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覺到風雨欲來的不止是周正,沒過兩天,京城的氣氛忽然有種凝固的感覺在蔓延。
周清荔深夜從宮裡出來,將睡熟的周正,周方給喊起來。
周清荔坐在椅子上,眉頭緊鎖的道:“我猜,皇上要對魏忠賢出手了。”
周正神色如常,現在已經十一月了,朱由檢隱忍了兩個多月,差不多是時候了。
周方倒是神色微驚,張着嘴,欲言又止。
魏忠賢以及閹黨,這三年給整個大明的士人帶來了無比深刻的恐懼,這種恐懼,怕也只有成祖年間纔有。
東林幾乎被屠戮殆盡,血流成河,屍體堆滿詔獄,清流被壓的喘不過氣,無人敢冒犯閹黨!
閹黨,內掌皇宮,外控朝廷,京城內外,由文官到武將,大江南北,到處都是閹黨的人,閹黨,把控了整個大明!
這種權勢,曠古未有!
新皇帝真的能對付得了嗎?有多少把握?
周方不說,周清荔也明白他的擔憂,沉吟片刻,道:“英國公已經提督京城所有兵馬,駱養性帶着錦衣衛已經護住整個紫禁城,薊遼那邊王之臣也接到了聖旨,隨時策應以防萬一,應該沒有問題。”
周正輕輕點頭,天啓在駕崩之前就預防了某些事情,做足了安排,朱由檢又試探了兩個多月,應該準備的十分充足了。
更何況,魏忠賢也沒有造反的能力,閹黨沒幾個人會跟着他造反。
大明不止是體制制衡,還有就是‘皇帝與士大夫共天下’,士大夫,不會容忍一個太監篡國。
所以,不管從哪方面來說,魏忠賢都沒有成功的可能。再者說,魏忠賢怕是還沒有篡位的那個野心。
周清荔說完,見周正若有所思,道:“徵雲,你有什麼想法?”
周正不假思索,道:“閹黨勢力太大,還需要一步步來,不要追求一步到位。”
閹黨樹大根深,要是一下子連根拔起,那對大明的衝擊非同小可。
“其他的呢?”周清荔不在意這個,看着周正追問道。
周正一怔,旋即明悟,搖頭道:“沒有了。”
周清荔深深的看了他一眼,道:“接下來的時間,都安靜一點,不要節外生枝。”
周方肅色點頭,他在大理寺已經有些日子,知道朝廷的混沌與可怕。
周正也一樣跟着點頭。
周清荔還是有些不放心,卻也沒多說什麼。
就在第二天,本來沸沸揚揚的朝野,忽然間安靜了下來。
突然間的安靜!
知道內情的人,目光惶恐,內心惶恐,欣喜,期待的不一而足。
不知情的則更加慌亂,如無頭蒼蠅四處亂撞,惶惶不可終日。
天啓七年,十一月初二。
一向安靜的乾清宮,忽然下旨,命魏忠賢前往鳳陽,守靈。
朱家的老家是鳳陽,那也是祖地。
按理說,這個命令沒什麼,太監守靈,很正常,但細想就不同了。
要是守靈,天啓剛剛下葬,應該在京師守靈,再不濟就去南京給太祖守靈,去鳳陽,守什麼靈?
