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風雨將至
肇州城在瓦刺進攻之下,已經堅持了近一個月了。
而這一個月進攻,也大大的改變了肇州附近的地貌。
在肇州城外兩百步左右,一座座土山堆疊起來,甚至要比肇州城牆還要高。
大量瓦刺士卒,站在土山之上,居高臨下,無數弓箭與火銃,壓制城牆,一邊還在開始土方堆積,將這一座土山,一點點的靠近肇州城牆。
這也是陽謀。
直接將土山推到城牆下面。
瓦刺士卒就可以不用雲梯直接上城。
這樣攻城,比蟻附攻城要慢是上很多,但是卻能大大減少人員傷亡。而今瓦刺人手多,就是不怕動手。
十幾天的功夫,這土山一步步的靠近城牆,就代表着肇州城淪陷的日子,就早上一日。
朱儀在肇州城頭上,看得心焦。
這十幾天的戰事,明軍損失不多,只有一百多人負傷,死的還不到百人,這固然是因爲瓦刺沒有大舉進攻,但也是因爲肇州城牆的保護。
一旦沒有了城牆優勢,陷入殘酷的肉搏戰鬥。且不說能不能贏,單單是消耗,朱儀都消耗不起。
“十日。”朱儀心中默默的估算。
“等瓦刺的土山推擠到城牆上,我大概能堅持十日上下。”
“援軍在什麼地方?”
“會不會有援軍?”
朱儀心中的雜念不敢表露出半分。
對外從來表露出自信滿滿的樣子。
他正在進行明日的例行巡城,忽然看見東邊煙塵掀起。心中一動,暗道:“是東進的瓦刺軍隊退回來了?還是援軍即將到了?”
數萬人的調動,從來不是一個小動靜。
所以當也先離開去鬆陰的時候,朱儀自然發現了。
這兩個原因,朱儀一時間分辨不出來,同樣也分辨不出來,這對肇州城中來說,是好是壞。
就在朱儀遙遙看見的煙塵掀起的地方。
伯顏帖木兒與張宗周已經瓦刺大小將領,都來迎接也先。
也先寒暄幾句之後,直接問道:“楊洪到了什麼地方?”
也先從鬆陰城下撤退,固然是因爲他不願意賭這一次。
無他,久賭必輸。
想要賭贏,一方面要有好運氣,一方面要有足夠的本錢。
有足夠的本錢。可以經受住一次次失敗。
而現在也先的本錢已經很稀薄了。
也是實在是經受不起失敗了。
更重要的是明軍的異動。
楊洪的動作雖然隱秘,但是數萬大軍聚集。還是有蛛絲馬跡。所以也先得到消息之後,敏感的感覺不對。
更讓他想不到的事情,是明軍的進展出乎他的預料。
等明軍大破兀良哈的時候,兀良哈之中瓦刺釘子將這個消息傳來的時候。也先就明顯感到了危機感。
隨即他立即回師肇州。
他其實更擔心,明軍大舉進攻漠北。
這對瓦刺威信的打擊最大。
所以,他對楊洪最新的進展是十分關注的。張宗周立即說道:“請陛下放心,楊洪此刻已經從大寧向肇州而來了。”
也先聽了,鬆了一口氣,說道:“他到了什麼地方?”
張宗周說道:“距離這裡也有三天路程。只是楊洪大張旗鼓,行進並不是太快。”
也先說道:“他是在虛張聲勢。遼東有沒有異動?”
