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治政學院
朱祁鎮說道:“如此說來,先生之準備大用水利學堂的學生了?”
楊溥說道:“正是。陛下嘗言,官無封建,吏有封建,臣以爲誠金石之言,臣之家人說,而今北京治安要比之前好多了,正是於大人在北京之遺政,其核心就在於廢除吏之封建。改用童生秀才任吏員,北京局面才煥然一新。”
“吏治之不行,多因滑吏把持地方,損公肥私,欺上瞞下。臣以爲陛下之政,誠萬世之長策。”
“臣願意爲陛下行之。”
“臣以爲陛下單單建立水利學堂還不夠,應當建立起培養天下胥吏的學堂,如果天下胥吏都讀聖賢之書,習君子之政,由朝廷分配,哪裡有胥吏之害。”
朱祁鎮深吸一口氣,慢慢起身,背對着楊溥,愣愣的看着窗外,陷入沉思之中。暗道:“等等,倒是出了什麼誤會,爲什麼楊溥居然贊同這一件事情。”
朱祁鎮覺得自己大量建立學院,培養一批又一批的專業人才,就是爲了對抗文官士大夫集團,已經科舉這一個鏈條之上所有利益共同體。
這麼多年來,朱祁鎮從來不敢小看任何一個大臣,因爲每一個大臣能站在他面前,都是身經百戰,不知道經歷了多少宦海沉浮。
朱祁鎮從來不認爲自己的想法,對面想不通堪不破。
不過是一場“你知道我知道不知道,我知道你知道不知道?”的遊戲而已,甚至很多時候,都是大家相互看過底牌,然後裝着不知道,當暗牌打而已。
各種心機揣測之下,真正政治主張,是很難瞞得過人的。
不管是楊溥的,還是朱祁鎮的。
兩個人很多時候,只是不想觸碰對方的底線。尋找一個符合大家利益的折中辦法而已。
所謂和而不同是也。
但是今天朱祁鎮聽楊溥的話,似乎發現楊溥真沒有猜到自己的想法。
朱祁鎮第一個想法,是不是楊溥在騙我?隨即想到,不像。
即便楊溥將這一件事情作爲利益交換的籌碼,也不會主動要求建立一個培養天下胥吏的學堂。
這是朱祁鎮一直想做,卻一直害怕觸動太大的事情。
朱祁鎮立即調轉心思,將自己放在楊溥的位置上,他見這些事情會怎麼想?
首先,楊溥在乎天下小吏的利益嗎?
不在乎。
楊溥身後是科舉集團,是士大夫集團,至於所謂世襲的胥吏,楊溥從來不看在眼裡。而且這些胥吏在朝廷之上,有利益代言人嗎?
沒有。
即便有胥吏出身的官員,如同況鍾,也是太少太少了。根本形成不了一個統一的政治集團。
其次,建立起培養胥吏的學院,對楊溥有好處嗎?
這個好處,並不是楊溥個人好處。畢竟在操守之上,楊溥是信得過的,這個好處,是政治集團的好處。
似乎是有的。
朱祁鎮心中一亮。
在這個時代,讀書識字的人是少數的。即便水利學堂之中也是有大量童生存在。也就是說,今後很可能會存在一個現象。
那就是,靠不上秀才舉人進士的人,纔會考各種學院。
其實這個政策損失的是各地的胥吏,而給士大夫集團帶來的是權力擴張。
也就說,楊溥從來沒有將這些人自外於士林。
朱祁鎮與楊溥對一個相同的事情,得出不同的結論,就是兩個人有一個基本觀點衝突。
朱祁鎮認爲,培養出來各種學生,總就會成爲一個獨立的政治集團,用來對抗士大夫。而在楊溥看來,這些人依舊是士大夫集團的一員。
朱祁鎮眼睛一亮,心中暗道:“楊先生,不管你是真沒有想明白,還是在與朕堵將來這些人會老老實實的當事務官,爲進士出身的大人們分擔政務。朕和你賭了。”
當皇帝久了,就是一個完完全全的利益生物,他纔不相信,今後每年一兩萬畢業生,會臣服與每三年三百多進士的腳下。
有利益就有分裂,沒有利益衝突,朱祁鎮也能給他製造利益衝突。
比起利益集團的更迭,皇帝的更迭顯得太頻繁了一點。朱祁鎮覺得好好的鍛鍊身體,爭取活得久一點,能看見進士被打落神壇的一天。
朱祁鎮微微一笑,轉過身對楊溥說道:“先生所言極是,只是這一件事情具體該怎麼做?”
