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如此詆譭王化貞,莫非你們有私怨?你是在攜公報復?”
“王化貞於國有功,縱然犯錯,也不至於如此……”
“三司會審有何錯?若是有罪,那量罪而行,若是無錯,當然釋放……”
有三四個人圍繞着周正,擡頭挺胸擺足姿態,不斷的呵斥。
周正能感覺到有口水噴到臉上,擰着眉頭,回懟道:“下官一個人就說是與王化貞有私仇,諸位大人圍攻下官,是與下官有私仇,還是與王化貞有深交?”
幾人頓時被激怒,越發大聲呵斥,將周正圍在中間,冷言冷語,夾槍帶棒,含沙射影,對周正進行全方位的攻擊。
周正一個人面對這麼多人,大殿上有不少人皺眉,面露不悅,但卻沒誰說話。
龍椅子上的天啓皇帝,目光一直看着周正,聽着他的話,雙手依舊緊緊抓着龍椅。
田珍疏與鄭守理兩人雖然佩服周正,但卻越發着急,周正勢單力孤,即便能在口頭上駁倒這些人,卻未必能阻止事情的發展。
若是王化貞真的被放出來,很可能就預示着大明朝廷要放棄遼東,退守山海關了!
這是他們絕不允許的,那樣的後果太可怕,不可承受!
兩人都在蠢蠢欲動,想要找機會,與周正並肩作戰。
李恆秉看着周正依舊保持冷靜,話語裡沒有太多破綻,微微低頭,眼神冷漠,忽然擡起手,向着天啓,沉聲道:“陛下,關於王化貞一案,沒有比遼東更爲清楚,下官奏議,請遼東詳議上奏,朝廷根據遼東奏疏,再做處理。”
“臣反對!”
周正幾乎是下意識的擡起手,聲音比之李恆秉的還大,而後才認真的思索着李恆秉的話。
滿殿的人都看着周正,表情各異。這位年紀輕輕地監察御史,今天到底是要幹什麼?金鑾殿上,就你一個人嗎?
衆人還沒回過神,天啓的聲音突然響起,道:“周卿有什麼看法?”
有了這個緩衝,周正已經明白李恆秉話裡的目的了。
現在的遼東幾乎是袁崇煥一家獨大,攜有遼東從未有過的勝利,朝野對他都十分看重,自然他的話的重量就非比尋常。
但袁崇煥現在與魏忠賢走的極近,是否會因爲魏忠賢而曲意,在王化貞一案上作假?
周正覺得這個可能非常大,稍一頓便向着天啓沉聲道:“陛下,熊廷弼,王化貞乃是三司判定的死刑,證據確鑿,人證物證俱在,無可辯駁,而今有人想要翻案,那之前的三司判決該如何解釋?若是遼東再查,上奏的截然不同,朝廷該是何立場?陛下的顏面何存,我大明的體統何在?”
“臣江西道監察御史田珍疏附議。”田珍疏終於抓到機會,第一時間站出來,沉聲說道。
“臣江西道監察御史鄭守理附議。”鄭守理跟着出列,朗聲說道。
“臣附議。”
“臣附議。”
田珍疏,鄭守理附議,周正不奇怪,但前面還有兩個站出來倒是讓周正頗爲意外,因爲這不是周老爹的那些朋友,看位置,應該是兵部或者大理寺的人。
李恆秉看着站出來的幾個,目光冷冷一閃,盯着周正,淡淡道:“三司會審本就是爲了公道,豈能有疑不去,若是諸位不放心,大可旁聽監審,有人徇私舞弊上奏聖裁即可,爲何一件案子就變成了一昧的攻訐不休,如同潑婦罵街,毫無止境……”
鄭守理立即又站出來,冷笑道:“他王化貞有何公道?熊廷弼都已經被處死,傳首九邊,他的公道又在哪裡?”