張宗周說道:“沒有,最少沒有大量騎兵彙集。”
也先說道:“正好如此。這是一個機會。”
也先一直想要一場勝利,而此刻他就看見這一場勝利的曙光了。
雖然明軍加起來也有八萬之衆,但是真正被也先看在眼睛裡面的,也不過是這本部人馬。兀良哈在也先的眼中就是湊數的。
也先說道:“暫緩攻城,先打楊洪。”也先心中暗道:“將楊洪的人頭斬下來,我看肇州城之中,還能不能堅持下去。”
也先一聲令下,瓦刺立即將對肇州的攻城模式,從土山攻城,變成了長圍。只留下一兩萬騎兵,看守肇州城中的動靜,隨即帶着大軍向西南方向機動。
也就是楊洪過來的方向。
而此時,在京城之中,朱祁鎮心中也是煩躁不安。
說實話,朱祁鎮是一個掌控慾望很強的人。朱祁鎮希望任何事情都掌控在自己手中,或許這是一個政治家的職業病。
總體來說,朱祁鎮還能剋制自己膨脹的掌控欲。
而今就是一場朱祁鎮對自己的掌控欲的剋制。
在朱祁鎮的計劃之中,突擊兀良哈,收降數萬士卒,已經是一場大捷了。但是接下來,楊洪去救援肇州城,與瓦刺大軍決戰。
這已經出了朱祁鎮的預料之外。
朱祁鎮雖然給了楊洪便宜行事之權,甚至猜到楊洪在這樣的勝勢之下,不會袖手旁觀。一定會有所舉動。
但是他也沒有想到,楊洪會這樣做。
他一面對楊洪這樣超出自己的控制感到無名火起,但是另一方面又用理智控制住自己。他很清楚在戰略上他或許還能制定方略,但是到了戰術環節,他最好什麼也不做。
因爲多做多錯,少做少錯。
但是朱祁鎮更擔心貓兒莊之戰再次重現。
朱祁鎮反覆想過幾次,要不要召楊洪回來。
但是最後卻是放棄了。
原因很簡單,戰事千變萬化,朱祁鎮不知道他的詔令到了楊洪手中的時候,楊洪是一個什麼樣的局面。
如果能撤退的話,一切都順順利利的倒也不錯,但是如果出現不能撤退的場合。
他這一封撤軍的詔書,甚至就能成爲讓楊洪大敗最後一根稻草。
這就損失大了。
所以,朱祁鎮即便心中擔憂,也努力安置自己,什麼也不做。
有時候,他什麼也不做。就是最大的貢獻了。
只是他即便連續練了十幾張字,將孫子兵法抄了兩遍,已經不能按捺住心中的擔憂。
最後,朱祁鎮說道:“去內閣看看,王大學士有沒有空,有空的話,叫他過來。”
朱祁鎮雖然自己他語氣之中有些客氣。但是他知道,他只要問了,不管王驥有事沒事,一定會說沒有事的。
不過片刻王驥就已經到了。
朱祁鎮與王驥寒暄兩句,說道:“楊洪此次出征,先生以爲結果如何?”
王驥老態龍鍾說道:“陛下以爲楊洪是何等人?”
朱祁鎮說道:“朕知道楊洪是良將,只是-----”
王驥說道:“陛下還是放心不下來?”
朱祁鎮說道:“正是。”
王驥說道:“其實老臣這幾日也沒有睡好,也放心不下,但是開弓沒有回頭箭。事已如此,朝廷只能督促海西水路援兵快一點了,除此之外,就是相信楊洪。”
“陛下掌管天下大事,卻是需要有靜氣。”
朱祁鎮心中苦笑,雖然聽見王驥所言的幾乎是沒有涵義的廢話。但是不知道怎麼的,朱祁鎮心中卻安定了不少。似乎有些事情,自己怎麼想沒有用,必須被別人點一下,才覺得舒服。朱祁鎮說道:“朕還是年輕識淺,沉不住氣。”
王驥微微一笑說道:“陛下,其實做的已經夠好了,只是有些事情不能外傳,否則就不利於楊洪了。”
朱祁鎮說道:“朕知道,只是就勞煩先生多了乾清宮多陪朕說說話了。”
作爲皇帝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有無數人揣摩,如果有人聽朱祁鎮對楊洪有意見。即便是朱祁鎮什麼也沒有做,楊洪也是會受到影響的。
這一點,朱祁鎮早就知道了。
只是天下之大,能傾述心思的人,卻是一個也沒有。
而今也只有給王驥這樣,年事已高,沉穩老練大老臣,說一點半真辦假的話語了。
至於什麼知己,朱祁鎮更是想都不敢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