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舊港施家
蔣貴離開京師也是相當匆忙的。
因爲西北的事情越來越急,情報也越來越清晰了。
阿岱汗與麾下重將,朵兒只伯攻破新城營,情勢急轉直下。蔣貴根本不能在北京多停留,在英國公張輔的安排之下,帶了數千京營兵馬就匆忙西去。
這數千京營自然是精銳。這給蔣貴做班底的。
至於其他兵馬卻要徵調西北衛所了。
至於西北衛所爛成了什麼樣子,而今即便是張輔也不敢打包票了。蔣貴此去能打成什麼樣子,就要看他自己的能力了。
不過,朱祁鎮想要出宮的事情,也被其他事情絆住了腳。
因爲各國使臣來了。
特別是南洋方面。
而今大明對南洋諸國來說,餘威仍在,大明最後一次下西洋,也不過數年前的事情。南洋各國,都還沒有忘記。
只是對很多國家來說,往來中國一次,都是很費工夫的事情,往往要一年,比如占城,明代歷史上占城好幾次,因爲與安南關係不好,不能轉道安南北上。乘船又有好幾次,遇見風暴,差一點死了。
還有官府派出送回。
所以,固然朱祁鎮已經登基一年了。
但是南洋諸國除卻安南之外,反應都是比較慢的。
不過,南洋諸國的情況,朱祁鎮並不是太在乎。但是這一次朱祁鎮看中,就是因爲舊港宣慰司施家來人了。
朱祁鎮通過東廠知道,看似很正常的施家朝貢,其實背後是王景弘的努力。
王景弘派人聯繫施家,施家在舊港的局面並不算好。
施家外面有爪哇滿者伯夷咄咄逼人,內又有三佛齊舊貴族虎視眈眈,不希望漢人騎在他們頭上。
以施家的能力,朝貢北京,是在他們能力之外的事情。
甚至施家未必有主觀意圖來北京。
這也是王景弘報上來,朱祁鎮這才知道,施家內部其實也有矛盾的。
首先施家開創之人,施進卿也是一代豪傑,他敏感的感受到兩點,第一點,就是朝廷對南洋的行動,恐怕不能持續。其二,就算是能持續,他兒子施濟孫並非是收成之權。
所以他遺訓將施家傳給了女兒,施二姐。
這固然因爲施二姐能力勝過了兒子,恐怕也是因爲施二姐嫁給了本地人,用以彌合兩方的矛盾。
甚至說,而今施家的態度就很成問題,或者說施二姐的態度就很成問題。
朱祁鎮心中將施家當成了南海孤臣,恐怕施家未必原因擔當這個名頭。
施濟孫本人,其實一直不滿意這個現狀。即便當時這一件事情,也鬧出了風波。太宗皇帝本身所封的舊港宣慰司是施濟孫。而鄭和宣旨的時候,卻發現施進卿的遺命。卻是傳於女兒女婿。
當時鄭和權衡利弊之後,決定改封施二姐爲宣慰使。
想來鄭和當時所想,也能揣摩一二。正如王振當日分析的,雖然張忠言之鑿鑿,但是實際上,太宗皇帝經營南洋的主觀意圖並不是太強烈。
鄭和也明白這一點,自然不願意在南洋再生事端。如果往深的揣摩。鄭和是回回,而鄭二姐的丈夫也是回回。
這未必是鄭和不願意動武的原因。
否則了,中國人聚集的地方,怎麼可能容忍父傳女而不傳子?
