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白天就在忙碌的準備中過去了,秋茵回到房間,丫頭將一些衣服也裝了箱子,來時一小包,走的時候卻要一大包了,古逸風的皮箱也放好了,說副司令吩咐了,明天一早就走,讓二小姐早點睡。
秋茵已經睡了那麼多天,哪裡還睡得着,躺在牀上翻來覆去的,古逸風回來時已經很晚了,可她還精神着,眼睛睜得大大的,也不想裝着睡着了,每次被他識破真沒意思。
秋茵此時多了一個心事,鳳城的生活這次回去,纔算真正開始了,她還沒有準備好如何融入深宅大院之中,狡詐的大太太,清高的二太太,還有分幫結夥的其他幾位太太,那眉眼顧盼,對她有深深幽怨的五太太,詭異的傳聞,幽暗的樓梯,似乎真的飄蕩着大少奶奶不屈的魂魄。
“你說西廂真的有鬼嗎?”
秋茵見古逸風上牀了,突然問了一句,將古逸風問得愣住了,他解着襯衫釦子的手停住了,猜測着秋茵這句話的意思,西廂當然指的是鳳城古家大院的西廂樓,至於鬼,他卻聞所未聞。
“什麼鬼?”古逸風解開了衣服,脫下襯衫,伸手去拿睡衣。
秋茵想得出神,腦海裡都是蓮兒和她說過的話,大少奶奶吊死了,夜夜有哭聲,半夜還有魂兒飄來蕩去的,大太太很少去西廂,不知道她怕的什麼,還有大少爺,他站在梅花前憂鬱的樣子,猶如祭奠亡魂,梅花枝在寒風中堅強地立着,預示一顆始終沒有停止跳動的心,她真的守着他?秋茵想着,想着,目光不覺看向了古逸風,他正赤着上身,肩膀和後背是一塊塊結實的肌肉,有力的手臂正拿着睡衣,當他轉身過來時,秋茵立刻將目光移開了。
他將睡衣穿上了,纔回答秋茵的問題,他說他從來不相信什麼鬼,神的,如果秋茵遇見什麼鬼了,叫他觀賞一下,他很有興趣。
秋茵被他這樣一說,思路完全斷條了,什麼豐富的分支都沒有了,曉得他不怕什麼鬼,才這麼笑話她的,其實秋茵也不怕,只是說說,若是那時怕了,早就從西廂尖叫着衝出去了。
“如果害怕,回去搬到中正樓。”古逸風說。
他說得輕描淡寫的,搬到中正樓,那是她這個姨太太能去的嗎?其他的幾個太太不是要氣得翻了白眼兒,何況他要和袁雅欣結婚了,他們的新房就在中正樓,夏二小姐就算大方,也不能忍受天天看着古二少爺邁着大步,推開正房太太的門,在秋茵的心裡,就好像自己的男人鑽進了小三兒的房間一樣不能忍受。
“我還是和鬼一起舒服點兒。”
秋茵悻悻地說,可話說出來,覺得有點陰森森的,手慢慢地拉上了被子,蓋住了嘴巴,蓋住了鼻子,兩隻眼睛忍不住四下看着,憑白地覺得這夜有點可怕。
古逸風看着幾乎蓋住了大半張臉的夏秋茵,眼珠子骨碌碌地轉着,突然被逗笑了,他這一笑,秋茵卻有點惱,這有什麼好笑的,半夜提到鬼,哪個不怕。
“別笑,如果袁三小姐去住西廂,不一定我的膽子,我怕她會披頭散髮,張牙舞爪地跑出來,比鬼還可怕。”
秋茵覺得自己說得有趣,可古逸風臉上的笑卻沒了,又陰下來,不但陰了,還掛了一層寒霜,他說了一聲睡覺,轉身就躺下了,壓得牀墊子顫了一下,好像一提到袁三小姐,就算好玩的話題也無趣了,如果是夏二小姐披頭散髮,張牙舞爪地跑出來,也許還能看到他那單純的一笑。
之後,古逸風再沒說話,夏秋茵也不好再找什麼話題煩他了。
這一夜,她沒睡,他也沒睡,秋茵能感覺到黑暗中他在翻身,手臂伸過來,她卻故意裝着也翻身,躲開他的手臂,他保持着那個姿勢好一會兒,不知道是不是在盯着秋茵的脊背,接着又翻身回去,就這樣一直折騰到了天亮,他才起身穿上了衣服,登上了皮靴。
“穿衣服,要走了。”
說到要走了,秋茵竟然打了個哈欠,困了,想是心理不願走,這意識也配合着,有什麼地方能比自己的牀更舒服的,可再找什麼藉口,也沒有意思了,翻身起來,他將一個厚厚的棉袍子扔給了秋茵,說是現做的,這一路回東北沒有時間住店了,要日夜趕路,穿着棉袍子在車上睡覺不會冷。
