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七章 素衣臨朝

第二百一十七章素衣臨朝

夏季的清晨是最舒服的。

上朝的時候,也比尋常時候舒服多了。

總比暑氣上來的時候強得多。

只是此刻大家都沒有別的心思了,大官們心思沉重,小官們也眼觀鼻,鼻觀口,一副要當石頭的樣子。

對於早朝來說,他們本來就是石頭人。

但是也有很多大臣,不甘心當石頭人。

面子上不動神色,手卻在衣袖之中輕輕掂量手中摺子。這樣官員並不少,他們都是準備在今日發難的。

其中最大的官員,自然是劉球。劉球倒是沒有參與任何串聯,但是他作爲左都御史,是督察院的執掌者,是朱祁鎮換人過的朝廷格局之中,唯一遺留下來的老臣。

劉球認爲他作爲朝中僅存的正人君子,他有必要匡扶社稷。不過,作爲大明高層清流,對於與瓦刺大戰,是決計沒有二話的。

特別是一場大敗之後,更是沒有二話,他是代表了相當一部分大明士子,他們是堅決的主戰派,決計不會對外的妥協的。

如果開戰之前,他們這些人之中還有雜音,有些人雖然未必同意和親,但是卻也同意息事寧人,不願意打仗的。

但是而今打起來,自然是一副打到底的態度,這是大明士子骨子的基因,從太祖皇帝時期傳下來的。

但是不支持隊外妥協,並不是他們就沒有意見。

當然了,不是對皇帝,而是對五軍都督府。

前文早就說過,兵部與五軍都督府之間的恩怨了。

但自從朱祁鎮親政之後,在處理這一件事情上,有些偏袒五軍都督府。這一場敗仗,正好打一個翻身仗。

將五軍都督府的權力剝奪過來。讓兵部的發展進入正軌。

這個問題,朱祁鎮其實也知道。

但是王驥在內閣之中。而從楊榮到王驥,一脈相承,就是想將兵權從五軍都督府劃拉到兵部之中。

這裡面朱祁鎮其實也疑心過王驥在後面推動。

但是有些事情,知道歸知道。但是不好明說,畢竟將大軍後勤理會的清清楚楚,也能鎮得住那些丘八,讓他們不要過分的,也只有王驥了。

另外,貓兒莊之戰是朱祁鎮一力支持與放權的,既然敗了,朱祁鎮自然要付出一些代價。這就是該有的政治規則。

但是,朱祁鎮卻不想陷入他們的套路之中。

所以,他要先發制人。

當靜鞭聲響起之後,有大象作爲先導,一時間大臣都肅靜起來,都察院的御史們,也放眼四處看去,就好像是操場之上的班主任一般,看誰敢越次,亂行,乃至竊竊私語。

忽然有尖銳的公鴨嗓子扯着道:“陛下駕到。”

一時間羣臣行禮。隨即又有公鴨嗓子道:“平身。”

一番繁瑣的禮儀之後,羣臣擡頭一看,頓時炸開鍋了,因爲龍椅上的那個人,居然在龍袍外面套了一身白衣。

皇帝在什麼時候穿着衣服,都有規矩。天下人有幾個人當得起皇帝戴孝。

朱祁鎮這樣做,就是將這一場大敗的嚴重性擡高,擡高到大明的生死存亡的高度,擡高到有辱祖宗的地步。

這樣做,就是打亂一些人的步驟。

朱祁鎮一向表現出愛惜名聲,愛惜羽毛,他們也萬萬沒有想到,朱祁鎮會這樣做,這樣做就是朱祁鎮自己打自己的臉。

卻不知道朱祁鎮在乎名聲,只是覺得名聲作爲一項政治資本而已,既然是資本,該用的時候就要用。

只要有政治上的好處,朱祁鎮完全可以不要臉。

這樣做,朱祁鎮要達成幾個目的。

第一,在戰後處理上佔據主導權。壓制下面文官的話語權。朱祁鎮將自己弄得越可憐,文官反而越要維護皇權。

畢竟,文官的權力很大部分都是來自於皇帝的,維護皇帝的統治,不僅僅是政治正確,也是他們保持權力的必然。

畢竟以主辱臣死的原則,讓皇帝如此的臣子,更是該死一萬倍。

第二,確定與瓦刺大戰長期化,不殺也先絕不罷兵的國策。

說實話,整個大明的主流輿論界,除卻朱祁鎮本人之外,沒有人對將漠北收入版圖有興趣。特別是太宗皇帝數次北伐的後果,讓所有人都有一個思維定式,那就是對漠北動兵,是一件好大喜功,毫無利益的事情,只會給朝廷造一個不斷流血的傷口而已。