畢竟異國他鄉,漢人是少數的。與當地人同化不少。
大明撤出南洋的戰略真空,很快被另外一個國家所佔領,這個國家就是滿者伯夷。而這個國家恰恰是回回,而且是傳教的急先鋒。
王景弘甚至明確的說明了一點,那就是施二姐是靠不住的。
所以這一次,代表施家來的,不是施二姐的人,而施濟孫的長子,施長恨。
爲了舊港宣慰使的位置,施濟孫與施二姐完完全全的鬧翻了。所以這才爲自己的兒子取了這樣一個名字。
也是王景弘出馬,派出人手,才找到這個關鍵人手。
想要讓舊港成爲大明在南洋的釘子。就必須對舊港進行一次換血。
施二姐入鄉隨俗的政策,不能說不對,最少爲施家與跟隨施家的漢人一個很好的前程,不將希望寄予國內支持,與當地土著融合,數代之後,就是本地的高門貴姓,至於是不是記着自己是漢人,這並不重要。
但是讓施家成爲大明插在南洋的釘子。
別的不說,就如歷史上下西洋中斷,施家怎麼辦?跟隨施家數萬漢人百姓怎麼辦?即便而今朱祁鎮有意重開南洋。但是如此,對舊港也未必是好事情。
作爲大明在南洋的飛地。恐怕就成爲焦點所在。
即便將來,大明真能將南洋併入版圖之中,卻不知道幾才大戰之後的事情了。倒是施家還存在不存在的,尚在兩可之間。
朱祁鎮得到這個消息之後,好一陣子才按捺住心思。他自然要見一下,這個施長恨行不行。
如果實在不行,舊港局勢無法挽回,只能放棄了。
待以後再說了。
雖然這個以後,很有可能就是幾十年之後了。
接見外國使臣這樣的事情,自有禮部來辦,唯有施長恨被禮部安頓下來之後,當日就被錦衣衛接入宮中。
朱祁鎮很快就看到了施長恨。
他本來以爲這位施長恨,家世也不能算錯,施家畢竟是舊港的土皇帝。但是這施長恨也算得是含着金鑰匙出生的。
怎麼看也該是細皮嫩肉的。
但是而今看來,卻大大不同。
施長恨是一個矮壯的漢子。雖然穿着一身錦衣,但是卻沒有一點富貴的氣質,卻有一種草莽的感覺。眼角還一道疤痕。
甚至在施長恨進殿的時候,朱祁鎮感受到身邊李大川的身體微微一動,卻是有一點緊張了。
他立即意思到,這施長恨估計不是善茬。最少手上有三五條性命。
朱祁鎮說道:“施卿看來,不是久在舊港。”
施長恨聲音有一點福建口音,還好官話說得還不錯,僅僅是有一點口音而已,他說道:“臣父在,二姑成爲舊港宣慰使,就鬱鬱而終。臣少在舊港,爲三佛齊人所欺,殺人奪船,帶着父親舊部三百人,縱橫海上,做沒本錢的買賣。”
此言一出,不僅僅李大川緊張了,連王振也暗暗埋怨,王景弘做的什麼事情,居然讓一個海盜來見陛下。
只是朱祁鎮卻暗暗叫好,王景弘太明白他的心思。
舊港這個位置上,即便派一個狀元過去,未必能守得住,但是施長恨在海盜之中摔打出來的人物,或許沒有什麼忠義,但是有能力在南洋的環境之中,站穩腳跟。
朱祁鎮笑道:“卿倒是很坦誠。”
施長恨說道:“王公公派人對我說,我如果一輩子想在海上,什麼也不用說了,但是如果想奪回舊港家業,就來見陛下。”
“聖明無過陛下,臣自然不敢隱瞞。”
朱祁鎮說道:“ 你對舊港瞭解嗎?”
施長恨說道:“臣從小在舊港長大,而今也有不少親朋在舊港。”
朱祁鎮說道:“那麼舊港行事如何?”
說起別的事情,施長恨或許不知道,但是對舊港,他太明白不過了,說道:“舊港雖然好,除非朝廷再下西洋,否則四五年之後,就不是朝廷之地了。”
朱祁鎮對這一點,自然是知道。不過仍舊問道:“此話怎麼說?”他本以爲施長恨要說施二姐如何如何,但是萬萬沒有想到,施長恨說出一大篇文章,直接說到了舊港爲什麼會這樣的根源之上。讓朱祁鎮刮目相看。也是之前,王景弘的奏疏之中,也沒有提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