,他坐在國務總理椅子上,其背景既不是直系,又不是奉系,卻是垮了臺的皖系。由於他的複雜身份,他在皖系便爲大家所不齒,陪了笑臉生存在直奉兩系夾縫中,這日子更是不好過。很多的時候,靳雲鵬都問自己,何苦當這個難受的總理。所謂看破紅塵難,人說幾句激昂話容易,可有些東西並不能輕易放下。
看來,這誰都不容易。堂堂的大總統和內閣總理,尚且身懷如此“恰似一江春水像東流”的愁。那些每日爲柴米油鹽所累的平頭百姓,又當如何度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