楊溥說道:“應該以南北兩京開始,六部各衙門的胥吏今後都從這個學校之中挑選,將來人數多了,再考慮其餘府縣不遲。”
朱祁鎮也知道,事情要一步步來的。很多政策推廣的快,就是害民之策。
朱祁鎮說道:“好。就依先生的,就命名爲治政學院。開學那一天,朕會去的。”
楊溥說道:“臣遵旨,只是工部水利事務?”
朱祁鎮說道:“朕也準了,只是事關重大,先生還是遞一個題本,朝廷上議一議再說吧。”
朱祁鎮已經暗示的很明顯了。
這就是走一個過場。或者說就是一個形式。但是有沒有形式,是相當重要的,如果兩三人決斷,那就是謀於暗室。但是哪怕事先已經決斷了,但是在朝廷之上走了一圈,就是決於衆議,是完全不一樣的政治生態。
楊溥咳嗽兩聲說道:“老臣明白。只是而今天下應陛下之命,興修水利,朝廷不能不有所作爲,河南巡撫多次上奏,去歲今歲黃河僥倖纔算是保住了河堤,想要永絕後患非大修不可。陛下而今整頓工部,是不是也讓工部領銜修整黃河大堤,也算是示天下表率。”
朱祁鎮聽了楊溥的話,心中一嘆,暗道:“楊溥的殺招在這裡。”
朱祁鎮眼睛向一邊一瞄,卻見商輅正在一邊的小案之上,伏案急書,就是在記起居注,朱祁鎮接見大臣的一言一行都是要記錄在案,爲將來編實錄的素材。
這讓朱祁鎮很多時候都要注意言辭。
楊溥又是說這個又說那個,一件件事情都是按着正朱祁鎮的意思來辦。就是爲了這最後一件事情。
圖盡匕現不過如此。
朱祁鎮想了想說道:“商輅,你先出去。”
商輅停筆說道:“陛下,臣受命著起居注,不敢片刻稍離。”
楊溥咳嗽兩聲,說道:“你出去吧,我與陛下有幾句話要說。”
商輅看了看楊溥,最後說道:“是。”這才起身出去了。
朱祁鎮心中暗暗冷哼一聲,卻也知道,這是人之常情,因爲朱祁鎮是皇帝,文臣在皇帝面前都喜歡標榜道德,禮志,法度,祖制之類,就是以身做表率,將皇帝限制在某一個框架之中行事。
商輅這般作爲,都不是說楊溥的威望比朱祁鎮還盛,而是文臣都喜歡在皇帝面前表現出從道不從君的做法。
但是楊溥不僅僅是首輔,還是大儒,乃至於文壇領袖。
說白了就是矯情。
但是朱祁鎮也沒有辦法,有這樣矯情的臣子,固然很不爽,但是他們還是有一些道德修養的,那麼唯利是圖,什麼底線也沒有,爲了權力什麼事情都敢做的大臣,朱祁鎮更加不能忍受。
只能捏着鼻子認了,還要加以褒獎。
畢竟,儒家即便有種種缺陷,但是在總體上,儒家還是維護朝廷體制,甚至可以說,從儒家學說之中,抽調“君”這個字眼,剩下的根本就不成體系了。
“陛下。”楊溥說道:“臣知道陛下疑我,但是黃河大堤,年久失修,實在不能再拖了。否則是會出問題的。”
朱祁鎮說道:“前番不是撥銀不少?怎麼會出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