夏秋茵接過了袍子展開一看,還真夠難看的,一個好好的寬鬆長袍,若是塞滿了棉花,能好看纔怪,秋茵穿上之後一看鏡子,還真像個糉子,實在有毀於夏二小姐的形象。
古逸風提前出去了,丫頭進來,將一個毛圍巾圍在了秋茵的脖子上,說大太太怕她冷,昨天叫下人連夜織的,秋茵本不愛戴這樣厚厚的圍巾,可聽了丫頭的話,卻覺得戴在脖子上,格外好看,心卻揪了一樣地難受。
正廳裡二姨娘給大哥也穿了不少,還帶了一個大行李。
秋茵走出正廳的時候,古逸風已經等在外面了,那種情景就好像她從鳳城離開回安城一樣,可惜這次卻是要折騰回去了。
大太太,二姨娘和三姨娘都送了出來,小嬋也起來了,靠在三姨娘的腿邊,問姐姐去哪裡,什麼時候回來,三姨娘說姐姐出嫁了,要回婆家了,小嬋半懂不懂地點着頭,這次卻不哭不鬧了,也許是三姨娘交代了她,哭會讓姐姐傷心的。
多虧小嬋沒哭,不然秋茵怕自己會忍不住跟着哭,這次離家她格外的不捨,出門還叮囑三姨娘,小嬋可以去上學了,不學文化不行,三姨娘點着頭,關於這點三姨娘很贊同,因爲她自己就是個大字不識的女人。
秋茵一邊走,一邊回頭看着,樓梯處,夏冬青站在那裡,眼睛看着她,當秋茵看向她時,她又快速地避開了目光,秋茵不知道夏冬青這是主動起牀送她,還是被大太太逼着起來的?不管是哪種原因,她能站在樓梯處,秋茵已經很感動了,至少她們還是姐妹。
車門拉開了,秋茵提着棉袍子上了車。
“秋茵,要聽話啊。”
大太太給秋茵的叮囑就是這樣奇怪,好像秋茵不是回東北過日子,而是去攪鬧去了,她在車門處大聲地告訴大太太,她一定會聽話的,不過這話要聽誰的就不一定了,也許秋茵只想聽自己的。
古邑軍上了後面的車,士兵也都上車了,古逸風才邁開長腿上車坐在了秋茵的身邊,他不知何時又戴上了那副白色的手套,手輕輕一揮,牛鼻子汽車開出了夏家的大宅門,家裡的人一直送到了大宅的門口才停住,一個個探着頭,就像那天送夏沐天出兵的情景一模一樣。
秋茵不住地回頭看着,心裡這會兒才難受得不能忍了,好像離開的是個家,要去的是一個需要生死搏鬥的角鬥場一樣,他們的影子越來越遠,最後什麼都看不到了。
古逸風坐得還是那麼端正,白手套放在膝蓋上,目不轉睛地看着前方,秋茵卻哈着腰,低着頭,一副提不起來的樣子,他的目光瞥了秋茵一眼,見她還垂着頭,伸手提了一下她的後衣領子,她隨着他的手高了一下,他才鬆開手,秋茵又無力地垂了下去,古逸風瞥了幾眼,目光再次前視,不管她了,任由夏二小姐那樣垂着。
夏二小姐的心裡不好受,又不想讓人看到,不這樣垂着還能怎樣,她一直垂着,垂着,垂得她都不想起來了,這樣實在好受。
汽車開了大半天,夏秋茵都沒擡過頭,他還是那樣挺拔地端坐着,秋茵懷疑他不比夏二小姐舒服到哪裡去,垂夠了,秋茵直起腰,打了個哈欠,古逸風這纔將一個盒子拎起放在了秋茵的膝蓋上。
“反思夠了,吃東西。”
他竟然認爲夏二小姐垂着是在反思,秋茵眨巴着眼睛,只能隨他想了,不過他遞過來的卻是安城的小酥餅,滿滿的一盒子。
古逸風殘忍的一面這一路暴露得淋漓盡致,說了一次不休息,還真一次都沒有休息,司機不停的換班,車不斷地開,秋茵懷疑牛鼻子回到東北就得變成廢鐵一塊,偶爾停一會兒只是加油,汽車好像開鍋了一樣冒着熱氣和白煙,可他還是下令要繼續開,不曉得什麼事兒讓他火燒了屁股。
秋茵剛開始還坐着,坐得屁股疼,就倚着,倚得腰疼,就歪着,歪着歪着,就歪到了他的肩上,滑到他的手臂上,將他的袖子都快拽掉了,最後乾脆倒在他的腿上,總之夏二小姐的什麼姿勢都換過了,就是一個字“累”。
古逸風偶爾會打一個盹兒,但大多數都在端坐着,軍裝上的棱角颳着秋茵的臉,特別是那些勳章,讓秋茵的臉受了不少的委屈,他那麼坐着不累嗎?秋茵懷疑他的腰裡可能支了鋼板,好人這樣早就倒塌了。
車入鳳城,遇到了罕見的大雪封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