漠北之地,就是太祖皇帝所說的,“得其地不足以供給,得其民不足以使令。”的地方。

所以而今瓦刺犯邊了,朝廷之上自然喊打喊殺,但是一旦大明大勝,甚至攻入草原,摧毀了瓦刺的主力,那個時候瓦刺向朝廷請和,朝廷之上恐怕就不會這樣堅持了。

朱祁鎮從決定打瓦刺的時候,就面對種種的反對者,看見的,看不見的。甚至翻開史書,太宗皇帝決議北伐,也不缺少反對者,最大的反對者就是當時還是太子的仁宗皇帝。

太宗皇帝處置這些反對者的時候,可是乾脆之極,直接投入詔獄之中。

但是朱祁鎮自忖,他是不可能做到這一點的。畢竟太宗皇帝名爲繼承,實同開創。他的威信是不可動搖的,朱祁鎮一輩子未必能有太宗皇帝威信。

所以,他不敢用太宗皇帝的辦法,而今這個辦法還是治標不治本,想要治本,就要想辦法,讓漠北草原爲朝廷創作財富。

這就是朱祁鎮今後很長時間要思考的問題了。

畢竟不謀萬世者,不足以謀一時。事到臨頭再去想,就是一個大問題了。

朱祁鎮不等羣臣從震驚之中回過神來,立即令範弘頒佈了詔書,不是別的,而是罪己詔。

詔書自然是三元及第商輅的手筆。花團錦簇,一派汪洋,內核卻是朱祁鎮擬定的,朱祁鎮秉承萬方有過,罪在朕躬之精神,將貓兒莊大敗的責任都攔在自己頭上,說自己進退無據,求勝太急。又說自己不聽衆言,一意孤行。並在準備不足的情況之下,輕啓戰端。如是等等。

又說,此事本朝第一大敗,上愧祖宗,下慚黎民。奇恥大辱,不堪於位。一副想要退位讓賢的口吻。

將滿朝文武鎮的外焦裡嫩。

連劉球都想不到。一時間劉球對朱祁鎮的風格,有了新的瞭解,心中暗道:“我怎麼沒有看出來,當今怎麼這麼流氓。”

皇帝是不可廢除的。朱祁鎮自然不可能退位。

朱祁鎮打出一套七傷拳,看似打得是自己,實際上打得是滿朝文武的臉。打得是大明朝廷的臉了。

說實話,雖然成國公敗的很慘,但是對與大多數官員來說,危機感是有,但是並不是太重的。

畢竟北京還是安全的,而且朱祁鎮治理之下,雖然有種種波折,但是國力總體上是上升的。

所以,大家都覺得瓦刺充其量是手足之疾,雖然麻煩卻傷不了大明的根基,所以大家纔會愉快的想借此機會將五軍都督府給打倒。

真要危機時刻了,反而不會這樣做了。在歷史上土木堡之敗後,雖然王振的餘黨馬順被當堂給打死,但是于謙還是上書,停止對王振餘黨的追責。

因爲北京保衛戰在即,不是大加株連的時候。

如此朱祁鎮這一番表演,幾乎在所有大臣臉上左右開弓。

“臣等該死。”不知道誰說了一句,羣臣不約而同跪在地面之上,已經有人嚎啕大哭了。

好像是一個規則,那就是越距離皇帝近的大臣,就越失去對皇帝崇敬,皇帝對他們來說根本沒有什麼神聖性,但是越距離皇帝遠的臣子卻不一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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