周正一聽,暗叫一聲糟糕。
熊廷弼在遼東的事情固然有些冤屈,但涉入黨爭,哪裡還能清清白白的,將熊廷弼牽扯進來,就等於是洗白王化貞!
果然,李恆秉一轉身,擡着手向天啓,沉聲道:“陛下,熊廷弼是廣寧一敗的罪首,這無可置疑,並且,他爲了脫罪,甚至於行賄內廷,人證物證俱在,微臣實在不知,周徵雲等人要爲熊廷弼討何公道?”
李恆秉的話音落下,整個大殿都彷彿流轉着一股冷氣,不知道多少人噤若寒蟬。
熊廷弼是天啓二年下的獄,天啓四年才被處死,之所以耗時兩年突然被處死,就是因爲熊廷弼行賄內廷,激怒了天啓。
如果有人要爲熊廷弼討公道,豈不就是要公然打天啓的臉?
果然,天啓身形坐直了幾分,目光銳利的看向鄭守理。
鄭守理自知失言,一時間也找不到用什麼辦法圓回來,臉上焦急又憤怒。
田珍疏站在位置上,眉頭緊擰,銅鈴大眼閃爍不休。本來周正就勢單力薄,現在鄭守理又送去這麼大一個把柄,只怕朝堂上他們要一敗塗地了。
周清荔的幾個朋友也站在朝堂上,本來還覺得周正不至於輸的太慘,待鄭守理話音一落,只能暗歎一聲。
回天乏術了。
周正左側不遠處的胡清鄭,表情似哭似笑,臉上已經沒有冷汗,渾身冰涼涼,就鄭守理這一句,很可能就會將周正送入天牢!
周正能夠清晰感覺到大殿上的變化,看着背對着他的李恆秉,周正彷彿能看到他眼神裡的得意冷笑,暗暗深吸一口氣,周正擡手向天啓,道:“陛下,王化貞一案是由廣寧而起,諸多案卷早已審結,人證物證,功過是非乃欽定鐵案,無可辯駁。該處死的早已行刑,該戍邊的業已發配,該坐監的已經服刑,爲何獨獨一個王化貞無事,甚至於要單獨重審?”
李恆秉肩膀一動,擡手道:“陛下,王化貞……”
周正冷哼一聲,朗聲打斷,道:“莫非這王化貞是莫須有的嶽武穆不成?”
李恆秉被周正打斷話本就不滿,聽着他的話,眼神陰沉,周正是在明說王化貞不是岳飛,諷刺他卻是秦檜!
李恆秉猛的轉過身,道:“是不是嶽武穆,那也得審過之後才知道!”
“可笑!”
周正絲毫不給李恆秉反應的機會,嗤笑一聲,道:“現在不是,審過之後就是了?一個敗軍之將,壞遼東大計,罪行昭昭,人神共憤,居然成了嶽武穆?李大人,你這些話,敢在大街上說嗎?”
若是在外面說,只怕被那些激憤的士子,甚至是百姓活活打死!
李恆秉頓覺後悔,察覺到口誤,剛要開口,田珍疏一步邁出,擡手向天啓道:“陛下,臣以爲周御史所說有理,望請明鑑。”
“請皇上明鑑。”鄭守理跟着出來。
鄭守理說完退回去,朝堂上就再無人站出來。
一片安靜。
但陡然間,似乎有人反應過來,前面一個人急匆匆的站出來,舉着板笏道:“陛下,王化貞一案……”
天啓端坐,看不清表情,一擺手,轉向黃立極,道:“黃愛卿,你怎麼看?”
黃立極枯瘦的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站出來,擡着板笏道:“臣聆聽聖裁。”
天啓似乎有些不滿,手在龍椅上拍了拍,忽然站起來,道:“王之臣有功,遼東不可棄。”
說完,天啓轉身徑直走了。
前半句,是定王之臣與袁崇煥不和一事。後半句,則是定王化貞一事。
遼東不可棄,那主張棄遼的王化貞還能翻案,放得出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