乾清宮的命令很嚴厲,要魏忠賢當日啓程。
在閹黨還沒來得及反應的時候,魏忠賢就帶着幾十個內監隨從,十幾輛馬車,浩浩蕩蕩的離京。
從‘千歲府’出來,十幾輛豪華大馬車在長安街上緩慢行駛,兩邊有幾十個精壯護衛。
魏忠賢不知道坐在哪裡,他即便不露面,車隊依舊威風八面,氣勢宏大。
路邊有不知道多少百姓圍觀,指指點點,竊竊私語,卻又沒人聽清他們在說什麼。
在一些隱蔽角落,更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看着。
魏忠賢,是當今第一太監兼權臣,他一舉一動都對朝野有重大影響。
他的離開,也牽動着無數人的心神。
即便不說六部內閣的大人們了,怕是乾清宮現在也緊盯着魏忠賢的微毫動作。
周正與魏希莊,孟賀州並肩站在一個茶館二樓,看着魏忠賢的車隊緩緩穿街而過。
孟賀州向來少言寡語,眼見魏忠賢這個時候還如此招搖過市,轉向周正道:“周公子,這魏太監未必太不知輕重了。”
周正輕輕點頭,道:“他應該是習慣了,並且,也沒有意識到這裡面的嚴重性。”
魏忠賢這麼做,或許是他的性格使然,或者是習慣,但這在朱由檢看來,是完全不將他放在眼裡。
若是再有人添油加醋的上書彈劾魏忠賢,依照朱由檢的性子,就算魏忠賢沒有做那麼多,下場也不會好。
魏希莊的表情多少有些彆扭,道:“我聽說,他在京外還有很多人,起碼有五十六個,護送他去鳳陽府。”
周正道:“看着吧,嗅到味道的人,很快就會撲上來。”
魏希莊哪怕到了現在,也不敢相信魏忠賢就要倒了,猶豫着道:“皇上只讓九千歲去守靈,應該不至於吧?”
周正道:“至於不至於,一看天心,二看民意,天心先不管,你覺得,民意會放過魏忠賢嗎?”
所謂的‘民意’,指的是士林,飽受摧殘的士林,會撕碎了魏忠賢的!
魏希莊現在心裡滋味難明,看着魏忠賢的馬車,表情很是複雜。
周正拍了拍他肩膀,沒有多說。
魏忠賢的離京,對很多人來非常的突然,他在大明的地位非常特殊,隨着他的離開,本來漸漸混沌的朝局,陡然間安靜了下來。
沒人再彈劾魏忠賢,也沒人咬着閹黨不放。閹黨更是偃旗息鼓,裝聾作啞。
但不過五天,河南道監察御史齊本初上奏,言稱魏忠賢一路上圈養了數十亡命之徒,並且沿路官員跪拜口稱‘九千歲’,無一例外,聲勢浩大,更勝從前。
這道奏本一出,瞬間引爆了朝堂,無數人上書彈劾魏忠賢,指責他‘居心叵測,目無聖上’。
不知道多少人揣摩上意,跟風上奏,朝野上下,全部都是彈劾魏忠賢的,沒有一個辯駁。
閹黨偃旗息鼓,大氣不敢喘,全都在觀望。
周清荔一臉疲憊的從宮裡出來,緊急的將周正,周方叫進了書房。
周清荔沒有廢話,直接說道:“皇上剛剛召見了駱養性,要他帶人,親自去將魏忠賢押回京審問。”
周方神色一驚,道:“這才幾天,皇上未免太着急了吧?”
雖然他們三父子都知道,皇上會對魏忠賢出手,可魏忠賢這才離京幾天,皇帝就這麼迫不及待了嗎?京城裡,還有那麼多閹黨,就不怕他們亂來嗎?
周正倒是明白,魏忠賢的離京,讓朱由檢確定,魏忠賢沒有威脅到他的實力,忍了兩個多月,實在是忍不住了。
周清荔喝了口茶,道:“準備的差不多了,皇上還見了元輔,我離開之前,聽到了‘逆黨’二字。”
周正心下了然,朱由檢怕是已經做好了準備,不止要錦衣衛去抓魏忠賢,還要在朝廷清理閹黨。
‘逆黨’,不是之前被定案的東林黨,而是閹黨!
周方也不傻,聽的清楚,卻還是不安的道:“爹,真的沒問題嗎?”
閹黨的強大,在這個時候是深入人心,十六歲繼位的新皇帝,在宮裡不過兩個月,真的能這麼輕易的剪除遍佈大明的閹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