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懸危之計
就如之前放棄哈密一般,而今如果再放棄奴兒干都司。朝廷在邊牆之外,可就沒有一個藩屬了。
雖然大明在仁宗宣宗進行了戰略收縮。
但是這種戰略收縮,並非直接放棄。
這樣說吧,大明雖然放棄開平,大寧,放棄奴兒干都司的流官,但是總體來說,這些地方還是大明的。
特別是奴兒干都司,你說他們是被大明經濟捆綁也好,是被大明的軟實力吸引也好,但是從表面上來看,在大明與瓦刺之間,他們都是站在大明一邊的。
否則朱祁鎮也不會攻打兀良哈的時候,派曹義出關整合女真各部。
甚至得益於曹義的組織,女真各部才能木蘭河衛堅持這麼長時間。
而今如果說放棄就放棄了。大明對藩屬的政治威信何在?將來與瓦刺博弈的時候,誰還會爲大明所用?
雖然朱祁鎮看不上邊牆外面的各部,但是如果這些部落一一被瓦刺吞併,卻不是朱祁鎮所想用的。
楊溥說道:“臣以爲當派使者,去兩軍陣前,宣朝廷旨意,讓雙方兩兵罷戰。”
朱祁鎮聽了。第一念頭感到這樣愚蠢的辦法居然是楊溥所言,但是隨即一想,頓時明白了,這是一個緩兵之計。
現在的問題是,女真各部向朝廷求援,而朝廷又否決了大軍出塞與瓦刺決戰的提議。但是大明朝廷不能不有所表示。
派一個使臣來去宣佈聖旨,再加上虛與委蛇一番。大概就要花兩個月有餘。
雖然這個時代的戰事打得很慢,一般來說,除非如同葉留宗那般什麼也不管到此流竄,否則正兒八經準備一場大戰,從籌備發動決戰收兵,就是大半年,甚至一年的時間。但是真正花在決戰的時間並不長。
別的不說,而今兀良哈與女真各部打了近一個月了,然後再算上使者往來時間,這一戰必須打上三四個月。
一場攻城戰,並非不能進行三四個月。但是草原上卻很少有這樣的戰事。因爲這樣的戰事,考驗的是彼此的後勤能力。
很顯然哪怕是瓦刺,他也缺少大軍在外近半年的後勤維持能力。
所以說,最有可能的事情,朝廷先禮後兵,這兵還沒有到,木蘭河衛之戰,就有了結果了。
到時候,朝廷並不負擔道義上的譴責。
可以說,不是朝廷不救,是來不及而已。
朱祁鎮乍一聽,覺得這個辦法似乎很好,但是細細一想,朱祁鎮只覺得一股諷刺的意味濃厚之極。
朱祁鎮冷笑一聲,說道:“吾欺誰乎?欺天乎?”
這種小伎倆,真以爲沒有明眼人能看得出來,根本就是自欺欺人而已。
楊溥立即行禮說道:“老臣無能,請陛下治罪。”
朱祁鎮嘆息一聲,說道:“先生何罪之有。”他其實也明白,兩人的思路根本不在一個節拍之上。
不是說楊溥想出這個辦法就愚蠢了。
要考慮大明的政治生態。
朱祁鎮擔心放棄女真,對將來大明與瓦刺的對決之中,產生不利的影響,但是楊溥擔心的是什麼?
楊溥擔心的是放棄女真的消息傳出去,引起朝野動盪。
這要就一個類比了。
大明作爲一直以來的天朝上國,對外從來是輕視,乃至於蔑視的。就好像女真各部,其實他們都是女真嗎?並不是,而是朝廷不知道那一個文官覺得稱呼他們方便,於是東北所有部落都是女真人了。
什麼海西女真,建州女真,野人女真,即便是在大興安嶺以北的部落,也被成爲北山女真。
以楊溥的政治經驗判斷,放棄女真各部最有可以引起動盪,乃是朝中很多大臣。
在朱祁鎮看來大明文官其實很矛盾。上層的文官,不希望朱祁鎮打仗,特別是打大仗,如太宗年間的戰事一般。而大部分文官,又接受不了朝廷的對外妥協。
楊溥身上被詬病的一項。就是放棄哈密。
楊溥這個在外看來愚蠢到極點的緩兵之計,自欺欺人,壓根就不是爲了女真部落,而是想平息朝廷的輿論。
真不是用來騙別人,而是用來騙自己的。
大部分文官並不具備戰略分析的能力,只會看流程,朝廷先禮後兵,符合聖賢之道,還沒有出兵就被滅了,雖然有些可惜,但是正主都沒有了,難道還要因爲與瓦刺打一仗嗎?
張輔見狀說道:“陛下,臣有一策或可救木蘭河衛。”
朱祁鎮說道:“英國公請講?”
張輔說道:“朝廷與瓦刺決戰,不現實,並不妨礙朝廷派一支兵馬,增援木蘭河衛,木蘭河爲城牆,臣從五軍都督府的檔案之中看過了,雖然是金元時期的舊城,已經破敗不堪,高不過一丈五,但是對兀良哈與瓦刺來說,依舊是天險,陛下可派一員大將,協五千士卒駐守城中。派船隻從阿速江入黑龍江,然後從黑龍江到木蘭河衛,這一條後勤只要暢通,只需五千士卒就可以守住,木蘭河衛。”
“只是這需要一名智勇雙全的良將。”
朱祁鎮聽了,心中立即閃過四個字:“懸危之計。”
真的,實在是太危險了。
首先張輔爲了躲避兀良哈與瓦刺的騎兵優勢,創造性的開闢了一條水上後勤線。但是這一條水上後勤線太漫長了。
從國內算,就是從江南到朝鮮,然後從朝鮮到海西,從海西到阿速江,然後從阿速江到黑龍江。 щшш★ттkan★C〇
雖然大部分用海運與水運。成本或許還不是山西到邊關,七石才能到一石,但是朱祁鎮想想就知道,其中消耗相當之大的。
這是其一,後勤的困難。
五千士卒對抗十幾萬瓦刺大軍。
雖然朱祁鎮也知道,草原各部早已將當初元軍攻城的本事給忘記了,大明的精銳士卒,哪怕是一個小縣城,就足夠讓瓦刺攻之不下了。但是也要想想,這畢竟是一場以少敵多的戰事,想要勝利,只能將這一場戰事拖到冬季,用冬季的嚴寒讓瓦刺退兵。
但是朱祁鎮再怎麼自信,也不覺得這是一件很容易辦到的事情。
只要想想就知道里面有太多的問題了,絕非一員良將就可以辦到的。這是其二,戰術上的困難。
但是實行不實行。
朱祁鎮卻要從另外方面來考慮。
戰略上的好處,實在太誘人了。
只要堅守木蘭河衛,就等於重建了奴兒干都司。只要大明還在木蘭河衛,那麼奴兒干都司的女真部落就不會背叛大明。
甚至在東北另開一個戰場。
這一個戰場,更有可能是大明出糧草,而女真人出血肉,將瓦刺拖在這裡。
只要瓦刺一日不拔掉這顆釘子,那麼他就一日不會南下。
爲朱祁鎮整合國內提供了時間,畢竟平定葉留宗之亂,搞定今年的水災,等等事情,都是需要時間的。
或許有人要問了。
這樣堅持,又能堅持多長時間?時間長了,木蘭河衛一定是堅持不下去的。五千士卒很可能全軍覆沒。
對於大明來說,損失十萬騎兵是不可承受的損失,但是損失五千步卒,那怕是精銳。也是無關痛癢的事情。
如果能用這五千士卒,爲大明爭取幾年時間。朱祁鎮絕對會毫不猶豫的同意。
所以朱祁鎮略略思忖的片刻,說道:“何人可堪此重任?”
張輔說道:“事不宜遲,久則生變,只能就近選拔,臣以爲海西都司焦禮可擔此重任。也只有從海西出發,是最快的,否則遲了,就什麼都晚了。”
朱祁鎮深吸一口氣,說道:“好,就焦禮。”